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小時候姥姥家和奶奶家住得并不遠,走路五分鐘就能到。我多住在姥姥家,卻只在姥姥讓我送些自己家種的菜給奶奶時才過去看看她。
那時奶奶家住在平房里,有一個不大的院子,養(yǎng)了一只很兇的黃狗,每一次我去都會沖我狂吠,導致我一次都沒有摸過它。房前是一個中學的圍墻,那一頭是他們的操場,能夠聽到上課鈴聲悠悠地傳過來,也能聽到學生體育課上活動的嬉鬧聲。圍墻外有鄰居種的一棵沙棗樹和一棵枸杞樹,秋天掛著紅色的果子,襯得圍墻很好看。
記得一次奶奶從她的布包里給我錢,讓我去不遠處小賣部里買零食吃,我屁顛屁顛跑過去買了一盒過期的巧克力,怎么也咬不動。奶奶拿著巧克力去找小賣部的人討說法,可是賣零食的阿姨卻不承認巧克力是我從她那里買的。我難過地哇哇大哭,奶奶氣得臉通紅,大聲告訴我以后再不許來這里買東西。
再后來,奶奶住進了樓房里,我也慢慢長大了。學業(yè)繁重,我去奶奶家坐坐的機會越來越少,時間越來越短。但每一次去看奶奶,奶奶總有好東西要給我。一盒餅干、一塊糖,或者是伯伯姑姑們從外地拿回來的好吃的。哥哥姐姐會裝作生氣的樣子和我說:“奶奶說啦這個是專門給你留的誰也不讓動。”而我只會嘿嘿一笑心安理得地吃著奶奶準備的好吃的,甚至忘記說一句“謝謝奶奶”。
初二我轉(zhuǎn)到外地上學,兩地之間也就兩個小時車程。奶奶想我了就會讓爸爸開車帶她過來看看我。那時的奶奶已經(jīng)有點老年癡呆,她離開自己住的屋子會分不清哪里是臥室哪里是廁所,半夜起夜時會經(jīng)常打開我的房門把我吵醒讓我?guī)?。一個晚上睡不到六個小時的我向爸爸媽媽抱怨了這件事,后來奶奶來得就少了。但每次來,奶奶都會小心地一點一點拆開她的小布包往我手心里塞錢。
她老了,她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了。爺爺走得早,奶奶身邊不能沒人陪著。
高考完,我會去奶奶家陪著奶奶睡。那天晚上,我在另一個屋睡得太沉,奶奶從床上掉了下去我也沒聽到。第二天才發(fā)現(xiàn)奶奶在地上睡了一個晚上。玉手鐲緊箍著奶奶的胳膊,手完全成了紫色,手指浮腫指尖冰涼。不幸的是,當天竟又摔下床一次。我哭著對媽媽說我晚上再也不敢一個人陪著奶奶了。從那以后,奶奶就再也沒有自己走過路,姑姑說奶奶是被嚇到了,不敢再邁步。
奶奶已經(jīng)認不清楚人了。偶爾不知道我是誰,偶爾看見誰都叫我。她開始插尿管,輸氧氣,吃香蕉都得用勺子一點一點壓成香蕉泥。我清楚地記得那個中午,我沒睡著,突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她說:“回來吧,奶奶走了。”我很平靜。
回去的天空變得很藍,就像當年奶奶還住在平房時的樣子,我能聽到黃狗汪汪的叫聲,中學的上課鈴聲,奶奶的呼喚聲,空氣中還能聞到若有似無的沙棗花的香氣。
我好像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棺材前的人眼睛都是紅的,我渾渾噩噩磕了三個頭,完全沒有意識到里面的人是奶奶。披麻戴孝五天,直到開棺時,我才看到奶奶的臉。從我有記憶時她就是白頭發(fā)了,很胖,皮膚白白嫩嫩,眼睛有些渾濁。可那里躺著的她,已經(jīng)脫水了,瘦了一大圈,眼睛緊閉著,只有白發(fā)依舊在。
后來的某一天,我在校外買東西,看到對面一個老奶奶帶著一個小女孩,顫顫巍巍地掏出貼身布包一點一點打開,從里面拿出零錢給她買零食吃,突然淚如雨下。
編輯/張春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