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梅
最近讀了幾篇淄博作家的小說,魏思孝《旅館紀實文學》刊于《小說界》2017年第2期,《沈東武》刊于《大家》2017年第2期,《人類進化得真快》刊于《西湖》2017年第4期,《反骨》刊于《山東文學》2017年第4期;郝偉華《荷花》刊于《山西文學》2017年第3期;李禎《皆大歡喜》刊于《山東文學》2017年第4期;馮鶴聞《無妄之光》刊于《山東文學》2017年第4期。
李禎、馮鶴聞這兩位90后作家的小說,之前讀過的不多,《皆大歡喜》與《無妄之光》與魏思孝小說風格有點相近。都是小人物的日常生活,沒有傳奇,沒有浪漫,平鋪直敘中,有著獨特的生活味道。
《無妄之光》中沒有光。老司機對生活的認命,年輕人對未來的向往;大卡車和舒適的小轎車,有空調的大巴車;悶熱的天氣與暴雨的來臨;旅行的女人與趕路的司機,作為彼此的鏡像,相互打量和映現。小說中充滿了壓抑的氣氛,不斷的對照強化了這種壓抑感,最終一場大暴雨似乎消解了燠熱和煩悶,然而沒有詩和遠方。有的只能是鉆進車里繼續(xù)眼前的生活。
《皆大歡喜》中沒有喜。一群小伙伴,“我”,精神病毛超,白小寧,雞爺,小亮子,跳躍狂歡又非常黑色的成長記憶,加上瘸子班主任,小說里沒有幾個正常人。暗淡混亂噩夢不斷的少年時代,整天泡網淪為寄生蟲的青春時光,那么漫長,又那么短暫到仿佛沒有任何意義。如果說毛超與白小寧的房子是個監(jiān)獄,那么“我”的人生同樣是個無法翻越的牢獄,直到毛超真的被抓,小說結尾。
《人類進化得真快》中沒有進化。小說題目是反諷?!拔摇保斐?,徐強,都是游手好閑,夢想發(fā)財,找不到事做,一無是處的底層。喝酒,閑聊。從有面包車可以當快遞員去送貨,也可以跑黑出租,到既然有面包車就應該利用起來,我們三個人可以去搶劫。到出去買刀和帽子,出來找不到車,又要求退刀和帽子,到最終真的實施搶劫,小說以游戲的口吻講述了一個犯罪過程。
在《厭世者的精神幻覺》一文中,我寫到對魏思孝小說的印象:魏思孝小說調子偏冷。幽默調侃不是那種興興頭頭的熱絡;但也沒有冷到峻急的批判和辛辣的嘲諷。對待生活的溫度上,不冷不熱,看待世界的距離上,不遠不近,語調節(jié)奏上,不疾不徐。用新自然主義和新非非主義兩個標簽來描述,實在是恰當。
自然主義排斥浪漫主義的想象、夸張、抒情,也反對現實主義的典型性和批判性,追求絕對的客觀性,崇尚單純地描摹自然,著重對現實生活的表面現象作記錄式的寫照,并企圖以自然規(guī)律特別是生物學規(guī)律解釋人和人類社會。新自然主義美學倡導者托馬斯·門羅認為,美學中的自然主義無需包含一個完整的自然主義、唯物主義、機械論、無神論、不可知論或在這樣一個范圍中的任何一種特殊的理論??梢院驮S多宗教信仰的形式相適應,不認為藝術只是感性現象的單純模仿,或專心致力于感官愉快的研究,或去詳細地論述惡與丑;也并不認為宗教和道德理想在藝術中的表現是不重要的。簡單地說。新自然主義在純粹客觀性中增加了主觀性因素。
非非主義是當代詩歌流派,基本主張是,不尋求詩句表層語義之外的象征或者隱喻,即反意象、反暗示;寫平常簡單的生活,不負責提供真實生活之外的意義.即反想象、反虛構。讀者閱讀非非,可以不聯想、不深思,無需智力參與,也不必調動情感體驗。這種直覺的客觀化,還原生活的調侃態(tài)度,自嘲中的解構意圖,我們在魏思孝小說中都能看到。如果說非非主義強調“非”.新非非主義則突顯“廢”。魏思孝筆下這些如王東一樣的小鎮(zhèn)憂郁青年,生活在時代的荒蕪深處,游走在個人命運的孤島上,魏思孝看待他們的眼光談不上悲憫,語言邏輯和話語結構都是逸出的,從個體處境和主流語境的洪流中逃逸而出,自我流放在摩肩接踵華服美裳的大時代里。
昆德拉慶祝的無意義是什么?各種不幸里面,大都洋溢著沒心沒肺的幸災樂禍,不是完全沒有出路,而是放棄較量,我們一生都在和意義賽跑,最終往往輸給無意義。魏思孝應該算是一個寫作的智者吧,他的小說不勵志,但是理智,那種彌漫著的淡漠、略顯壓抑的氣氛,和我們面前的世界遙相呼應。以無所謂的姿態(tài),表現世界自身的不可理喻,最難堪的是,我們除了接受它,似乎并沒有更好的終極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