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壽
(中山大學 歷史學系,廣東 廣州510275)
壯族作為善歌的民族,其動聽的歌聲已傳遍五湖四海。善歌,是不少人對壯族人的第一印象。壯族民歌口口相傳,不少地方的壯族先民,通過古壯字將民歌記載,形成歌本世代傳承;由于歷史上壯族并未形成統(tǒng)一的文字,各地的古壯字差異很大,歌本未能更為廣泛地流傳開來。通過文字記載的歌本,同時也是壯民族的文學作品,通過對歌本文本的研究,可知壯民族不僅歌聲動聽,其文學創(chuàng)作同樣具有魅力。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壯族終于有了統(tǒng)一的文字。統(tǒng)一的拼音壯文,這給研究壯族歌本的文學價值提供了便利。本文研究對象為《賊歌》,《賊歌》系壯族民歌——嘹歌的五部長歌之一,內(nèi)容十分豐富。不少學者已對《賊歌》的形成、背景、藝術特色等問題有研究。①本文對近十幾年整理出版的壯、漢文結合的《賊歌》歌本進行研究,研究其文學價值,以此展示出壯族民間文學的魅力。
嘹歌是壯族民歌標志性文化作品,其發(fā)祥地是廣西平果縣②。嘹歌可通過形象構成、篇幅長短、歌唱時間、曲調(diào)唱腔來分類,其中,從嘹歌篇幅的長短來劃分,可分為長歌、短歌、中歌三類。
《賊歌》又稱《唱離亂》,為壯族嘹歌五部長歌之一,內(nèi)容十分豐富?!顿\歌》是音樂美和文學美的結合,作為嘹歌的長篇巨制,《賊歌》的文學價值同樣具有突出性與典型性。民間《賊歌》歌本版本不一,現(xiàn)已出版成書的版本有農(nóng)敏堅、譚志表主編的《平果嘹歌》(長歌集)[1],譚紹明提供歌本、羅漢田轉寫翻譯的《平果壯族嘹歌》(賊歌篇)[2]等,其中《平果壯族嘹歌》(賊歌篇)中漢文文本與壯文文本同為五言體,系對壯文文本直接翻譯;《平果嘹歌》(長歌集)中漢文文本為七言體,對五言體的壯文文本進行翻譯后再加工,使?jié)h文文本更流暢。
本文主要使用農(nóng)敏堅、譚志表主編的《平果嘹歌》(長歌集)和譚紹明提供歌本、羅漢田轉寫翻譯的《平果壯族嘹歌》(賊歌篇)兩個版本進行分析。為方便理解其義,本文內(nèi)容分析主要使用《平果嘹歌》(長歌集)的七言體漢文部分,經(jīng)筆者對比,所引漢文部分的內(nèi)容與壯文部分基本一致;需要壯文佐證或分析韻律時,則使用《平果壯族嘹歌》(賊歌篇)的壯文及五言體漢文部分。
《賊歌》主要講述生活在廣西平果境內(nèi)的男女主人公逃難、分別、相聚,以及男主人公被征兵在戰(zhàn)場廝殺的故事。在天下大旱、土司爭霸、民不聊生之際,男女主人公四處逃難;后男主人公不幸被征當兵,與女主人公分別。走上戰(zhàn)場的男主人公浴血戰(zhàn)場,僥幸生還后得以返鄉(xiāng)與女主人公團聚。故事情節(jié)曲折,描寫細致生動,感情豐富,意義深遠。
《賊歌》壯文寫作“fwencaeg”,其中“caeg”,除了“賊”“盜”的原義外,還有“兵丁”“士卒”等意思[3]。文中講述的是男主人公被土司征去當兵,而且,或是成為起義反抗封建統(tǒng)治者的“賊寇”,并未因為干旱、貧困等原因走上搶盜道路。文中也多次將“賊”(caeg)“兵”(bing)兩字混用,如:
Mbwk : 直譯:
caeg gwnzitcienhaj 女:上邊賊千五
caeg lajitcienseiq 下邊賊千四
Saeqna zhaijaeubing 那海官征兵
Saeqsei qsingzaeumax 泗城官調(diào)馬[2]54
由此可知,《賊歌》并非盜賊之歌,男主人公并非盜賊或流寇,而是被土司征發(fā)的民兵。
大多數(shù)資料認為《賊歌》以明朝“平定”八寨的事件為背景。但《賊歌》里也有這樣的詩句:
Sai: 男:
Binei xmaznien zhauh 道光皇位動連連
Daugueng vuengzm boujcingq 嘉慶皇令無威嚴
Gyahhingq vuengzm boujndei 今年江山實在亂
Vunzgwedgeizg vaqloh 四處旌旗像鬼幡……
Mbwk: 女:
Binei xmaznien zhauh 年運偏差天數(shù)到
Daugueng vueng zmboujcingq 道光皇位動搖搖
Gyahhingq guenjmbouj daengz 嘉慶難把百姓管
Lwgmaenzcijcaux luenh 四處兵馬涌如潮[1]257
Sai: 男:
Bineixmaznien zhauh 今年啥年號
Daugvang vuengzmboujcinq 道光皇不正
Gyahhing qvuengzm boujndei 嘉慶皇不好
Bineixcaed heannanh 今年定會亂[2]37
詩句中出現(xiàn)了“嘉慶”(Gyahhingq)“道光”(Daugueng)兩個清代的年號,與“平定”八寨事件之背景不相符,為解決此疑問,需對《賊歌》之背景再作分析。
1.從戰(zhàn)爭描述了解故事的背景。
《賊歌》中,男主人公用較長篇幅描寫了一次激烈的戰(zhàn)役,其中含有“我方攻打第一關”“隊伍出兵第五輪”“隊伍攻到第八圍”“八個閘門全攻落”等句[1]296-298。仔細描述了從攻打“第一關”到攻打“第八關”的過程。該戰(zhàn)役的描寫與明朝“平定”八寨的戰(zhàn)事相近,這也是大多數(shù)資料認為《賊歌》是以明朝“平定”八寨的事件為背景的主要依據(jù)。
2.從相關地名了解故事的背景。
《賊歌》在描述戰(zhàn)爭時提及許多地名,通過查閱史料,可知《賊歌》中所涉及之地,在明中后期均有相應戰(zhàn)事[4]。如《賊歌》中描述“田州征糧刮谷倉,東蘭征谷刮米缸?!盵1]261“田州土司叫撤兵,泗城土司開城門?!盵1]304相應的事件為:“弘治十二年(1499年),思恩府土官岑浚按原與土目黃驥之約索要六甲地,不得,遂聯(lián)合泗城州土官岑接、東蘭州土官韋祖 攻田州。”[4]59《賊歌》中也講到土司混戰(zhàn):“百姓搶糧為生養(yǎng),土司搶印為當王。為奪地盤相打斗,各路官府動刀槍?!盵1]250根據(jù)《廣西通志》、地方縣志可知,《賊歌》所述戰(zhàn)事中涉及的這些地方,在清朝嘉慶、道光年間并沒有發(fā)生規(guī)模如同《賊歌》中所描述的軍事事件,唯有明代中后期才符合《賊歌》所反映的時代。
由此可知,雖然《賊歌》所述內(nèi)容時間上并未完全按歷史時間順序排列,但仍可表明作品產(chǎn)生于明代中后期,反映明代中后期思恩府、田州府(今廣西平果、田陽、馬山等地)及周邊土司混戰(zhàn)的時代背景,主要表達壯族人民反戰(zhàn)厭戰(zhàn)的思想。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的繼承與發(fā)展,《賊歌》本身也得到豐富與發(fā)展,而不局限于一個地方、一個歷史事件,后代在傳承過程中融入時代因素,用以表達對現(xiàn)世的不滿。故《賊歌》中的 “嘉慶”“道光”為后代所添,系該時期壯族人民用以表達對封建統(tǒng)治之不滿。
形式美的主要法則是單純齊一、對稱均衡、調(diào)和對比、比例、節(jié)奏韻律、多樣統(tǒng)一[5]?!顿\歌》屬于壯族嘹歌長歌中的一篇,在《平果嘹歌》(長歌集)中,全歌共914首3656句[1]4,為男女對唱的形式,在其文本中,也體現(xiàn)了形式美。
《平果嘹歌》[1]整理的《賊歌》,全歌914首,每首四句,壯文皆為五言體,漢文翻譯為七言體。猶如914首五言體詩歌,整齊劃一,很有氣勢。
嘹歌的詠唱有一個特點,即男方先唱,女方接唱需要重復男方的第一句,然后根據(jù)其義引申。如:
男 : 男 :
哥今一腳踏馬蹬 騎馬走過樹叢邊
滿臉烏黑像墨盆 馬尾左右擺連連
還有一腳難拔起 馬尾打到我背后
同妹難舍又難分 意思催我快向前
女 : 女 :
哥今一腳跨馬鞍 騎馬走過叢林邊
滿臉烏黑像深潭 馬尾左右擺連連
還有一腳難拔起 馬尾打到哥后背
就該把心收回還 叫哥轉身回家園[1]286
男女對唱中,緊湊嚴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對稱并不完全一致,而是在差異中保持一致,在靜中趨向于動。男女兩篇,看似一樣,表達之意卻不同,男主人公通過騎馬出行而產(chǎn)生的種種現(xiàn)象表現(xiàn)自己難舍卻必須要趕路,而女主人公則通過同樣之現(xiàn)象表達對男主人公的挽留。
《賊歌》在反復吟唱中,充滿節(jié)奏與韻律。例如在咒罵歸德土司③時的吟唱:
男 : 女 :
歸德土司真惡劣 歸德土司罪孽重
征兵偏征在四月 征兵偏在四月中
青黃不接人分手 荒年暴月人分手
心更痛來悲更覺 …… 悲更慘來愁更濃 ……
男:
歸德土司心最毒
征兵征在五月初
秧苗枯死在田坎
麻雀看見也賴哭 ……女 : 男 :
歸德土司真造孽 歸德土司發(fā)狗顛
征兵偏偏在五月 征兵偏在六月間
幾多農(nóng)事無人理 田中荒蕪長青草
地里長草田開裂 …… 幾多人家斷炊煙 ……
女:
歸德土司發(fā)狗瘟
六月農(nóng)忙來征兵
田里斷苗家斷米
只望妻子私房銀[1]264
男女主人公在規(guī)律的吟唱中,形成節(jié)奏。在整齊的咒罵中,層層深入,控訴歸德土司的罪行,表達對歸德土司的憎恨。男女主人公的吟唱富有節(jié)奏與韻律,具有強大的藝術沖擊力,表達了男女主人公的悲痛心情及對封建統(tǒng)治者壓迫的憤怒。
文中通過描寫大量的詭異離奇以及象征不幸的現(xiàn)象,來表現(xiàn)自然災害、土司爭霸下的世道混亂、民不聊生。例如:“烏鴉村頭叫呱呱”“ 鴟鵂大膽站村頭”“桃李花開兩度春”“母馬怪胎又降生”“寡婦生仔更荒唐”“河中云彩綠油油”“芋蒙長出甘果葉”“甘果長出榕葉子”“河水里頭卷紅云”[1]257等。
詭異現(xiàn)象、自然災害、不幸預示,文中并不直接描述土司的壓迫如何殘酷,而是通過大量描寫的形式,這些描寫形成一個共性和整體聯(lián)系,表達一個主題,就是封建統(tǒng)治者嚴酷的壓迫,以及封建統(tǒng)治者爭霸混戰(zhàn)破壞生產(chǎn),導致民不聊生,形成一個可怕的“人間煉獄”。
《賊歌》篇幅龐大,文中運用大量修辭來表現(xiàn),突出展示了《賊歌》的文學美。
《賊歌》中有很大的篇幅描寫戰(zhàn)爭場面,為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殘酷,文中運用了夸張的手法,例如:
男:
砍人像砍芭蕉樹
殺人就像殺野豬
血流好比山洪暴
人頭就像滾葫蘆[1]302
“血流好比山洪暴”“人頭就像滾葫蘆”如此夸張的描寫,突出展示了戰(zhàn)爭的血腥殘酷,在激烈的戰(zhàn)場上,生命如此脆弱,給予讀者極大的震撼力。描寫戰(zhàn)爭的殘酷,突出展示土司為爭霸而發(fā)動不義戰(zhàn)爭的可惡。同時,通過夸張的手法描寫男主人公在戰(zhàn)場上的廝殺,也展示出男主人英勇的形象。
《賊歌》中還通過夸張的手法,來描寫在封建統(tǒng)治下被壓迫的人民生活的窮苦。例如:
男 : 男 :
折完樹木十二嶺 十二座山上又下
每人扁擔得一根 腳底不見粘泥巴
折完樹木十二弄 十二個弄下又上
吃飯筷條不夠分 不見藍靛和棉花 ……
男 : 男 :
折完樹木十二嶺 找水走了十二弄
每人牙簽得一根 也難找到一兩桶
割完青藤十二弄 討米走了十二寨
不夠大家編馬籠 回來還是兩手空 ……
男 : 男 :
馬草割了十二山 山人生活苦連連
一馬一蔸分不全 屋子泥墻缺半邊
摘完李果十二弄 墻外搭棚加住戶
一人都難分半邊 …… 野鬼看見也可憐 ……
男:
那個山弄好閉塞
生活哭得像山莪
只會打斗不種地
人人都想去做賊[1]292-293
男主人公通過夸張的手法,展現(xiàn)了大石山區(qū)土地貧瘠、物資匱乏的情況,以及受剝削的人民生活的困苦??彻馐X的樹木全軍每人僅分得一扁一筷一牙簽,十二嶺的馬草、李果、米都不夠全軍人分,如此夸張之描寫,展示出該大石山區(qū)極其貧瘠貧困,以至于當?shù)厝嗣癫坏貌黄饋矸纯狗饨ńy(tǒng)治者。通過官逼民反這一片段的描寫,再次深化了文章的主題。
為了所描寫的事物形象化,給予人鮮明的印象?!顿\歌》中使用了不少比喻的手法,例如:
男:
旗像彩蝶飄連連
路像長龍吐濃煙
令旗夾著小旗走
直奔廣東那邊天[1]290
通過比喻,描繪了出征隊伍之壯闊,同時也預示了戰(zhàn)爭之慘烈。同時,《賊歌》中還通過比喻,來展示戰(zhàn)爭之殘酷。
《賊歌》中運用擬人的手法,通過生動的描寫,表達強烈的情感。例如:
男 : 女 :
今年到底什么年 今年世道好亂倫
魚蝦斗爭水里邊 魚蝦蛟龍鬧紛紛
兵賊斗爭官府里 螃蟹鉗對蝦子頸
道光皇位動連連 最后受苦是人民[1]257
詩歌中,將魚蝦、蝦蟹擬人化,形象生動地展示魚蝦蟹的“斗爭”將水里“攪得”“烏煙瘴氣”十分混亂,從而表現(xiàn)土司爭霸之混亂。
排比的手法起到了增強氣勢的作用,《賊歌》較多地使用了排比的手法。例如:
男 : 男 :
一條大路十二彎 一條大路十二山
走到哪彎吃早餐 不知哪山吃午餐
一條大路十二段 一條大路十二嶺
走到哪段才歇鞍 …… 不知哪嶺才端鞍 ……
男:
一條大路十二盤
走到哪盤吃晚餐
一條大路十二寨
走到哪寨才歇鞍 ……[1]317
通過排比,展現(xiàn)出男主人公返家路途之遙遠艱難,同時也表現(xiàn)男主人公歸心似箭。
《賊歌》中還運用排比的句式表達對土司的憎恨,表現(xiàn)男女主人公無處避難的慌亂與悲痛,以及描寫戰(zhàn)爭場面之壯闊等。
《賊歌》一些詩句中,也運用到了映襯的手法,如:
男 : 女 :
再直不過桄榔樹 木棉長在大山坳
再高不過木棉枝 桄榔長在深山槽
女人心眼拿來比 男人心眼更古怪
桄榔木棉也算低 …… 這山望著那山高[1]276
這兩首男女主人公的對話,看似在生氣吵架,其實為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打情罵俏。男女主人公相互擔心相隔太久對方會變心,因“吃醋”而引起兩人之間的爭吵。在爭吵中,男主人公通過高大的桄榔樹和木棉枝來映襯女主人公的小心眼,而女主人公也同樣用木棉樹和桄榔樹來映襯男主人公“深藏”之心。雙方似乎在用狠毒的語言“攻擊”對方,但實際表明了男女主人公相愛得很深,總是擔心對方,也表明自己對愛人是一心一意。詩句中用木棉樹和桄榔樹映襯,使語言顯得更加有趣,從男女主人公嘴中說出來的語言顯得更有力量。
《賊歌》開篇通過層遞的手法,講述了天氣大旱百姓顆粒無收:
男:
老天大旱已四年
五年大旱難謀生
連續(xù)六年逢旱情
無法種地與種田 ……
眼看老天要殺人 ……田里稗草也不生 ……
老天大旱七年整
八年天旱災連荒
十年旱情好殘酷
不知餓死幾多人 ……
樹葉草根已吃光 ……
民間不見一粒谷[1]249-250
開篇通過層遞的手法,介紹旱情不斷延長、嚴重,將人們對旱情的認識層層深化,對旱情產(chǎn)生深刻的印象。十年大旱,顆粒無收,百姓食不果腹,樹葉草根早已吃光。天災已經(jīng)讓百姓生不如死,而土司的壓迫與剝削更是雪上加霜。開篇通過層遞的手法加深人們的印象,讓人們知道旱情給人民造成的嚴重災難,為整篇《賊歌》作了鋪墊;之后的土司混戰(zhàn)、野蠻征兵,對勞動人民來說更是雪上加霜,則讓人們認識到封建統(tǒng)治者的野蠻與可惡。
《賊歌》每一首皆為五言詩,每句歌的第一個字稱為“頭”,最后一個字稱為“腳”,中間三個字稱為“腰”。壯族嘹歌中的韻律具有獨特的形式,即以押腳腰韻為主,也可以押腳和頭、腳和腳,分上下兩聯(lián)。《賊歌》遵循壯族嘹歌的押韻形式,展示出壯民族民間文學的韻律之美。
Sai: 直譯:
Coenzyakvi droengz daemz 丑話丟下塘
Coenz haemzvi drongzdah 氣話扔下河
Vidroengz dahseiaen 扔下思恩河
Vidroen gzaen daemzsaeq 扔下官塘里[2]120-121
其中第一句的“腳”“daemz”和第二句“腰”“haemz”押韻,第二句“腳”“dah”和第三句的“腰”“dah”押韻,第三句的“腳”“aen”和第四句的“腰”“aen”押韻。
Sai: 直譯:
Ronghnd wen hwnjdaeujmoq 月亮初升起
Gozlawzgozm boujrongh 哪里不明亮
Conghlaw zconghmbouj fwen 哪里不歌唱
Fwenlawz fwenm bujangq 哪里不歡樂[2]272
其中第一句“腳”“moq”和第二句“頭”“goz”押韻,第二句“腳”“rongh”和第三句“頭”“congh”押韻,第三句“腳”“fwen”和第四句“頭”“f w e n”押韻。
Yut fagmidok faek 猛抽刀出鞘
Fagmidrae ksamdonh 刀斷成三截
Donh hegaen zlaengcaeg 一截插賊背
Donh herae klaenghwet 一截佩在腰[2]229
其中第一句“腳”“faek”和第二句“腰”“raek”押韻,第二句“腳”“donh”和第三句“頭”“donh”押韻,第三句“腳”“caeg”和第四句“腰”“raek”押韻。
Hamjrungh Coubaenaj 過了周安境
Rinrouj baenzswizva 石塊當花枕
Hamjrungh Coubaenaj 過了周安境
Rinbya baenzswizseuq 巖石當繡枕[2]189
其中第一句“腳”“naj”和第二句“腳”“va”和第三句“腳”“naj”押韻。
Sai: 直譯 :
Gwihmaxgvaq diegnyaez 騎馬過草地
Yiedbaenyae zyiedlai 越去草越多
You xnoixr aemxdalai 情妹多淚水
Coenz vahcaizm boujok 有嘴話難出[2]163
其中第一句“腳”“nyaez”和第二句“腰”“nyaez”押韻,第二句“腳”“l(fā)ai”和第三句“腳”“l(fā)ai”押韻,第三句“腳”“l(fā)ai”和第四句“腰”“caiz”押韻。
《賊歌》為壯族嘹歌的主要篇章之一,作為男女對唱的民歌,押韻有利于展示音樂美;充滿獨特韻律的《賊歌》壯文文本,展示了壯民族民間文學的無窮魅力。
《賊歌》反映的是明朝中后期,在平果地區(qū)生活的壯族人民在天災人禍面前,痛斥封建統(tǒng)治者及其剝削,反對戰(zhàn)爭,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思想。
在自然災害面前,土司仍然不顧百姓之生死,為了自身利益,加強對百姓的剝削。《賊歌》充分反映了深受壓迫的壯族人民痛斥封建統(tǒng)治者,表達對封建統(tǒng)治者的憎恨。
“歸德土司罪孽重”“歸德土司心最毒”“歸德土司真造孽”……[1]264男女主人公對歸德土司的反復咒罵,既表達出對封建統(tǒng)治者的憎恨,又表達了在面對封建統(tǒng)治者剝削時十分無助的悲痛。
男 : 男 :
上次征去兩個哥 上次征去兩個哥
保留旱田三畝多 留得田地過生活
如今再次逢絕路 這次若是我不去
唯有我去才是合 家里就挨掛鼎鍋[1]262
當征兵文書下來時男主人公還隱藏文書,試著躲過兵役,但男主人公最后卻主動服兵役,其原因是迫于家中生計,雖知此去九死一生,卻不得不“以命相抵”。如此情節(jié),揭露了封建統(tǒng)治者剝削之殘酷。
《賊歌》通過大量篇幅來描寫戰(zhàn)場上廝殺的血腥場景,主要是通過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殘酷,來表達其反戰(zhàn)的思想。土司爭霸,隨意發(fā)動戰(zhàn)爭,最后土司兩敗俱傷,毫無收獲;土司征兵,破壞生產(chǎn),而軍隊所經(jīng)之地又不可避免地慘遭蹂躪,人民生活更加苦不堪言;戰(zhàn)爭血腥,不少壯丁成為“刀下鬼”,使無數(shù)家庭破碎,在戰(zhàn)爭中從始至終受苦受難的都是勞動人民。《賊歌》充分反映了壯族勞動人民對戰(zhàn)爭的厭惡與反感,同時也表達出壯族勞動人民對和平生活的渴望與期待。
女:
又喊打來又喊殺
戰(zhàn)場處處是血花
明知開戰(zhàn)人會死
互相殘殺作什么[1]296
女主人公這吟唱直接表達出其反戰(zhàn)思想。既然戰(zhàn)爭是件對誰都不好的事情,為什么封建統(tǒng)治者要肆意地發(fā)動戰(zhàn)爭?從女主人公的吟唱中,可以看出勞動人民對戰(zhàn)爭的極度厭惡。
男主人公是被迫從軍,且從軍之目的是為土司賣命,但男主人公在戰(zhàn)場之上又是如此英勇。
男 : 男 :
阿哥吃糧去當兵 隊伍攻打第七閘
就是土司手下人 好比洪水推山崖
當兵哪怕丟性命 口渴肚餓全不管
做魚哪怕河水深[1]281一心只顧去沖殺[1]297
男主人公從應招從軍到戰(zhàn)場上的奮勇表現(xiàn),展示了男主人公的角色轉換。入征前,男主人公是辱罵憎恨土司的勞動人民,而入征后,則是一名遵行命令的軍人,堅決履行自己的義務,不忘自身之職責,不做逃兵,不消極參戰(zhàn)。從男主人公身上體現(xiàn)出的是壯族兒女英勇頑強的精神。
《賊歌》中男女主人公不止一次地吵架,主要的原因在于擔心對方變心,心生醋意而致使二人生氣,相互之間的猜忌與吵架,不僅反映出男女主人公對對方愛之深沉,在其辯護的詩句中,也體現(xiàn)了男女主人公對情人的忠貞與熱愛,如:
女:
鵝卵石頭放嘴角
妹敢叫它變粉末
妹敢拿刀來破肚
掏出真心送給哥[1]276
男主人公在戰(zhàn)爭結束后,疾奔回家尋找女主人公,而離別三年,女主人公對男主人公之心絲毫不變,表現(xiàn)出男女主人公愛情的忠貞。
《賊歌》通過展示的內(nèi)容、描寫的情節(jié)以及在直接對唱的詞句之間,表露出其反對戰(zhàn)爭、憎恨封建統(tǒng)治者以及追求幸福生活與美好愛情的思想,反映了壯民族英勇頑強的精神,體現(xiàn)了“歌以詠志”“文以載道”,展示了壯民族民間文學的魅力,展示了文學價值。
通過對《賊歌》文本形式的研究,可看出《賊歌》文本的“外在美”。它的文本不是雜亂無章的,不是隨意“揮灑”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賊歌》巨大篇幅中,每一首,每一句,都經(jīng)過壯族兒女的精雕細琢,展示出單純齊一、對稱均衡、節(jié)奏韻律、多樣統(tǒng)一的形式美。《賊歌》文本長篇巨幅展現(xiàn)出的形式美,突出展示了《賊歌》文本的文學價值,同時也展示了壯族兒女的文學創(chuàng)作功力。
通過對《賊歌》文本修辭的研究,可以看出《賊歌》文本的“內(nèi)在美”?!顿\歌》篇幅龐大,但表現(xiàn)的手法并不單一。豐富的修辭,在向讀者展示美的同時,也加強了所要表達的情感?!顿\歌》文本中采用大量的修辭,是給精致的文本添上絢麗的色彩,充分體現(xiàn)了《賊歌》文本的“文學美”。
通過對《賊歌》壯文文本韻律的研究,可以看出《賊歌》文本的“音樂美”。唐詩宋詞朗朗上口,其中一個原因是講究押韻。《賊歌》全文采用壯族嘹歌獨特的韻律,既便于傳唱,又展示其文本的“韻律美”?!顿\歌》本身為壯族民歌作品,與音樂韻律密不可分。從文學角度來欣賞《賊歌》文本的“音樂美”,更突出了《賊歌》文本的文學價值。壯族嘹歌獨特的押韻形式,既豐富了《賊歌》文本的韻律,又突出展示了《賊歌》作為民間文學所具有的濃郁壯族特色。
通過對《賊歌》所表達思想的研究,可以看出《賊歌》的“內(nèi)涵美”。古人云“歌以詠志”“文以載道”?!顿\歌》中所表達的反封建思想、反戰(zhàn)思想、頑強精神、對愛情的忠貞,展現(xiàn)了壯族兒女在生活生產(chǎn)中產(chǎn)生的情感?!顿\歌》所反映的思想是全文的“生命”,體現(xiàn)了其“內(nèi)涵美”,并非“華而不實”。
通過分析《賊歌》的背景,可以看出《賊歌》并非完全寫實,而是在不斷豐富不斷發(fā)展?!顿\歌》通過壯族人民口口相傳得以傳承,以明朝歷史事件為背景的《賊歌》文本中,出現(xiàn)了清朝“嘉慶”“道光”兩個年號,這反映了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中,壯族兒女都在不斷地發(fā)展,增添時代的因素。《賊歌》文本是壯族偉大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且將會不斷地發(fā)展下去。
通過對《賊歌》文本的研究,可以看出《賊歌》擁有很高的文學價值,無愧為壯族文學之瑰寶。
注釋:
① 如:陳駒:《壯族民間長詩〈唱離亂〉的藝術個性》,《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3年01期;黃紹清:《壯族反戰(zhàn)亂長歌〈嘹歌·唱離亂〉》,《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年01期;羅漢田:《〈嘹歌·唱離亂〉時代背景淺探》,《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6年02期;梁杏云:《嘹歌·賊歌的藝術特色及其反映的壯族文化心理》,《廣西民族研究》1998年03期等。
② 覃乃昌主編的《壯族嘹歌研究》一書,從自然生態(tài)、人文環(huán)境、民間風俗、土司制度、歷史遺址、歌圩規(guī)模、歌本數(shù)量等方面的客觀存在,論證嘹歌文化中心在平果。
③ 歸德土州在今廣西平果縣坡造鎮(zhèn)。
[1] 農(nóng)敏堅,譚志表.平果嘹歌(長歌集)[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6.
[2] 譚紹明提供歌本,羅漢田轉寫翻譯.平果壯族嘹歌(賊歌篇)[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3] 覃乃昌.壯族嘹歌研究[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8:4.
[4]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廣西通志·大事記[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
[5] 楊辛,甘霖.美學原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11):138-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