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馬斌

山 坡

把一面山坡攤開，可好？

我想在坡底寫意幾株桃花

再研墨，工筆細描，三五戶人家

時有野鶴穿過天空的留白

打開一樹青蔥。小橋流水，雞犬相聞處

散學童子六七人，著春服，披落日歸來

柴門不鎖，木牖不閉

場院外，“修竹凝妝，垂楊駐馬”

老者圍棋松下，有客造訪

觀棋不語，笑而不答

到了晚上，月光會顯得蓬松些

蝴蝶如點墨嵌入花蕊，風不能將它們帶走

麥

把一種植物割下來

扎成捆，叫麥束。堆成堆，叫麥垛

把麥垛散到場上，把麥束拆開

用連枷打，或用碌碡碾壓，分出來的顆粒

叫麥子。剩下的

統(tǒng)稱麥秸，或者麥草

用麥子煮出來的酒，叫麥酒

用麥子磨出來的面，叫面粉

過端午了，還在地里站著的，叫麥

麥子熟了，外出的人就要回家了

臨水而居

我想我首先應該和一條小溪達成共識：

它溫柔而又靜謐，像一闋婉約詞

而我，以布衣之身躬耕其側

做一個詞牌，或者僅僅成為一粒潮濕的漢字

這樣，當我住下來

看天，看地，看人間煙火

種花，種草，種書生意氣

才可稱得上臨水而居

它該有著和我一樣的志趣：

允許閑來的清風翻動書頁

允許明月照著，忽然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最 好

最好等迎春花正開得繁盛

最好選擇一個氤氳的清晨

最好換上一雙布鞋

最好使腳步變輕，盡量不去驚擾鳥兒的好夢

最好避免傷害土壤，露珠

四處游走的蝴蝶

最好走得慢一些，在日出之后到達

在黃昏之前回來

最好別把采來的春天，關在門外

雨 后

雨停了——

天空的傷口正在愈合

遠處的云從山間爬出來。樹木隱匿于蒼茫

群鳥，消失于蒼茫之外

近處，一些花草

從矮墻上探出頭。瞧著正在發(fā)生的一切

我眼前的露珠，?？吭谌~子的懸崖邊

一動不動。仿佛它只要一不小心

整個世界就會忽然跌落下來

清 明

在土里活了一輩子的親人

最終睡在了土里

他們像一盞盞在我們心上亮過的燈

火焰熄滅之后，再也沒有亮起

活著的時候，他們像草一樣躬身大地

逝去了，他們的骨殖化成了草籽

春風吹，清明到

我們就去看望他們吧，除去

舊年遺落的空酒瓶和灰塵

讓新的草從墳上爬出來，替他們回頭

看看曾經(jīng)活過的人間，正在發(fā)生的悲喜

四 月

我想象中的四月只剩下一座孤獨的山寺

一個人路過時，春天并未在深山中老去

桃花只在中唐時期盛開，而且只開一次

我眼前的四月是一座小小的花園

囚禁著雨水的足跡。它有一個漂亮的名字

濕漉漉的光，倒映著青青的草

前些日子它還小，現(xiàn)在有些長高了

像一個人落魄的樣子

花園里的時間

各色的鳥，大朵小朵地開

舊年的落葉，已化身塵埃

月季花是一座古老的時鐘，蝴蝶棲于其間

想變成它靜止不動的鐘擺。但行走的

并沒有就此止步。一顆露珠搖搖欲墜

吹過天空的風，又從天空吹了過來

夢境，或者懸崖

此刻，時間邁向更大的虛空

夕陽像是誰的口紅，被擦掉了

涂在下唇的部分。青草邁向曠野深處

越長越深。一萬束光

從最高的峰頂傾瀉而下

一個徒步趕路的人

沒有準備充足的糧食，水和空氣

但戀上了這迷人的黃昏——

這不是罪過，我知道我在做夢

我是要趕在這一切消失之前

抵達另一場夢境的。原先它的盡頭

是一處懸崖，我無路可走

現(xiàn)在，我要將這懸崖橫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