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軍
這夫妻住到老街有五年了,誰也不清楚他們老家是哪兒的,是從哪兒來的,也沒見他們有親戚來往走動,就只這一家三口,在這蔫蔫地住著。
這家的女主人二十多歲的樣子,五官長得并不出色,但收拾得耐看精致,加上她身材高挑,氣質(zhì)傲人,每周都會不重樣地換一套得體的時裝出門,竟成了這街上一景。她那剛進幼兒園的女兒,也被她打扮得像朵小花,每周也會開出讓人驚艷的亮點。
只是這家的男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長得比他老婆高不許多,面目平常,衣著普通。聽說是名廚師,閑時也擠在麻將館,只是從不打麻將;愛站在圈外看人下象棋,從不多言,有時也支幾招,不過招兒太臭,沒人聽,他也不急,依舊還支。冷場時,找他上場湊兩盤,他也不推,待到有高手來了,他自覺讓位。故此,街坊們對他印象還不錯,都贊他老實本分。
女人在金街的商場里租賃柜臺賣服裝,收入比打工強些。男人打工的飯店常換,有時上灶,有時切墩,收入不咸不淡。
兩人感情極好,街坊聽不到他們吵架拌嘴。街坊里的女人就拿這說自家男人,你跟人家男人學(xué)學(xué)!男人們也不示弱,一撇嘴,心說,你有人家女人那風(fēng)情??
兩年前,聽說這老街要危房改造,動遷蓋樓,房前有空地的人家都急忙在空地上筑起房子,想到時多拿些動遷費。
這家人也不例外,也張張羅羅起房。只是他家東鄰的陳大個子,不準他家挨著陳家前屋起房,非要他家給陳家留出半米房檐滴水的空地,否則不準動工!陳大個子長得身高體胖,十年前曾砸破過街坊張老實的窗玻璃,八年前踢死過劉老寡婦的老母鴨,至今在這條街上無人敢惹。
街坊們的前門房都是墻挨墻蓋起來的,馬上要動遷,大家都知道這前門房就是為應(yīng)付動遷,留不留房檐滴水的空地真是無所謂,這陳大個子分明就是想敲竹杠,擠油水。
半米乘上六米的跨度就是三平米!如果動遷時等價換成樓房的面積,那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這家的男人沒露頭,女人出了面。她請西鄰的王老師去當說合人,請陳大個子喝頓酒,給二百元損失費,擺平了。
事后,街坊們都說這女人有魄兒,男人熊,再見男人時,都不再拿他當回事兒。
動遷吵嚷了兩年才真正開始。街坊們兩年前突擊蓋起的前門房,無論夠不夠建筑標準,開發(fā)商都按倉房給錢。倉房的價比地皮高不了多少,這么一算,不少人家的前門房都動遷不出工錢和料錢。這一下,大家都不搬了,打算和開發(fā)商爭一爭。
地產(chǎn)開發(fā)商有吃素的?很快,就有一伙人開始挨家挨戶的“拜訪”。這伙人有二十多個,其中有文有武。武的說是開發(fā)商的代表,十多個,多是些街上的流氓二混子?!鞍菰L”時,這十多個人一起涌進人家屋里,嘴上句句帶著臟字,手四處亂摸亂翻,眼死盯著姑娘媳婦要害,羞得婦女不敢在家。平常百姓哪見過這個,沒等談判,嘴就抖了。這時,再進來幾個文的,說是動遷辦的,拿出一紙合同,問,簽是不簽?不簽,文的扭頭就走,武的留下繼續(xù)談。一幫地痞流氓,能談些什么?多是話不投機,吵!罵!捉打!鬧得雞飛狗跳。白天吵完,晚上扔磚頭砸門,砸窗。往門上甩大糞,掛死耗子,各種花樣。有的街坊抗不住折騰,經(jīng)不起鬧,早早簽字搬家走人。有的托門路,找關(guān)系,簽個好價,也走了。剩下的都是些無權(quán)無勢,無門無路的,武將們鬧得越發(fā)踏實歡暢。
街坊們覺得陳大個子平時在街上牛皮哄哄,像一號人物,都推舉他做代表,出頭和武將們談?wù)?。不想陳大個子沒談退武將,反到歸順了開發(fā)商,他剛?cè)牖?,欲交個投名狀,當晚就帶路去了軟柿子廚師家。
陳大個子懶得隔墻砸窗,“當”地一腳,直接踢門進院,眾人魚貫相隨。廚師正光著膀子在院里洗頭,尋聲擰脖歪了一眼眾人,然后擰頭接著洗。
進院后,眾人都立在門口沒動。
武將們站了一會兒,眼神怪怪地掃了掃陳大個子,魚貫退出。
陳大個子看到廚師身上的紋身,楞了。
廚師上身筋凸肉鼓,腱子肉亂竄,背上紋著三條青龍,一條盤在腰上,龍頭正在背心。兩條盤在雙臂,龍頭在肩。龍頭龍身上,長的半尺,短的足寸,粉凸凸的長條疤肉新舊不一地凸在龍鱗外。疤肉邊,連串的縫針眼兒,使那疤肉如同生足的粉蟲正扒開龍鱗,慢慢爬出!
廚師洗完頭見陳大個子還立在院中,淡問,有事?
陳大個如夢方醒,連說,沒事!沒事!踉蹌退去。
第二天,廚師坐在門前磨廚刀。文將武將們見了都遠遠繞行。廚師的四鄰這一天得了清靜。當晚傳出風(fēng)聲,說武將里有人認出了廚師,說此人從前是省城黑道上有名的狠人,一把藏刀把當時許多有名的角色送上了手術(shù)臺。
街坊們暗自慶興,這下總算有了出頭人。
可沒想到,廚師女人這天就把協(xié)議簽了。
街坊們都道她男人這般霸氣,一定簽了好價,都怨她只顧自家,不厚道。
廚師女人拿出合同給大伙看,合同上廚師家還是虧著。眾人不解。
女人說,他走上正道不容易,我那能讓他因為點錢再走回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