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傾薈:生于雨水豐沛的東南沿海,在京豢養(yǎng)見識,現(xiàn)又赴臺交換一年,喜動愛玩,不動的時候就會想要打字。
宿舍在山上,到山下教學(xué)區(qū)可以坐公車,但我更喜歡走路。走到山下,要花近二十分鐘的時間。
臺北多雨,今天出門也是陰陰的天氣,好在雨還未下,都是下坡,我走得很慢,陰天的話天地之間反倒有種未撣開的明凈和遼闊。在北大時,很少有這么多空空蕩蕩的時間,總是在路上見縫插針地打電話。上學(xué)期臨近期末時,被各種論文讀書筆記逼得日日倉皇,每天泡圖書館,覺得日子過得難,自己怎么這么沒用,給媽媽打電話都是一腔委屈的,開頭往往是“媽我今天論文又沒寫完”。媽媽安慰幾句,“總會寫完的”或者“事情一件一件慢慢來”,她關(guān)心的是更加瑣碎的事情。
媽媽總是問,晚餐吃了沒?晚餐吃了什么?晚上回去不要那么晚睡。
北京和福建隔得好遠啊,媽媽不能像在家里一樣每天詢問我的喜好做好三餐,而后在入睡前坐在我的床邊跟我說幾句話再叮囑我早點睡覺??赡呐率窃陔娫捓?,她的詢問也總讓我踏回日常。每每和媽媽打電話,就會有一瞬間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的恍惚感。
恍惚,卻心安。
跟媽媽打電話偶爾也要哭的,其實算不上什么委屈,但只要是對著電話里的媽媽,細細小小的委屈也會堆在一起,大大方方地向媽媽攤開,像在撒嬌,想要安慰,從電話那端傳來的話語是觸不到的擁抱。
現(xiàn)在每天上下山,走這樣的長路,卻沒有給媽媽打電話。之前許多日子,心里也總像這陰著的天般裝著茫茫漠漠的思緒,今日想起此事,驀地想要落淚??赡芤彩窃谶@待的時間夠長了,懸置已久的想念有了正名,姍姍來遲,但也是來了。
喜歡打電話,是貪戀聲音里的暖意。閉眼可以想象被抱著的。
其實我已經(jīng)長大,媽媽也很久不抱我。
昨天去聽一個用臺語演戲的臺灣原生歌舞劇團的講座,展示了一些片段,看字幕我才把閩南語的“憨眠”(音han min)和“噩夢”對應(yīng)起來,印象中這個詞總出現(xiàn)在不甘不愿地醒來后媽媽的詢問:“是不是憨眠啦?”我以為是睡不夠的意思。
小時候晚上跟著媽媽到別人家做客,大人們聊天,我犯困,一會兒就躺在沙發(fā)或者人家的床上睡著,然后媽媽就會抱著我回家。其實媽媽把我抱起時我好多次醒來,但總是繼續(xù)閉眼裝睡,我想自己如果醒來一定是“憨眠”,才不要自己走路回家。
最近的一次,媽媽將我一把抱起,已經(jīng)是初中的時候了。
大舅騎摩托車載我的時候滑倒,我的膝蓋和腳踝在水泥地面上狠狠地滑過,當時小腿還細細的,血很快洇開,稠稠地淌了一腿。我不知道有沒有疼哭,但是媽媽從家里沖出來一把將車后座的我抱到椅子上的時候,我是哭了的。那時我怎么也有一米五,媽媽抱我很吃力,我流血的腿伸出媽媽的懷里好遠。
現(xiàn)在是真真正正長大,我自己也可以將小孩一把抱起,但怎么也不會再有人將我一把抱起了,哪怕是媽媽。
可我還是想要被抱,哪怕只是聽聽電話里媽媽的聲音,我也能夠感受到擁抱。
一個人在外面待久了,雖然也晃晃蕩蕩,見山見水,但有時候停下來想想,還是會覺得這是一場“憨眠”。不是睡不夠,也不算是噩夢,就是墜入了混沌空間中,迷迷蒙蒙,要給媽媽打電話的,才能像小時候被媽媽攬在懷里一樣,不再“憨眠”。
好想給媽媽打電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