羅萱

摘要：蕭紅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xué)洛神，她的長篇小說《呼蘭河傳》意蘊豐富，主題宏大，側(cè)重于書寫人物命運與社會風貌，有著獨特的“抒情”與“史詩”性。本文將以文本細讀的方式，試從“抒情”與“史詩”兩方面對作品進行解讀。

關(guān)鍵詞：《呼蘭河傳》；抒情；史詩

《呼蘭河傳》是蕭紅的代表作品，以家鄉(xiāng)“呼蘭河”為原型，講述了20世紀20年代北方小城里普通民眾的普通生活。其童真的敘述視角，詩意的敘述語言歷來為人們所稱贊，著名作家、評論家茅盾就曾高度贊揚過這部小說：“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1]。最獨特的是，這部小說展示了一種不像小說的創(chuàng)作方式，章節(jié)內(nèi)容之間相互獨立，全文沒有一個貫穿始終的故事情節(jié)，原因在于蕭紅太注重抒情了，以致于淡化了情節(jié)。而在這濃郁的抒情中，又隱含著作者試圖以小城鎮(zhèn)的人情百態(tài)展現(xiàn)廣闊社會風貌的史詩性。

一、濃郁的“抒情”色彩

捷克漢學(xué)家普實克認為，抒情與史詩是中國文學(xué)反映現(xiàn)實的一種藝術(shù)手段；海外學(xué)者王德威對“抒情”與“史詩”進行了再解讀，提出了抒情傳統(tǒng)與中國現(xiàn)代性的研究話題；其他諸如陳世驤、高友工等人均認為中國文學(xué)有著“抒情傳統(tǒng)”[2]……“抒情傳統(tǒng)”的概念最早來源于詩歌體裁，在由《詩經(jīng)》《楚辭》開始的詩歌創(chuàng)作歷程中，以表現(xiàn)主觀感情為主的抒情詩一直是中國詩歌的主流。這種詩歌傳統(tǒng)影響到小說創(chuàng)作后，便在五四以降催生了現(xiàn)代抒情小說，以魯迅、郁達夫為代表，后起的沈從文、蕭紅等人緊隨腳步，于30年代開創(chuàng)了一種田園牧歌式的小說，蘊含著濃郁而獨特的抒情色彩。

蕭紅出生于東北“呼蘭河”這座小城鎮(zhèn)里，并在這兒度過了快樂的童年生活，但她其后的生命時光是不幸的。當她開始在《呼蘭河傳》中回憶童年時，通過記敘一件件瑣碎的生活小事，于極其克制的筆觸中隱含了不可言說的濃濃深情。小說第三章是對童年生活的集中敘述，融入了大量的景物描寫，以蜂飛蝶舞的“后花園”將兒時的歡樂一展無遺。但對幼年的蕭紅來說，比“后花園”更重要的還有“祖父”。祖父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愛開玩笑，還教她念詩，她不太喜歡“祖母”。蕭紅在文中并未直接表明對祖父的愛，但從第三章首句“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住著我的祖父”一直到結(jié)束，以大量筆墨記錄了與祖父在后花園嬉戲、生活中相處的點點滴滴，將對祖父的深深懷念及對兒時生活的眷戀之情流露在了字里行間，令人動容。

蕭紅的抒情性追求還表現(xiàn)在她對呼蘭河民眾人性弱點的揭露上。但蕭紅的批評力度不同于恩師魯迅的鋒芒畢露，她不直接揭露陋習，而是于無聲中將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東北土地上普通大眾的思想方式和價值觀念。小說主要通過“大泥坑”、“跳大神”等當?shù)氐纳钍录M行諷刺：任何在這坭坑里發(fā)生的事情，淹死人也好，淹死豬、馬等牲畜也好，呼蘭河人都是極其關(guān)注的，因為這不僅可以滿足他們當看客的心理，還可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甚至有機會吃到淹死的“瘟豬肉”?！疤笊瘛眲t更有意思了，作為東北長期流行的一種文化習俗，蕭紅在第二章將之稱為精神盛舉，并極為冷靜地寫到人們對大神的深信不疑，還對大神趁機占便宜的小把戲進行了著力描寫。為的便是突出家鄉(xiāng)人的封建迷信，然而面對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的殘余頑疾，蕭紅除了報以同情和憐憫，大概也只能用文字記錄下來吧，希望以此喚醒她呼蘭河城的鄰里鄉(xiāng)親，甚至是同樣愚昧的中國百姓。

蕭紅也關(guān)注下層小人物的悲劇性命運?！逗籼m河傳》除了刻畫“看客”以及親人外，筆墨最多的當屬有二伯、馮歪嘴子、小團圓媳婦了。這三人代表了不同類型的下層人物，有二伯是最特立獨行的，他全身上下一無所有，還帶著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優(yōu)越感。小團圓媳婦則很慘，一個年僅12歲的小姑娘，便被送到了別人家里做牛做馬，還被迫經(jīng)歷了各種迷信的治病方式：跳大神、看云游真人、洗澡、燒替身……最后本來沒病的她竟被逐漸折磨死了。而賣粘糕的馮歪嘴子，是作者唯一寄托了理想的小人物。小商販的他似乎做不出什么驚人的舉動，但他與王姑娘的自由戀愛震驚了所有人，當然也受盡了人們的指責與評論。王姑娘死后，大家都以為馮歪嘴子也快完了，他卻偏偏活得有鹽有味，拿出了最頑強的生命力與封建舊規(guī)矩作斗爭。蕭紅對三段不同悲劇人生的觀照，既表現(xiàn)了對有二伯、小團圓媳婦“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憐憫心理，又以馮歪嘴子的事件試圖號召所有下層人物：即使深處可憐之境，也要奮起反抗，敢于追求自己的人生。

二、隱含的“史詩”傾向

“史詩”的概念來源于西方，指書寫民間傳說或歌頌英雄功績的長篇敘事詩。但捷克漢學(xué)家普實克曾用它來解釋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特征，指一種表現(xiàn)廣闊社會畫面，不突出個人形象的中國“史詩”傳統(tǒng)。[3]與許多擅長“史詩”創(chuàng)作的作家不同，蕭紅的“史詩”隱含在濃郁的抒情中，不直接寫廣闊的社會面貌，但卻以獨具性格的人物和體現(xiàn)風俗民情的事件，勾勒出完整飽滿的東北城鎮(zhèn)形象，再現(xiàn)了時代背景下普通百姓的悲歡離合。蕭紅的史詩觀是獨特的，正如當代作家遲子建所言：“我不喜歡英雄傳記式的歷史小說。僅僅因為描寫波瀾壯闊的歷史事件和生活場景就被冠之以‘史詩性的作品，這是對‘史詩的曲解，是荒謬的。能夠不動聲色地把時代悲痛融入老百姓的喜怒哀樂之中，通過整個人物的描述而令人感動，這才叫真正的史詩?！盵4]

小說所記敘的時代大概是20世紀20年代，此時辛亥革命已過去將近10年，革命雖然成功了，但其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務(wù)仍舊沒有徹底完成，人們的封建思想并沒有得到根除。就像呼蘭河城的百姓，革命的成功與否似乎與他們毫不相關(guān)，也更不會在乎五四革命的浪潮已經(jīng)來臨。他們關(guān)心的只有“大泥坑”會不會有東西掉進去，誰家又要“跳大神”了……他們就是這樣一群看似與時代脫節(jié)，實則受其影響最深的普通民眾，群體雖小，卻代表了千千萬萬的中國百姓。他們樂于做“看客”，喜歡嘲弄他人的生活，身為受害人不自知還害死了別人。這樣的封建迷信、麻木愚昧，難道不是那個時代最真實的社會面貌嗎？

蕭紅的“史詩性”創(chuàng)作還體現(xiàn)在作品所呈現(xiàn)的家園情結(jié)與精神歸返上。蕭紅當初在婚姻的逼迫下離開了故土，輾轉(zhuǎn)各地，孤苦無依。她創(chuàng)作《呼蘭河傳》的時候，正值我國內(nèi)憂外患之時，日本帝國的殘忍侵略及國民政府的肆意胡為，導(dǎo)致東北等地相繼失守。在此背景下，身處異地的蕭紅開始用文字去追憶那個已被占領(lǐng)的土地及土地上的鄉(xiāng)親，以尋求精神的歸返，并將這種情感傾注給筆下的人物。小說中的有二伯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卻渴望別人叫他“有二爺”；小團圓媳婦將婆婆家當做自己的家，并固執(zhí)堅守直至被折磨死；馮歪嘴子在眾人唾棄下和王姑娘組建了新的家庭。這些人物的情感和蕭紅實則是一樣的，都渴望家園的存在。可以說，蕭紅借助作品的表述實際上呈現(xiàn)出了她本人在精神回歸中的“史詩性”，不過是巧妙地將其隱含在了作品的人物身上，這或許可以理解為一種穿越時空的“史詩性”。

很多評論家認為《呼蘭河傳》與時代脫節(jié)，并沒有承擔起反映社會的責任，但實際上蕭紅在創(chuàng)作時既注重“抒情”，又不忽視“史詩”性的傳達，真正做到了“抒情”與“史詩”的辯證結(jié)合，使情與史相互碰撞，以抒情推進史詩，以史詩融入抒情，使作品不僅擁有足夠的溫度，更蘊含著冷峻的理性思考。所以，時至今日，這部作品的價值性越來越值得探究，其思想深度也得到了學(xué)術(shù)界的肯定與贊揚。

參考文獻：

[1]蕭紅.呼蘭河傳[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xué)出版社，2014.10.

[2]陳世驤.陳世驤文存[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高友工.美典：中國文學(xué)研究論集[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

[3]普實克.抒情與史詩[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0.

[4]遲子建、閆秋紅.“我只想寫自己的東西——遲子建訪談錄”[J].小說評論，2002（3）：28.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xué)中國新詩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