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花
庸 城人稱個性剛強,凡事都要占個贏、不 信邪乎的人為“叫雞公兒”。河街人魚龍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其中不乏“叫雞公兒”式的人物,最突出的要數(shù)老濤。
八十年代的河街人大都在河坎下洗菜洗衣,且下河的石階口要經(jīng)過老濤屋門口。挑水的一上來,難免會灑掉些桶子里的水在老濤門前。老濤不高興了,天天搬把椅子坐在大門口:“從我門口過路就算了,還要把我門前灑些水,弄得濕濕的!老子天天坐在門口守著,誰要灑了水誰就給我五分錢!”那時的五分錢可以買個雞蛋呢!大家一聽,誰也不從他門口過路了,寧愿順著河坎中間那條長滿了雜草的小路串上河坎。誰知有一次,劉大婆挑了一擔水在小路上不慎摔下了河,住了院。這下河街人恨死老濤了,告到了居委會。居委會主任站在老濤門口,叉著腰:“這路怎么就是你的了??。?!還收錢?你和錢一天生的啵!”老濤一聽,椅子一甩:“我這腿都疼了十年了!天天屋門口像水牢,你來住幾天試試!收五分錢連我拖地的拖把錢都補不到,你以為我愿意?你讓居委會一月給我買十把拖把來,那也中!”老濤老提這要求,當然是不可能達到的,此事不了了之。老濤照樣坐在大門口收錢,否則就不讓過。可有個人挑水過路,老濤從不收錢,也不出聲兒。這人是河街最好看的女人,快四十了,還是很好看。姓廖,是個寡婦,帶著三個孩子。這廖寡婦身子瘦弱力小,每次挑水上河坎口,都要弄灑很多水。日子長了,河街不知哪個嘴破的發(fā)現(xiàn)了這秘密,傳了出來,便有人說濤老哥喜歡廖寡婦,不收路錢還恨不得幫人把水挑進屋呢。老濤媳婦不干了,鬧著吵著要老濤說個明白,可老濤吼著鴨公嗓子說:“就喜歡了!咋啦?不愿過拉倒,回你的娘家去?!笨衫蠞切蜗?,誰見誰惡心,整個一個邋遢相。那時候都窮,誰的衣服不是一穿半個月。尤其是老濤,四個孩子都還要好好養(yǎng),哪顧得上自己?鬧了一陣子,老濤媳婦也就老實了??衫蠞m然知道廖寡婦是不可能對他望半眼的,卻每次都故意眼光柔柔地對挑水的廖寡婦望幾眼。老濤媳婦只要在旁瞅著了,順手給老濤就是一瓜瓢。老濤邊躲邊擠眉弄眼小聲地對媳婦說:“就看看!就看看怎么了?又沒動手動腳!動手動腳的是你個不待見的婆娘!”
老濤的水生意終于有一天清淡了。小城里開始有自來水了。只是,要交錢,才能裝上。所以,河街的老地主婆婆兒吳大婆先在家裝上了自來水,兩分錢一擔水,天天坐在家門口收水錢。放了漂白粉的自來水當然比河里有糞船駛過的水干凈多了!吳大婆生意好著呢!只是這吳大婆有些吊胃口,一天只賣兩次水,早一次,晚一次,且時間不到兩小時。這樣,很多人只要稍稍去遲就接不到白花花的自來水。老濤也坐不住了,他也想喝那白花花的自來水??蓞谴笃畔窈退鲗λ频模看卫蠞糁X桶子去買水,十回有九回是關著門的。吳大婆不在家,門前的水管閘閥自然是關著的。這還不說,老濤每次挑著空桶往家走時,看到廖寡婦也挑著空桶往家走。這吳大婆賣水,倒是真的神氣!過時不候啊。可人人都有事,哪兒有她那么空閑和準時?老濤想了想,生氣了!不知他是為自己抱不平呢,還是心疼廖寡婦也沒買著白花花的自來水。特別是有一天,老濤和廖寡婦又一前一后地挑著空桶往回走,廖寡婦憂憂地對老濤說:“人不和命爭,看我,連挑水都趕不上趟兒,可是,我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抽空來。”
這天,一些端臉盆提水桶的河街人排著隊在吳大婆那兒買水。老濤走來了:“吳大婆,雖說這井水不犯河水,可你硬是把我的飯碗奪了,我做這收水錢的生意是一碗水端平,這河街人是啥時都有水喝,而你做這收水錢的生意卻是要渴死一萬人??!你既然安了水管賣了水,就得好事做到底!今兒起,你吳大婆沒時間守水了我就接著守,保證家家有自來水喝!收的水錢咱倆平半分!要不然,這水就得天天時時不斷欠地賣!”
吳大婆早知老濤說得出做得到的脾氣,心里虛他。嘴上不敢和老濤爭什么,往后的日子,卻再也沒有人去了買不到水的現(xiàn)象。河街人嘴雜,好聽的話又出來了:“他老濤一般不出頭,他家隔河近,想喝水啥時沒有?他是心疼廖寡婦沒水喝呢!”話自然就傳到了老濤媳婦耳朵里。老濤媳婦便天天數(shù)落老濤。老濤耳朵都聽起繭了。這天倒好,把老濤說煩了,心想:“這羊肉沒吃著,還惹一身騷,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北阃屏讼眿D兩把。媳婦氣得要去跳河,老濤好不容易才哄住。
晚上,老濤不時摸著媳婦那夾得死蚊子的皺紋臉:“看你這天天說啥說啥呢?沒見我這身破衣破褲嗎?這年頭兒,沒把屁股擺在外邊兒就得了,還有心思想女人?我是覺著廖寡婦一人帶仨孩兒,夠累的,鄰里鄉(xiāng)親的,怎么也看不過去啊是吧?再說,你當年不就是看上我這臭脾氣才嫁給我嗎?”老濤媳婦聽了,布滿細皺的臉上沒見著一只蚊子,倒見著滿臉的淚……
往后,河街人家家都裝上了自來水。再往后,故事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