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夢

“養(yǎng)兒子像發(fā)衛(wèi)星，費十幾年心血考上大學，衛(wèi)星就消失在外太空，只定期不定期發(fā)回微弱的信號：給點錢，給點錢……把錢發(fā)給了衛(wèi)星，叮囑吃好穿暖。衛(wèi)星又發(fā)回來微弱信號：別啰嗦……”這個段子，是很多大學生與父母之間關(guān)系的真實寫照。

陜西省西安市的程克杰父子，兒子上大學后便仿佛變了個人：亂花錢、亂談戀愛，撒謊；而兒子則說父親是提早進入“更年期”，到處求“生存寶典”。兩代間的矛盾如何化解？或許本文能引發(fā)思考……

斗智斗勇：家有高情商“小魔王”

2015年7月，18歲的程凌志考入位于四川省成都市的電子科技大學。父親程克杰和母親戴麗歡天喜地把他送去學校的清河校區(qū)。想不到，卻由此拉開了和兒子在錢上斗智斗勇的序幕……

時年43歲的程克杰是陜西省西安市高新區(qū)一家企業(yè)的工程師，比他小一歲的妻子戴麗是區(qū)政府公務員，程凌志是他們的獨生子。兒子小時候乖巧可愛，可不知從何時起父子的溝通就成了問題。

夫妻倆回西安沒幾天，兒子就打電話告急，留下的錢花光了。原來，兒子的大學生活很豐富，參加了三個社團，要和同學聚會、搞活動……

程克杰與妻子收入都不錯，家中有兩套房，供養(yǎng)兒子上大學本無任何問題。但在他看來，兒子太能花錢了，簡直是奢侈。想當初自己上大學，50塊錢就能過一個月，雖然這些年物價上漲，2000塊錢也應該綽綽有余了吧。程克杰夫婦與兒子開了個電話會議，商定每月給他固定生活費2000元，由他自己支配。不夠花就自己想辦法，兒子痛快同意。

兒子平時和媽媽交流的多，只有要錢時才找爸爸。戴麗每天興奮地給程克杰描述兒子的長進：利用個子高長得帥的優(yōu)勢，當模特，拍微電影；因為高中是校籃球隊隊長，所以就替企業(yè)打球，教新手?！皟鹤右苍谙敕皆O(shè)法賺錢呢！”戴麗贊嘆不已。但在程克杰看來，兒子只是折騰得精彩，成效甚微。

2015年12月的一天，兒子給程克杰發(fā)來微信：“親愛的老爸，你有沒有感覺奇怪，我今天怎么沒打電話，而是發(fā)微信呢？”“是啊，為什么呢？”兒子便說因為電信扣光了他的話費，害得他想家都不能打電話了。兒子很少說這么溫暖的話，程克杰頓時老心激蕩，“咣嘰”打了100塊錢話費：“現(xiàn)在可以打了?！眱鹤永鞯鼗貜鸵粋€字：“好?！痹贈]音訊。程克杰恍然大悟，這哪是想家，就是來要話費的！

就這樣，雖然每月規(guī)定2000元生活費，但還需要程克杰時不時發(fā)個紅包，兒子的錢才勉強夠花。

可是這種平衡很快被打破，兒子戀愛了。他在朋友圈高調(diào)曬戀愛照片：兩雙穿情侶鞋的腳，散步的，奔跑的，跳躍的，最后是兩個人合影，女孩一頭秀發(fā)，長相甜美。這些照片立刻紅遍朋友圈，程克杰卻覺得尷尬，這也值得廣而告之？還奇怪兒子向來注重個人隱私，怎么會自相矛盾？很快，他就明白了兒子的用意：以此為由申請戀愛基金。

兒子戀愛當然得支持，因為有朋友抱怨說他們的兒子都工作了還不會談戀愛。情商得歷練嘛，于是他們給兒子每月增加了800塊的戀愛基金，但這是杯水車薪，隨著愛情的浪漫深入，兒子不斷告急：今天看電影，花了兩百多塊錢。明天去逛街，除了吃飯，還要給女友買禮物……程克杰再一次和兒子嚴正交涉：學生主要任務是學習，如果再這樣奢侈，戀愛基金收回。兒子倒也善解人意，痛快地答應了，卻開始上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戲碼。兒子很快使出一招“拋磚引玉”，他給叔叔姑姑等長輩們發(fā)1元的小紅包，作為禮尚往來，長輩們自然也會回饋他一個紅包，當然就不能是幾塊錢，而是幾十、上百。這分明是在變相要錢哈，程克杰知道后氣得把兒子罵了一頓。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兒子的手機丟了，說把錢打給他，他自己買。程克杰有種直覺，丟手機是假，要錢是真，便沒有打錢而直接買了一部手機寄了過去。后來，他們輾轉(zhuǎn)知道，兒子就是變相要錢，想給女友買份隆重的生日禮物，而現(xiàn)在，因為他們沒有直接打錢，兒子便賣了舊手機“孝敬”女友。程克杰聽得火冒三丈，又把兒子訓斥了一番。

可是，沒幾個月，兒子高調(diào)張揚的戀愛失敗，他在朋友圈宣布成為單身狗。就在夫妻倆擔心兒子受傷的心靈何時才能修復時，兒子又戀愛了……

沖突升級：校園貸引發(fā)自殺風波

程克杰發(fā)現(xiàn)，兒子的那些課外活動，包括當模特、打球，不僅賺不了錢，反而花錢更多，因為他結(jié)識的女孩多，重新追個女孩花錢就要加大力度。以至于程克杰再聽到兒子失戀就心驚肉跳，更重要的是，他看不慣那種做法。在他看來，最美好的愛情就該一生一世，這樣才能顯出愛情的忠誠與珍貴。他認為兒子這種是濫情，對兒子的惱火層層累積。

2017年暑假前，兒子又一次分手。暑假里說他準備考研，就不回西安了。宿舍太吵，他要在校外租個房子學習。程克杰半信半疑，不相信兒子搖身一變成為上進青年，但妻子非常支持。于是，兒子在學校附近的蜀蓉路租了房，一個月1500塊。

可很快，兒子又提出要買摩托車，3萬塊，說這樣從租房處到學校方便。程克杰嚴厲拒絕，可兒子說同學有車開，他只是要摩托車。程克杰氣憤地說：“如果我們下崗了呢，你還逼死爹媽不成？”兒子毫不示弱地說：“要真那樣我怎么會為難你們呢！”程克杰又說：“玩車不是你這個階段干的事！”

兒子很生氣，并威脅說如果不買他要退學。程克杰怒火中燒，放話給兒子：“如果你對自己的前途不負責，隨你的便?！眱鹤油讌f(xié)了。程克杰得意地和妻子說原則問題上就得立場堅定，決不縱容。

2017年10月底，程克杰突然接到成都一家借貸公司的電話，說程凌志從他們那里貸款買摩托車，利滾利已經(jīng)到15萬，現(xiàn)在卻找不到他人！

程克杰大驚，和妻子火速趕往成都。在學校沒有找到兒子，出租屋也空無一人……程克杰的腦海一片空白，不敢想象，萬一兒子做了傻事，他和妻子的后半生將如何度過。最后，他們在學校銀杏林深處找到了兒子，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半山坡上，身邊放了一堆啤酒。后來他們才知道，兒子因在校外新交了女朋友，為了來往方便想買摩托車。被父親拒絕后，他被校園里張貼的校園貸小廣告吸引了，借了3萬元。本來想著暑期接點拍廣告、打球的工作，再從親朋好友處借點，還款不成問題?？蓻]想到打工的錢不夠戀愛開銷，而貸款利滾利迅速膨脹，幾個月就成了15萬巨款。他自覺沒臉和父母說，懊悔自己的荒唐，就寫好遺書，打算喝酒壯膽后，割腕自殺……endprint

戴麗撲過去抱住兒子嚎啕大哭。程凌志也哭了。程克杰拎著拳頭想給他一陣胖揍，可看著風中痛哭的母子倆，想著差點就要失去那個經(jīng)常氣得自己暴跳如雷的臭兒子，他又悄悄地松開了拳頭。

程克杰替兒子還清了貸款，給兒子請了假，帶他回家休整。借貸風波給了程克杰巨大震動，他開始反思和兒子的關(guān)系，搞不清楚問題出在哪里，只好向在陜西師范大學做教育專家的高中同學秦教授求助。秦教授告訴他，他和兒子之間的問題，可以簡單歸納為兩代人之間“情商”與“財商”的大碰撞。像這種情況，父子間必須有一個人要“妥協(xié)”，從對方的角度去看問題，發(fā)現(xiàn)對方的優(yōu)點。程克杰想著兒子回家這兩天，整日癱著，只有動著的眼珠還表明是活物——找他的優(yōu)點，估計得用顯微鏡。

失而復得的喜悅散去，程克杰又開始怒氣升騰，父子倆有兩次差點動手。程凌志在朋友圈吐槽：“回家三天就遭嫌棄，更年期男惹不起，求在家生存寶典！”惹得親朋好友議論紛紛。大家分成兩派，家長一派，數(shù)落著現(xiàn)在孩子的各種槽點，而孩子們也在抱怨父母，兩派互不相讓。程克杰看著這些議論如針尖對麥芒，似乎理解了朋友的話：總有一方要妥協(xié)；要努力發(fā)現(xiàn)兒子的優(yōu)點。

戰(zhàn)略妥協(xié)：那是父愛生存寶典

程克杰嘗試著和兒子尋找共同話題。周末，兒子和高中同學聚會回來，程克杰饒有興味地問聚會的情況，問有沒有聊聊畢業(yè)的打算，今后的求職方向？兒子說聚會時談這種事多煞風景多無聊啊。程克杰感到匪夷所思，便說自己上大學那會兒同學們特別積極向上，在一起談人生談理想談詩歌，話沒說完兒子就一口水噴了出來，還哈哈大笑。

程克杰惱火，但又及時提醒自己不要發(fā)火，于是自我解嘲地說：“現(xiàn)在想想是挺可笑的，其實我們誰也沒出人頭地，混到現(xiàn)在都是普通人。”想不到兒子安慰他說：“都一樣，將來我兒子聽我的故事也一定覺得可笑！”這話把程克杰逗樂了。

連續(xù)幾天，因為程克杰的改變，父子的關(guān)系和諧了許多。晚上，兒子捧著手機嘿嘿笑，程克杰說別獨樂樂，說出來讓我們眾樂樂。兒子就給他看手機：“雷子這二貨又換女友了，還是個外國妞……”

程克杰一直想找機會和兒子談談戀愛的事情，他義正詞嚴地說年輕人頻繁換女友是對感情不專一。兒子意識到老爸在借機批評自己，就爭辯說愛情就是個選擇的過程，他們還這么年輕，多談幾次戀愛沒什么問題。程克杰有些惱火，不由提高聲音說：“這種行為就是耍流氓！”兒子不以為然：“這是耍流氓，那你還沒見過更流氓的呢?！眱鹤诱f他同宿舍的誰誰，從周一到周五往宿舍帶不同的女孩。

程克杰氣得想罵這些混蛋孩子是在浪費父母的血汗錢。但想了想，還是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確實，現(xiàn)在的社會環(huán)境不好，相比之下你還強些?！眱鹤拥靡獾卣f：“當然，我每次都是有了感覺才談戀愛！而且，從沒讓哪個女孩懷孕過！”程克杰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過神來：“好吧，這也是對女孩負責，你做得對?！眱鹤硬恢腊职值膬?nèi)心波瀾，反而覺得老爸還挺貼心：“我提炸雞和啤酒去，咱爺倆整點！”

程克杰和秦教授說起這事，秦教授連連表揚他做得對：“我們在處理與成年孩子之間的相處問題時，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界限的問題。他有他的主權(quán)，可以決定怎么去做選擇，但同時他對自己的人生也有責任。作為父母，我們可以表達我們的愛和關(guān)心，可是我們是他人生舞臺的配角，最后做決定是他的責任而不是我們的責任。你罵他不管用，還會把他和我們思想交流的通道關(guān)閉了，你知道有多少孩子根本不讓父母看自己的朋友圈嗎？你不罵他，還能多了解他的世界他的生活，知彼知己才能打勝仗。”程克杰郁悶地說：“小志求在家生存指南，要我說，當他的老爸，我更需要生存指南，心臟得多強大才能不心梗?。　鼻亟淌诠笮?。

在程克杰的努力下，父子倆的關(guān)系前所未有的和睦，反倒是戴麗的情緒一直不穩(wěn)定。醫(yī)生說是更年期前兆，只能慢慢調(diào)理。兒子提議拉上媽媽逛商場，回家后，兒子偷偷告訴程克杰，媽媽把一件大衣看了三次，讓他趕緊去買下，給老媽一個驚喜。程克杰半信半疑地照做了，戴麗果然非常開心。兒子又提議父母重新拍一套婚紗照，也讓戴麗開心不已……就這樣，在兒子的指導下，父子倆終于將戴麗的情緒平復過來。

程克杰又發(fā)現(xiàn)兒子一個優(yōu)點：久經(jīng)情場，果然情商比自己高。兒子順桿往上爬：“其實吧，我還有很多隱而未見的優(yōu)點，就等你發(fā)掘呢?！?/p>

程克杰借機稱贊兒子當模特、做籃球教練都是賺錢的好方式，然后又話鋒一轉(zhuǎn)，指出兒子差的就是“財商”和生命意識。其實這個話題，從成都接回兒子的那一天，程克杰就想跟他談談。他把妻子趕到姐姐家，說要跟兒子進行男子漢之間的對話。他先向兒子講述了他失蹤后戴麗的崩潰，夫妻倆四處尋找時那種揪心與恐慌。“你們總是說我們這一代落伍了，與你們有代溝?？赡阌袥]有想過，你們身上缺乏的我們這些父輩的品質(zhì)：我們的責任感，我們對生命的珍重，我們的擔當……可你呢，一遇到過不去的坎就玩失蹤，就準備放棄生命。這其實是軟弱的表現(xiàn)！”他還向兒子指出，像借校園貸這種無知的方式，明顯是缺乏財商的表現(xiàn)。兒子沉默了，他第一次沒有反駁老爸，甚至在程克杰講述戴麗的瘋狂時還流下了眼淚。

程克杰還以為兒子會深刻“反省”幾天，誰知第二天兒子一大早就出門了，還高調(diào)宣布：“接下來的十天我會很忙，你們別打攪我?！笔旌?，兒子居然拿了1200塊錢回來，原來這些天他找了一份給樓盤發(fā)傳單的工作，每天120塊錢。兒子不好意思地說：“校園貸那事，我想老爸可能會秋后算賬，可他居然沒有。我表面上對這事不在乎，其實心里挺翻江倒海的，確實是我太混蛋了。這1200塊就是我還的第一筆錢，爸你給記上，以后我會陸續(xù)還的。這筆錢是很少，可我想讓你們知道，我也是能擔當?shù)?，我會改掉自己的毛病。最重要的是，我切身體會到賺錢真的太難了，以后我會更加節(jié)省的?！币娖拮痈袆拥靡凰浚炭私苷苏樕f：“你做得對，男人就得說話算話?！?/p>

在兒子返校前，程克杰私下為之前的一些做法向他道歉，兒子不好意思地說自己之前也做得很差勁，程克杰又表揚兒子現(xiàn)在的長進，兒子更是把老爸的馬屁一頓猛拍，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程克杰似乎找到父子相處的秘訣：妥協(xié)，把自己降到哥們的位置而非父親——或許這才是父子和諧的正途吧。

編輯/周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