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垣
李振宇
在信息交換極為高速、交通方式越加有效的全球化時代,人們的經濟與社會生活發(fā)生了深刻變革,認知世界的思維方式與思想深度也隨之改變。城市規(guī)劃與建造活動作為人類文化傳承的重要方面,在全球化背景下的表達,始終面臨不同群體的質詢。當下,不少建筑師選擇建筑地域主義作為表達方式,以承載他們對文化與建筑本質的理解。鄭時齡院士在談論當代中國建筑現狀時,曾將“批判性地地域建筑”作為當下的六種傾向之一。[1]
縱觀20世紀建筑地域主義理論的發(fā)展歷程,無論在西方還是中國,建筑地域主義具體是什么一直未有定論,包括芒福德(Lewis Mumford)、佐尼斯(Alexander Tzonis)、弗蘭姆普敦(Kenneth Frampton)、柯蒂斯(William J.R.Curtis)、柯爾孔(Alan Colquhoun)等學者在內的各國學者對這個問題斷斷續(xù)續(xù)地展開討論,始終不能彼此說服。此外,地域主義也似乎一直沒有成為學界的主流觀點,而是處在邊緣的位置,與主流對抗,從以芒福德為代表的“灣區(qū)風格”跟MoMA倡導的“國際式”論戰(zhàn)開始,地域主義理論始終在不受到重視與作為第三種選擇之間徘徊,直到1980年代“批判的地域主義”理論提出,才有了一輪小規(guī)模的討論熱潮。然而“批判的地域主義”理論同樣也因為自身存在的缺陷與矛盾而受到質疑。
地域主義理論的多樣性、邊緣性與批判性特征,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它的發(fā)展,但在全球化愈演愈烈的今天,它的意義能否明確?它是否有可能重新成為平衡普世文明與地方文化的良方?又或者化身抵抗全球化侵襲的武器?
地域主義是一個多樣化的概念、策略、工具、技巧、態(tài)度、意識形態(tài),或思考習慣。[2]
——Vincent B.Canizaro
地域主義從來就不是一個單一的、固化的認知。首先,“地域主義”中的“地域”這個概念,本身就不是一成不變的。盡管我們現在常用的地域劃分方式是行政區(qū)劃,但除此之外,依據文化邊界、地理特征來劃定區(qū)域邊界,也是可行的。芒福德在1931年“美國地區(qū)規(guī)劃協(xié)會” (Regional Planning Association of America, 簡稱RPAA)的圓桌會議討論中,曾質疑過以行政方式劃分區(qū)域的合理性,他認為不可將政治主題凌駕于自然事實之上,人類區(qū)域的出現其實遠遠早于政體國家。美國記者、學者Joel Garreau也在他的The Nine Nations of North America中,質疑傳統(tǒng)的國家與地區(qū)劃分方式,提出依據多種原則將北美劃分為九個區(qū)域:新英格蘭(New England)、北部工業(yè)國(the Foundry)、魁北克(Quebec)、南部邦聯(Dixie)、加勒比海群島(the Islands)、墨亞美利加(Mexamerica)、生態(tài)烏托邦(Ecotopia)、北美無人區(qū)(the Empty Quarter)、北美糧倉(the Breadbasket)(圖1)。他的劃分除了少量與目前北美的行政區(qū)劃(圖2)相符之外,多由山川、河流、沙漠等地形特征區(qū)分,或是以建筑、音樂、語言、生活方式等作為依據。跟地域劃分的多重標準一樣,“地域主義”也有多種解釋,它既是有關文化價值與自然環(huán)境的概念,又是有關生產技術與本土工藝的工具;既是建筑對環(huán)境與人所持有的態(tài)度,又是群體對傳統(tǒng)與現代所采取的策略。
在西方,建筑地域主義思想的出現,向上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期維特魯威將“地域性”概念引入建筑并討論其政治含義,12世紀時尼古拉·德·克萊桑齊(Niccolo de Crescenzi)在建筑立面上以拼貼方式融合古羅馬建筑片段,18世紀英國和法國的“如畫園林”(Picturesque Garden),以其完全模仿自然的、蜿蜒曲折的園路、自然的林地與水體,表達地域主義思想,到了18世紀晚期,一種地域主義的新形式——浪漫的地域主義開始出現,19世紀下半葉,殖民主義浪潮席卷全球,激發(fā)了對“地域”“鄉(xiāng)愁”的重新定義,以及對工業(yè)化的抵抗:德國出現了倡導回歸家園的Heimat運動,與此同時工藝美術運動(Arts and Crafts Movement)與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也在歐洲蔓延。20世紀以后,尤其是從后現代主義開始,得益于大眾傳媒的興起,商業(yè)地域主義作品大行其道。關于地域主義的討論跟隨著建筑史的發(fā)展一直在進行,然其視角與身份卻始終百家爭鳴、未有定論。一些研究者選擇將“地域主義”置入一組矛盾關系的認知中去展開。如20世紀初先鋒派興盛時,理性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矛盾;現代主義運動時期,國際式與地方性的矛盾;60年代以后,后現代主義與批判的地域主義的矛盾;當代全球化背景下,商業(yè)社會、原功能主義[3]與地域主義的矛盾。
圖1:“北美九國”地圖
圖2:北美行政地圖(現狀)
從20世紀初至今的100多年里,不同于以往國家的、浪漫的、商業(yè)的地域傾向,“建筑地域主義”經歷了一個批判與重建的過程,它在先鋒派的抵抗中醞釀、在“國際式”統(tǒng)領歐洲時萌芽,在后現代主義失去出路后崛起,最終隨著“批判的地域主義”提出與發(fā)展成為一支有影響力的建筑理論。在這個過程中有兩次比較重要的論戰(zhàn),第一次是20世紀中葉芒福德的地域主義思想遭到“國際式”維護者們的攻擊;第二次是1990年代“批判的地域主義”提出之后,盡管一時備受追捧,但同樣收到了柯爾孔、埃格那等學者的質疑。下面我們依照時間順序,梳理一下20世紀建筑地域主義理論重建的大致過程。
在過去的一個半世紀里,先鋒派文化承擔著不同的角色,有時是加速現代化進程,因而扮演的是進步的解放性的角色,有時又惡毒地反對資產階級文化的實證主義特征。[4]
——肯尼斯·弗蘭姆普敦
20世紀初,身負重任的先鋒派始終被兩股力量撕扯著,一頭是自啟蒙運動繼承的理性力量,另一頭則是浪漫主義的傳統(tǒng)。這種對抗自19世紀中葉,歷史先鋒派同時抵抗工業(yè)化進程與新古典主義形式時,就已經存在。一戰(zhàn)之后,Retour à l’ordre[5]正是試圖在現代理性與古典浪漫之間尋求平衡。1920年代,隨著純粹主義、風格派、構成主義、新即物主義等運動的短暫輝煌,理性的力量似乎占據了上風。在建筑領域,以勒·柯布西耶為代表的現代主義大師們不斷提出新的設想與理念,大膽采用新形式,打破舊框架。這是一個與舊時代劃清界限、極致追求新技術新方法的時期,然而戰(zhàn)爭的到來迅速終結了這一切,將現代主義引向了另一條道路。
戰(zhàn)爭造成的動蕩不安與經濟蕭條,極度突顯了科技與機械的力量,大規(guī)模建設亟須一個標準范式。勒·柯布西耶說“住宅是居住的機器”[6],熱情洋溢地歌頌大批量生產的住宅作為一種工具的重大意義;而路易斯·沙利文早在一戰(zhàn)前喊出的“形式追隨功能”更一時成為對建筑設計原則的精準概括。戰(zhàn)爭同時令藝術與文化領域的話語權發(fā)生一定程度的轉移,“從全球的觀點來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主要意義恰恰在于它開啟了歐洲霸權的削弱進程——這一過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宣告完成——這一削弱至少表現在三個方面:經濟衰落、政治危機和對殖民地的控制日益減弱”[7]。以政治經濟為基礎的文化影響力,隨著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落幕,也逐漸將重心從歐洲轉移到美國。
圖3:The Sky Line: Status Quo
和很多被后世質疑與討論的事物一樣,“國際式”建筑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它的出現,既是對舊時代的否定,也是對工業(yè)化社會的推進,同時為那個階段的人們,解決了一些實際問題。
當機械與科技帶來的便利遍及人類生活的各個角落時,住宅,作為跟生活最密切相關的建筑類型,與這個現代化進程注定是不可分割的。1927年在德國舉辦的魏森霍夫住宅博覽會上,勒·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漢斯·夏隆(Hans Scharoun)、奧德(J.J.P.Oud)等16名建筑師共同完成了一個住宅區(qū)的設計。這個展覽向當時的公眾展示了新材料與新技術在住宅批量建設中可能的運用,也是早期現代建筑的集大成者。此后1932年紐約MoMA主辦的國際建筑展中,國際式(International Style)被正式提出。討論到住宅問題時,展覽主辦者之一的芒福德表達出對住宅建筑落后于“機械時代”且整體狀況不佳的憂慮。他在住宅群體的設計方式上提出了多項規(guī)范和要求,因為擔心“單個住宅或許是一座好房子,但是三個這樣的住宅,彼此聯結糟糕,可能會變成貧民窟”[8]。高效設計、批量生產、規(guī)模管理、降低成本,是他提出的住宅建造的幾項主要原則。
從建筑學角度出發(fā),盡管芒福德批評人工與技術導致的對自然條件的忽視,但他也同樣承認機械的力量對建筑及其環(huán)境的重大影響。他在1924年的著作《枝條與石塊》(Sticks and Stones: A Study of American Architecture and Civilization)中,曾將現代建筑描述成一種生產光風熱的產品。他不認為機械本身是虛假的或有害的,他在意的是社會秩序尚未適應這種工業(yè)化進程;而建筑設計者與使用者薄弱的聯結,以及市場的普遍要求,才是造成單一性和標準化的主要原因。同時他從地域主義自身的系統(tǒng)展開反思,認為地域主義不應當采取與全球化對立的姿態(tài),而應當彌合與消除這種矛盾。他認為每一種地域文化都有其普遍性的一面,應當接受外來的影響,結合本地傳統(tǒng),形成開放的文化系統(tǒng)。
國際建筑展進行的同時,主辦者希區(qū)柯克(Henry-Russel Hitchcock)與菲利浦·約翰遜(Philip Johnson)還出版了強調現代建筑普世價值的書The International Style;此后盡管約翰遜離開了MoMA,芒福德始終對現代建筑表現出不一樣的思考,希區(qū)柯克還是堅持進行著有關國際式建筑的展覽,如1937年的Modern Architecture in England。討論到英國現代建筑時,他以Berthold Lubetkin, William Lescaze等建筑師及其作品為例,力證“國際式”堪為彼時英國建筑現狀的描述。
然而,以工業(yè)力量為基礎的國際式并非一往無前一帆風順。1934年出版的《技術與文明》 (Technics and Civilization) 中,芒福德詳細論述了機器的發(fā)展史,并提到了“地方主義”作為一種對抗工業(yè)主義的現象,在歷史上所起的樹立地區(qū)身份、抵制完全標準化的作用。美國建筑師Richard J.Neutra在國際式與地方性相爭的較早階段——1939年的文章“Regionalism in Architecture”中,明確提出現代建筑遠不是國際性的,地區(qū)間各不相同的生活方式、規(guī)章制度、人們的心理狀況等因素,才是建筑尤其是住宅發(fā)展的轉折點。次年三月,學者Hugh S.Morrison進行了質疑國際式的演講“After the International Style-What?”,并刊于當年五月的Architectural Forum[9]上。他對歐洲現代主義加諸美國建筑的影響持久性并不樂觀,他提倡的是基于美國地方傳統(tǒng)以及適應本土情況的現代建筑策略。
在各路學者都提出質疑的同時,“國際式”的發(fā)源地——紐約MoMA,自1937年由John McAndrew接管以來,傳達“地域主義”思想的展覽也開始增多,引起了公眾的廣泛關注:如A New House by Frank Lloyd Wright (1938), American Folk Art(1938), Alvar Aalto: Architecture and Furniture (1938), Frank Lloyd Wright, American Architect (1940), T.V.A Architecture and Design(1941), The Wooden House in America (1941),Five California Houses (1943) 等。McAndrew本人于1940年編纂出版了Guide to Modern Architecture, Northeast States,以大量圖紙與作品(297個)為例,討論了功能主義、風土建筑、工業(yè)建筑、摩天樓、商業(yè)建筑、批量生產等問題,對美國現代建筑中流露出的地域主義傾向進行解釋。
1941年4月,芒福德在Alabama College發(fā)表系列演講“The South in Architecture”,以建筑為對象,將地域主義置入批判的理論框架中展開討論,并由此引申到美國當時面對的經濟、社會、環(huán)境問題;他的前后四次演講,被認為是佐尼斯與勒費夫爾,以及肯尼斯·弗蘭姆普敦“批判的地域主義”理論的重要先驅。此后,芒福德在質疑國際式,倡導地方性的道路上始終不曾停歇。1947年,他在《紐約客》上發(fā) 表 了“The Sky Line: Status Quo”(圖3) ,文章描述了曼哈頓高樓林立、天際線僵化的問題,指出功能主義是對功能的片面解讀,是一句連沙利文自己都不會再支持的口號[10];同時他贊揚了以Bernhard Maybeck和William Wilson Wurster的作品(圖4~圖6)為代表的“灣區(qū)風格”,認為這樣具有地域適應性的風格才具有普世價值,而非起源于歐洲的“國際式”。這種認同此后也體現在1949年舊金山MoMA的“舊金山灣區(qū)地方建筑”展中;這個集結了五十一個住宅作品的展覽,充分展現了本土文化與歐洲元素結合時期加州建筑的面貌(圖7) 。
圖4:伯克利第一基督科學教堂(1910年)
圖5:舊金山藝術宮(1915年)
圖6:Berry House (1935年)
圖7:舊金山灣區(qū)地方建筑展
芒福德對國際式的抨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1948年2月11日,一場激烈辯論在紐約MoMA展開,觸發(fā)點正是芒福德在紐約客上的文章。這次論壇的主題為“現代建筑正發(fā)生什么?”在這場并未最終達成共識的辯論里,“國際式”和英國人發(fā)明的“新經驗主義”(New Empiricism) 作為兩種主力觀點展開對抗。
為國際式站臺的,除了早期發(fā)起者巴爾(Alfred H.Barr, Jr)、希區(qū)柯克,還有現代主義大師格羅皮烏斯。巴爾回顧了希區(qū)柯克和約翰遜在1932年共同出版的The International Style一書中的部分段落,力圖說明當時選擇“國際式”這個說法,是因為其相對合理、中立與客觀;盡管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質疑,但確實沒人能夠找到更好的替代詞。至于芒福德提倡的灣區(qū)風格,在他看來只是國際式的本土化表達而已。過去十年中出現的木材本土建筑,更貼切地說應該稱為“國際小屋風格”(International Cottage Style),只適應特定類型的建筑,比如小住宅。希區(qū)柯克則進一步評價了關注本土化表達“小屋風格”,認為這種個別的、分開的住宅設計一直都是一項有益的實驗,但這不符合當時需要批量生產建造的實際情況。與格羅皮烏斯同樣強調機器生產重要性的,還有George Nelson[11], Ralph T.Walker[12], Marcel Breuer[13]和Peter Blake[14]。Nelson認為機器和生活并不矛盾,在任何技術層面都有可能創(chuàng)造藝術。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社會態(tài)度與技術事實才是決定建筑風格的根本要素,而不是理想與空談;建筑師們應該解決的問題也不是“灣區(qū)風格”與“國際式”,或者與任何一種風格之間無意義的差別,而是如何解放自己,進行新的創(chuàng)作。Walker更強調用一種批判的態(tài)度看待建筑,以人道主義作為設計的基礎,首先考慮為人的生活創(chuàng)造理想環(huán)境,而不是千篇一律天下大同。Breuer反對將“人類”和“正式”對立起來看,認為所謂的灣區(qū)風格忽視了現代主義多年以來的成就,卻要去創(chuàng)造一種自以為是的“人性化”風格。Blake提出芒福德文章中預設了新建筑的勝利,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他推崇科技和工業(yè)的力量,甚至假設說,如果1910年的工業(yè)革命沒發(fā)生,那就是讓這群浪漫主義者拖累的。
面對“國際式”與“工業(yè)化”的擁躉,英國建筑師Gerhard Kallmann為“新經驗主義”辯護。對于英國年青一代建筑師的新嘗試,他持贊同態(tài)度,認為那個時期他們所面對的,既有強調社會與個體心理的嚴格原則,又有更大的自由與人性化形式語言的革新。他反對將“新經驗主義”視為異端邪說,盡管其帶來的歷史與民俗復興風潮應當被指責,但他更確信其活力,并且認為這一風格的實踐者應該更多地向賴特、阿爾瓦·阿爾托學習,而不是勒·柯布西耶及其南美追隨者,因為有表達力的建筑對現代主義運動才有貢獻。在最后的總結陳詞里,芒福德認同現代建筑是需要經歷成長的,而灣區(qū)風格就是這樣一種伴隨成長而來的東西,一種對于人們來說本土化的東西:一座房子而不是某種風格。在他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國際主義,是能夠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被復制和使用的。關于現代建筑的未來,他提倡更高層次的人類主義與世界主義。
國際式捍衛(wèi)者們的強大力量,讓芒福德的地域主義理論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后漸漸銷聲匿跡。之后隨著現代主義的英雄歲月走到末路,后現代主義以批判的姿態(tài)出現。其代表人物文丘里(Robert Venturi)在他的《建筑的復雜性與矛盾性》中,明確表達了對過分簡化、單調乏味的建筑的反對:Less is a bore[15]。然而在批判現代主義的同時,后現代主義也不可避免地出現回歸傳統(tǒng),或是擁抱現代技術的裝飾化、符號化趨勢。在現代主義式微、后現代主義后繼乏力的情況下,“批判的地域主義”(Critical Regionalism) 作為第三種選擇登上歷史舞臺。[16]
1981年,佐尼斯與勒費夫爾在文章“The grid and the pathway.An introduction to the work of Dimitris and Suzana Antonakakis”中,首次提出和討論了“批判的地域主義”(Critical Regionalism)這一概念,并提示了它的缺陷。
“在過去的兩個半世紀里,地域主義在幾乎所有的國家都統(tǒng)領過建筑界一段時間。廣義上來說,地域主義支持個別的、地方的建筑建構特征,反對世界的、抽象的特征。另外,地域主義卻又有模糊性這一顯著特點。一方面,它與改革解放運動結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它又被證明是壓迫和沙文主義的有力工具……當然,批判的地域主義有其局限性。民粹主義運動的動蕩,作為地域主義的高級形式,揭示了這些弱點。沒有新的設計者與使用者關系,沒有新的規(guī)劃,是不會產生新建筑的……盡管存在缺陷,批判的地域主義仍然是未來任何人類主義建筑必須跨越的橋梁。”[17]
佐尼斯與勒費夫爾對批判的地域主義的解讀繼承了芒福德的思想,重點在于對理論自身的反思以及“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18])的設計方法。他們反對浪漫的地域主義,將其形容成以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為代表的“同情”“親近”“記憶”“熟悉”,一種試圖說服他人身在過去的強烈聲音;而圖像的地域主義則是以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為代表的使用本土元素來表達從專治的古典秩序的“蔑視”“外來法則”以及“正式的嘲弄”中解放出來的愿望。無論二者中哪一個,都是以一種感傷態(tài)度沉湎于過去的鄉(xiāng)愁,而表達方法就是援引典型的地域片段,把它們粘貼成一個虛偽、模仿、媚俗的假貨,這種“過度熟悉”(Overfamiliarity)的手法,說到底是建筑色情。而屬于當代的、存在于全球化背景下的“批判的地域主義”,也并不是建立起一個與全球化對立的陣營;恰恰相反,定義、分解、重構地域要素的過程,正是建筑師全球化策略的一部分。批判的地域主義并不意味著要去理解和使用當地事物,而是要去理解當地的限制。他們并不試圖為批判的地域主義定義一種固有的風格,因為這其中的詩性來自于環(huán)境的限制,某個地區(qū)的集體表征,而不是具體的設計原則。至于他們推崇的地域主義建筑師,除了經常被提及的阿爾瓦·阿爾托、查爾斯·柯里亞、安藤忠雄,還包括許多中國建筑師,如吳良鏞、王路、王澍、李曉東、張柯、俞孔堅等。
肯尼斯·弗蘭姆普敦同樣也關注全球文明與地方文化的共存,聚焦于地域主義存在的語境與文脈,而非具體的設計方法:“今天,文明傾向于卷入一種‘方法與目的’的永無止境的鏈條中,據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為了’(in order to)已經變成了‘由于’(for the sake of);作為意義的功能只能產生無意義”[19]。關于批判的地域主義所采用的策略,他使用了“抵抗”(Resistance)一詞。他提出了三組抵抗:場地與形式,文化與自然(包括地形、語境、氣候、光線,及建構形式),視覺與觸覺。他援引Melvin Webber的概念,批評“無法接近的社區(qū)”(Community without Propinquity)與“不在地的城市區(qū)域”(Nonplace Urban Realm),以強調抵抗的建筑須保持的表達的密度與共鳴。他反對一些現代主義的技術方法例如挖土,或者在美術館里采用人工光,認為這些讓環(huán)境失去場所感,同時令藝術品淪為商品;他所推崇的,是在設計中充分利用地形、語境、氣候、光線,以及建構形式。這三組抵抗,具備超越技術表層、抵御全球現代化侵襲的能力。在解釋批判的地域主義概念的過程中,肯尼斯·弗蘭姆普敦提及的建筑師包括約翰·伍重(Jorn Utzon)、阿爾瓦·阿爾托(Alvar Aalto)、阿爾瓦羅·西扎(álvaro Siza)、路易斯·巴拉干(Luis Barragán)、卡羅·斯卡 帕(Carlo Scarpa)、馬里奧·博塔(Mario Botta)、安藤忠雄(Tadao Ando)等。
佐尼斯、勒費夫爾與肯尼斯·弗蘭姆普敦的批判的地域主義理論,引起了很多討論,1989年美國加州州立理工大學波莫那校區(qū)(Cal Poly Pomona)舉行了第一次批判的地域主義國際研討會,針對理論基礎、實踐案例展開對話,學者Eleftherios Pavlides甚至依據歷史事實提出了建筑地域主義的四種設計方法。[20]到了1991年,批判的地域主義已經成為西班牙、意大利、荷蘭和美國主要建筑期刊和國際論文集特刊的主題。[21]盡管如此,批判的地域主義者對其理論寄予的調和普世文明與地方文化矛盾的期望,以及他們所推崇的建筑師及其設計策略,還是遭到了一些其他建筑師與理論家的質疑。
美國建筑理論家阿蘭·柯爾孔(Alan Colquhoun)在1996年、1997年各寫過一篇文章[22],拒絕以佐尼斯與肯尼斯·弗蘭姆普敦為代表的“溫情的”左翼文化批評。他對現代社會抱有樂觀的態(tài)度,因此對地域主義持批判態(tài)度,其中也包括“批判的地域主義”概念。討論地域主義的時候,他從歷史角度出發(fā),首先回顧了自18世紀以來地域主義的發(fā)展,從反對啟蒙運動的潮流開始,他給出了幾組對比:地域主義與浪漫主義、歷史主義,地域主義與折中主義,地域主義與國家主義,地域主義與1920年代的先鋒派,地域主義與后資本主義。20世紀早期,先鋒派存在于兩股相反的力量之間:一是源自19世紀啟蒙運動的原則,另一個是浪漫主義的傳統(tǒng)。雙方分別代表理性主義、世界主義、身份,與唯名論、經驗主義、直覺、差別。許多人可能認為1920年代的現代主義運動讓世界主義和理性主義取得了勝利,但是在柯爾孔看來,理性主義只是現代主義運動的一個方面;以勒·柯布西耶為例,他的作品實際上源于地中海鄉(xiāng)土的方盒子與白墻多過于工業(yè)標準化。
在德國的后浪漫主義(Postromantic)理論中,有兩組簡化問題的二元對立論——文明(Zivilization)與文化(Kultur)、社會(Gesellschaft)與共同體(Germeinschaft)[23],分別代表理性形成與有機發(fā)展的結果,也描述了當時的狀況。而地域主義正是屬于這兩組二元論中文化與共同體的一方。阿蘭·柯爾孔對此的疑問是,在急速變遷的現代社會中,這組概念是否還能產生意義?如果有,這種文化特征與其早期的表現形式,如浪漫主義、新藝術運動、20世紀早期先鋒派等,有什么區(qū)別?一方面想要建立有機社會的模型,另一方面又想避免造成一個倒退的烏托邦,他覺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想要給地域主義增加理性和普世價值,也只能是一種理想。
他還質疑了關于“本質”的問題。地域主義的要義是建立在一種理想化的“本質模型”上的,試圖挖掘社會的核心與本質;而建筑被視作其中的聯結,建筑師們往往也熱衷于通過援引本土要素,像地理、氣候、風俗等,實現這種聯結。但這其實只是一種心理圖景營建,所謂“真正的東西”并不存在。盡管人們總是試圖尋找形式與環(huán)境之間偶然的聯系,拒絕浪漫主義,但很有可能“剝開模仿的外衣,卻發(fā)現更深層次的模仿”[24],因為在復雜的文化環(huán)境中建立過分簡化的圖景是不現實的。佐尼斯與勒費夫爾提出的“批判的地域主義”,他認為也是一項保留“本質”的嘗試,一種過分簡化的方法,他們(包括芒福德)的“陌生化”創(chuàng)作方法,就是假定了一個區(qū)域中有某種“不變的本質”存在。
在地域主義之前加上“批判”二字,阿蘭·柯爾孔認為對這個概念并沒有什么幫助。 “批判”的兩種理解:抵抗外來經濟力量對生活和人類聯系的剝奪,與抵抗單純的鄉(xiāng)愁式回歸倡導剝離地域要素,彼此毫無關系甚至自相矛盾。因為在拒絕全球文明與理性化的同時,又用“陌生化”的方法給它提供了入侵的通道。以提取原始環(huán)境碎片來組成地域建筑的方式,與其說是對理性主義入侵的抵抗,倒不如說是贊同,而且還是一種諷刺與媚俗。更進一步說,在當下問題的各類回應中,他不認為地域主義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盡管他承認一些引用本土材料、類型、形態(tài)的設計很有趣,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表達了所謂的地域性本質。
此外,地域主義者追求“差別”,這依賴于“個人主義”與“民族國家”。個人主義需要通過建筑師實現,但他們自己就是現代理性與勞動分工的產物;而“民族國家”是現代社會中的“地域”,同時存在政治與文化力量。阿蘭·柯爾孔同意厄內斯特·蓋爾納(Ernest Gellner[25])的觀點:“民族國家興起的原因與地區(qū)差異的根源是相互對立的”[26],屬于工業(yè)社會與農業(yè)社會的結構差異。目前,工業(yè)社會正在消弭地區(qū)差異。從全球視角來看,他承認存在一些例外,如印度、伊斯蘭國家這樣的由古老文化組成的第三世界國家。但他也同樣指出現代技術正在越來越強烈地影響這些國家,令它們同時擁有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化。因此討論這些地區(qū)的本質或者“真正的”傳統(tǒng)同樣非常困難。比起傳統(tǒng)的地區(qū)差異,阿蘭·柯爾孔將現代社會視為高度集中的文化或政治實體,其中也存在不可預知、有待發(fā)展的差異性。關于文化規(guī)則與地理區(qū)域之間的關系,他指出傳統(tǒng)的決定因素正在迅速消失,現代社會是多元價值,隨機性更強的。雖然現代技術帶來了一些問題,但它實際上重新將藝術規(guī)則從大眾領域引向私人,而沒有進行毀滅。[27]
不同于阿蘭·柯爾孔的歷史視角,另一位美國學者埃格那(Keith L.Eggener)在2002年的文章“Placing Resistance: A Critique of Critical Regionalism”中,對批判的地域主義的定義、“抵抗”的概念,以及重要的“地域主義建筑師”路易斯·巴拉干等具體對象提出了質疑。通過對羅伯特·文丘里、芒福德、佐尼斯與勒費夫爾、肯尼斯·弗蘭姆普敦等學者關于地域主義的論述回顧,他提出地域主義從來沒有被精確定義過,而只是作為一種策略出現。批判的地域主義與現代主義的關系也十分奇特,盡管反對全球化的現代主義,但批判的地域主義仍然依靠甚至同情對方。不同于大部分研究者對后現代主義所持的“單調”“膚淺”“憤世嫉俗”的強烈反對態(tài)度,他認為“批判的地域主義很難脫離后現代主義來理解”[28]。
在討論“地區(qū)與抵抗”概念時,埃格那提出了一系列問題,質疑所謂的地域主義建筑師對地域的解釋,類似的質疑在其他學者中同時存在。他認為在討論在地性的時候,強調一個建筑師的解釋勝過其他人是很諷刺的,比如,安藤忠雄之于日本,奧斯卡·尼邁耶之于巴西,查爾斯·柯里亞之于印度,路易斯·巴拉干之于墨西哥,其中,路易斯·巴拉干是他重點討論的對象。單一建筑師,比如路易斯·巴拉干,是否可能創(chuàng)造出既高度個人化又代表現代墨西哥文化的作品?他認為這種個人的身份形象被投射到國家之上的現象,值得玩味,應當仔細考量這個人的背景、信仰、動機以及他的支持者。至于路易斯·巴拉干是否能被稱為“批判的地域主義者”,他的觀點是他的作品中有太多的因素與肯尼斯·弗蘭姆普敦及佐尼斯和勒費夫爾描述的批判的地域主義不符。首先,在一些評論家的幫助下,路易斯· 巴拉干在他的作品上包裹了精挑細選的地域記憶,缺乏真實性;其次,路易斯·巴拉干的作品比普遍認為的要國際化得多,埃格那甚至質問說他作品中的“地域感”究竟有多少來自本土化的關懷與條件,又有多少其實是外國人對墨西哥的(錯誤)理解;最后,跟同時期的Juan O’Gorman,Jose Villagran Garcia, Mario Pani等建筑師比較,當他們都在建造廉價實用的建筑時,路易斯·巴拉干自己卻在服務房地產精英們,盡管也收到一些批評意見,但往往十分浪漫而并不激進。
跟阿蘭·柯爾孔一樣,埃格那也提出了批判的地域主義本身存在的一些概念上的矛盾。為了強調抵抗、過程超過產品、地點、身份,以及其他一切因素的重要性,批判的地域主義恐步入一種“帝國主義鄉(xiāng)愁的修正形式”[29]。雖然芒福德提醒人們要“從自身個性化的景觀與文化歷史中學習和尋找養(yǎng)分”[30],小心標簽化,但批判的地域主義還是扮演了流行公式的角色:被部分建筑師視為現代主義的救星。普遍性與特殊性同時集中在這個概念上,埃格那認為其既是全球化趨勢反對者,也是受害者。
圖8:20世紀建筑地域主義理論重建時間線
最后需要補充的是,除了批判,同一時期討論地域主義的學者中,也有部分人態(tài)度相對溫和或者說中立,比如威廉·柯蒂斯(William Cuitis)。在描述“地域主義”時,他沒有像佐尼斯或肯尼斯·弗蘭姆普敦那樣采用“批判的”而是采用“真正的”作為修飾。他認為1980年代廣泛流行的對“地域主義”的興趣,反映了人們對現代商業(yè)與技術侵蝕個性文化的焦慮。在他的文章中,真正的地域主義被描述成“將過去的生產原則與符號亞結構植入并轉換成適應當下變化的社會秩序的形式?!盵31]地域主義實踐的目的應當是創(chuàng)造一種無時間性的品質,融合新與舊、現代與古代、地方與全球。他反對一切陳腐的、低價值的文化,無論其來自何處。他提倡“汲取地方的智慧,而不是簡單模仿鄉(xiāng)土形式”[32],打破分層,尋找地方、國家和全球之間的平衡。討論到“地區(qū)”時,他認為外部影響應當被納入考慮,而非直接將地區(qū)與其相適應的基本形式(如氣候)聯結在一起。他承認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的模式有適合其自身時代的普遍語匯,但也是隨時間變化的。以最佳方式處理在地性的本土傳統(tǒng)需要被轉譯成現代技術;在實踐中,存在傳統(tǒng)與現代之間的平衡:前者需要重新喚醒,而后者,需要在一個比風格或裝飾深得多的層面“本土化”。盡管不采用“批判”這個關鍵詞,威廉·柯蒂斯的這種調和地方與全球以及尋找無時間性品質的觀點,又跟批判的地域主義是接近的。
從上文的回顧可以看出,有關地域主義的討論古已有之,但在20世紀,從芒福德試圖從批判的角度尋求地域主義與以往浪漫的、商業(yè)的復古傾向的差別開始,到佐尼斯、勒費夫爾與肯尼斯·弗蘭姆普敦的“批判的地域主義”提出與發(fā)展,這一理論經歷了重建。在這個重建的過程中,地域主義受到了來自主流思想,如國際式的排擠,本身也存在缺陷與矛盾,確實沒有走出難以定義、策略不明的困境。但這個艱難的重建過程以及相關的爭論反映了建筑學者們在面對全球化造成的種種問題時,推進傳統(tǒng)文化與地域特征的努力,以及擺脫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符號化的地域主義的意圖。這對國內近年增多的關于地域主義的討論與實踐[33],具有啟發(fā)意義。
注釋
[1]鄭時齡.當代中國建筑的基本狀況思考[J].建筑學報, 2014 (3): 96-98.
[2]Vincent B.Canizaro.Introduction to Architectural Regionalism: Collected Writings on Place, Identity, Modernity, and Tradition, edited by Vincent B.Canizaro[M].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7:20.
[3]鄭時齡院士在《當代中國建筑的基本狀況思考》(建筑學報, 2014.03)中提出,指那些大量性建筑如保障房小區(qū)為追求數量所選擇的缺乏規(guī)劃、自我封閉的道路。
[4]Kenneth Frampton.Towards a Critical Regionalism: Six Points for an Architecture of Resistance[M]//Postmodern Culture, edited by Hal Foster.London: Pluto Press, 1985: 18.
[5]法語詞,中文意思“回歸秩序”,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在歐洲興起的藝術運動,意在重述古典秩序。
[6]勒·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筑[M].陳志華譯.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4: 89.
[7]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 從史前史到21世紀[M].董書慧, 王昶, 徐正源 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 657.
[8]Lewis Mumford.Housing[Z]// Modern Architecture: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complied by MoMA.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32: 184.
[9]關于建筑與住宅工業(yè)的美國雜志,1892年首發(fā),1974年???。
[10]Mumford, Lewis.The Sky Line: Status Quo[J].The New Yorker, 1947(10): 109.
[11]George Nelson, 1908-1986, 美國工業(yè)設計師、建筑師。
[12]Ralph T.Walker, 1889-1973, 美國建筑師。
[13]Marcel Breuer, 1902-1981, 匈牙利建筑師,家具設計師。
[14]Peter Blake, 1920-2006, 美國建筑師、理論家。
[15]Robert Venturi.Complexity and Contradiction in Architecture[Z].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66: 17.
[16]佐尼斯在《批判的地域主義》一書的引文中,說明了他們提出該理論的目的是引導人們關注當時的一些建筑師所選擇的不同于后現代主義的道路,他認為后現代主義在超越現代主義這件事上做得并不成功,仍然是將自上而下的準則強加在建筑之上。選擇地域主義作為出路,可以避免繼續(xù)陷在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的爭論之中。肯尼斯·弗蘭姆普敦則在討論批判的地域主義十點的文章最后,以后現代主義與地域主義的比較為總結,把后現代主義歸納為提倡回歸傳統(tǒng)的新歷史主義者(the Neo-Historicists)與主張不斷推進現代化進程的新先鋒派(the Neo-Avant-Gardists)兩個群體;前者摒棄現代化的一切,后者卻認為這一過程不可避免且存在一定的革新意義。在這兩個不可調和的陣營之間,地域主義被他視作第三種選擇,一種不同于流行風格傳統(tǒng)的建筑文化。
[17]轉引自Kenneth Frampton.Towards a Critical Regionalism: Six Points for an Architecture of Resistance[M]// The Anti-Aesthetic: Essays on Postmodern Culture, edited by Hal Foster.New York: The New Press, 2002:22.作者譯.
[18]“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這一概念最初由俄國形式主義者什克洛夫斯基在20世紀初提出。其本意為“使熟悉變得陌生”(make the familiar strange),即令審美主體對日常生活感覺方式支持下的習慣化感知起反作用,以達到即使面對非常熟悉的事物也能不斷有新發(fā)現,從而延長關注時間與感受難度,增加審美快感的目的。
[19]Kenneth Frampton.Towards a Critical Regionalism: Six Points for an Architecture of Resistance[M]// The Anti-Aesthetic: Essays on Postmodern Culture, edited by Hal Foster.New York: The New Press, 2002:19.作者譯.
[20]這四種方法分別是類型地域主義(typoligical regionalism)、思想的地域主義(ideological regionalim)、體驗的地域主義(experiential regionalism)、人類學地域主義(anthropological regionalism).見Eleftherios Pavlides.Four approaches to Regionalism in Architecture[Z]//Critical Regionalism: The Pomona Meeting Proceedings, edited by Spyros Amourgis.Pomona:College of Environmental Design, California State Polytechnic University, 1991: 305-321.
[21]王穎, 盧永毅.對“批判的地域主義”的批判性閱讀[J].建筑師, 2007(10): 12.
[22]這兩篇文章分別是Critique of Regionalism(Casabella, January-February 1996, 50-55)和The Concept of Regionalism (Postcolonial Space(s),Gulsum Baydar Nalbantoglu and Wong Chong Thai, editors.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1997:13-23).
[23]社會與共同體的概念是由德國社會學家費迪南 ·特尼斯(Ferdinand T?nnies)在他1887年的同名著作《共同體與社會》中提出來的。
[24]見Alan Colquhoun.The Concept of Regionalism[M]// Architectural Regionalism:Collected Writings on Place, Identity, Modernity, and Tradition, edited by Vincent B.Canizaro.New York: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7:151.作者譯.
[25]英國哲學家與社會學家,批判合理主義學派。
[26]Alan Colquhoun.The Concept of Regionalism[M]//Architectural Regionalism: Collected Writings on Place, Identity, Modernity, and Tradition,edited by Vincent B.Canizaro.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7:153.作者譯.
[27]盡管此時柯爾孔仍對現代文明與技術抱有極大的樂觀,但到了2005年,當他重新回顧這兩篇文章時,還是承認情況有所變化,數字技術帶來的全球化的確為整個世界造成了問題,且不僅限于發(fā)達地區(qū)。
[28]見Keith L.Eggener.Placing Resistance: A Critique of Critical Regionalism[J].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Education, 2002,55(4): 229.作者譯.
[29]見Keith L.Eggener.Placing Resistance: A Critique of Critical Regionalism[J].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Education, 2002,55(4): 234.作者譯.
[30]Keith L.Eggener.Nationalism,Internationalism and the “Naturalisation” of Modern Architecture in the United States, 1925-1940[J].National Identities 8, 2006(3): 253.
[31]見William J.R.Curtis.Towards an Authentic Regionalism[J].Mimar, 1986(19): 24.作者譯.
[32]見William J.R.Curtis.The Universal and the Local: Landscape, Climate and Culture[M]//Modern Architecture since 1900.New York: Phaidon Press,3rd edition, 1996: 637.作者譯.
[33]如金秋野“厚土重本大地文章——崔愷和他的‘本土設計’”(2016),周榕“從中國空間到文化結界——李曉東建筑思想與實踐探微”(2014),崔愷“建筑,尋找適合那片土地的特色——關于建筑本土設計的思考”(2014),單軍等“本土與原創(chuàng)”(2010),劉宇陽“耕耘在地 放眼全球——當代青年建筑師在中國的地域實踐”(2009),盧永毅“建筑:地域主義與身份認同的歷史景觀”(2008),徐千里“地域——一種文化的空間與視閾”(2006),沈克寧“批判的地域主義”(2004)等。
圖片來源
圖1:Garreau, Joel.The Nine Nations of North America[M].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81.
圖2:https://clipartfest.com/categories/view/b6 f096158201d47f3ee5c86a6558895c9eca5bb9/north-america-map-clipart.html
圖3:Mumford, Lewis.The Sky Line: Status Quo[J].The New Yorker, 1947(10):104-110.http://archives.newyorker.com/?i=1947-10-11#folio=104
圖4、圖5:作者自攝
圖6:Marc Treib, edit.An Everyday Modernism:The Houses of William Wurster[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13.
圖7: San Francisco Museum of Art, edit.Domestic Architecture of the San Francisco Bay Region[Z].San Francisco: San Francisco Museum of Art, 1949.
圖8:作者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