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齊
今年的中秋節(jié),是我從小到大度過的最冷清的一個節(jié),也是最難受的一個節(jié),難受到一想到春節(jié)還要回家,我心里都有些發(fā)怵。
二〇一七年的三月二十八日,我的小姨去世,年僅四十歲。
其實這件事到今天已經(jīng)過去大半年了。如果時間會慢慢撫平一個人的傷痛,那么到今天,我想我的心里應(yīng)該沒有那么痛,會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會稍微好受一些了吧。
在沒回家之前,我都是這樣以為。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
其實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是使人感到最為悲傷的時刻。
我常?;貞浧鹱约旱弥∫倘ナ赖呢哪且豢痰姆磻?yīng)。當時,我給媽媽打電話時聽出了她的聲音不對勁,而追問下她才告訴我。
不知道為什么,得知噩耗的一瞬間,我其實并沒有真的感到難過或者是悲痛,而僅僅是一種震驚和不敢相信,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沉默許久,我才哇地一聲哭出來。
后來,每當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會感到愧疚與自責。我總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太無情。為什么如此疼愛我的至親去世的時候,我竟然并沒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絕。后來我才漸漸明白,“扶棺臨穴而無淚”,只是未到觸景生情時。
其實真正會讓你感到悲痛的,是冰箱里的半盒牛奶,是那推開門空落落的沙發(fā),是那窗臺上隨風(fēng)搖曳的吊蘭,是那房間里曾經(jīng)回響的爽朗笑聲,是那折疊在床上安靜的絨被,是那掛在門后沒來得及收的外套,是那吃飯時習(xí)慣性多拿的碗筷,還有那深夜里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嘩。
中秋節(jié)的那天早上,睡眼惺忪的我踉踉蹌蹌地下樓準備喝杯水,卻看見逆光中,媽媽和外婆兩個人沉默地坐在門邊,眼眶紅紅的,看樣子像剛哭過一場。后來,媽媽偷偷和我說,外婆一夜都沒睡著。
上午和媽媽打掃衛(wèi)生,媽媽掃著掃著就停了下來,用手摩挲著房間書柜上的裝飾畫,那是姨媽當年布置的,我知道她又想姨媽了。
表妹那一整天都很安靜,她說是因為寫作業(yè)太累了。我知道,她只是太難過了。
因為下午我們一大家子坐在門口曬著太陽,逗弟弟,我眉飛色舞地和家人說著學(xué)校的趣事,爸爸在一旁打趣,媽媽和外婆笑得前仰后合,坐在邊上閉目養(yǎng)神的爺爺也微微上揚了嘴角,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表妹靠在門框上,呆呆地出了神,輕輕地說了一句:要是媽媽在這里該有多開心啊……
傍晚時分炊煙裊裊,飯熟了。全家安穩(wěn)下來,準備吃團圓飯。我坐在圓桌前,看著霧氣朦朧中親人們?nèi)綦[若現(xiàn)的臉龐,怎么都覺得桌子前面少了一個人,在那一瞬間,眼淚才開始噼里啪啦地往碗里砸。
不是悲痛欲絕,是悲涼,第一次產(chǎn)生了一種也許今生都解決不了的無奈和困惑。
不由得想起了電視劇《1988》里阿澤的回答。
別人問:“阿澤什么時候最想媽媽呢?”
“每天,我每天每天都很想念媽媽?!?/p>
原來人真正的消失,不是消失一陣子,而是消失一輩子。
突然發(fā)現(xiàn),人心其實真的很壞。
它痛是要告訴你它難過,但有時候它會把痛藏起來,假裝平靜地繼續(xù)生活,因為它不想讓你知道它有多難過,怕你會承受不住。
只是有時候,實在藏不住了才會在某一個瞬間噴涌而出,讓你遍體鱗傷。
“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p>
(作者系中南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中文系)(責任編輯 劉冬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