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二主詞》的作者是五代十國時的南唐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李煜,南唐中主第六子,也就是李璟的兒子,世稱李后主。李煜的詞風(fēng)大多清麗婉轉(zhuǎn),語言自然又富有表現(xiàn)力。尤其是遭遇亡國之痛后,其詞作純從血淚中進出,絕少雕琢,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或許是讀多了武俠小說,我有些向往武林中人的豪情和快意。因此,談及五代十國時的詞人李煜,我心里總像壓了塊石頭,悶得透不過氣來。
詞人二字,念時覺得有風(fēng)雅之氣拂面。
那風(fēng)雅,含有氣象萬千、雪月風(fēng)花、山水田園……
陶醉在詩文意境里的人很多,可一個人若拋卻生命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而只沉迷于詩文,便有些不甚務(wù)實。特別是他居于重要位置。
李煜,字重光,號鐘隱、蓮峰居士,精書法,工繪畫,通音律,詩文均有一定造詣,尤以詞的成就最高。李煜的另一重身份,或說他的職業(yè),是我國南唐時的皇帝,史稱南唐后主。
李煜形貌奇特,每只眼中有兩個瞳孔,此類“重瞳”之人,僅有的先例是西楚霸王項羽。同為一方主政之人,李煜和項羽,二人無論是功業(yè)還是性格,差別非常大。項羽以武著稱,以霸聞世;李煜則以詞著名,至今仍被封為“千古詞宗”。一文一武,一目兩眸,饒是相襯。
李煜在歷史的長河里,留下許多瑰麗無比的詩篇,比方說“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等。
李煜的詩詞,讀時總覺有一種空靈之感,清秀且瘦,雖多為婉約,但風(fēng)骨猶存,意境開闊,氣象宏大,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在其著作《人間詞話》中評價說“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詞至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關(guān)于李煜的為人,后人評價他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性情婉約不夠堅韌,多以亡國之君論之??v觀我國五代十國歷史,北宋一統(tǒng)江山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南唐在李煜的父親李璨時已因國勢衰危而稱臣于宋。
李煜出生的時代,是群雄競起、波濤洶涌的亂世。此時,除非他有力挽狂瀾、逆轉(zhuǎn)局勢的雄才,才可能成為一代霸主。然而很明顯,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厭戰(zhàn)、善良、慈悲、風(fēng)雅,愛好自由,更不愿被王位束縛。
一個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不愿做的事情可以不做,無法勝任的工作可以推卻,有權(quán)將自己調(diào)整到最舒適的狀態(tài)。
可,李煜是皇帝,執(zhí)掌權(quán)柄,縱享榮華富貴。沒人愿意放棄皇帝之位,更何況,他也并非昏君,歷史上并無太出格的事情,只是沒那曠世的文治武功而已。
自古文人思緒,總是出奇地天馬行空,看花看月,看風(fēng)看水,眼神、思緒和蕩漾在心里頭的感觸都與常人不同。
春光爛漫時,李煜寫: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瞧見宮中繁華歡樂的景象,李煜寫: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同心愛的姑娘幽會時,李煜作詞描繪她的舉止神態(tài):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我喜歡古詩詞,讀之如沐浴春風(fēng)般舒適,有種讓人無法抵御的魅力。我想,千年前的李煜當(dāng)亦然,寫詞作詞,對他來說是無法抵御的歡喜和信仰。
若生在治世,他當(dāng)為一世的太平天子,風(fēng)流成就一段千古佳話??伤陙y世,南唐亡時,率隨從四十人肉袒出降。
中國的儒家文化,講究“氣節(jié)”,“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我們青睞以身殉國的將領(lǐng)或者誓死不屈的君主,有道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扇撕腿私K歸是不同的。
一朝天子,落魄為違命侯,“違命”者,不聽話是也,擺明了的侮辱。趙匡胤看上了李煜的妻妾,窅娘被迫跳高臺自盡,小周后被強奪……哪一樣于他來說,都是不可言說的痛。
人道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上天選定李煜是一個非凡的詞人,而不是一位開疆拓土的君王。李煜只能將自己承受的這一切在詩中一一道盡: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欲茍且而不可茍且的時候,便只能將滿腔的憤恨都發(fā)泄在詩作里。所以,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
我年少時不喜歡他,覺得作為君主,應(yīng)當(dāng)守好祖宗基業(yè),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后來我才明白,他不過是生錯了時代、生錯了身份的可憐人。
徐鉉在《吳王隴西公墓志銘》中寫到:李煜敦厚善良,在兵戈之世,而有厭戰(zhàn)之心,雖孔明在世,也難保社稷;既已躬行仁義,雖亡國又有何愧!
對李煜來說,到底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
李煜的詩篇,從南宋起,被相繼收錄在《南唐二主詞》。
(文/白拂,暢銷書作家、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