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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少年多貧賤

        2018-02-28 20:18:51劉大先
        天涯 2017年3期
        關鍵詞:小鎮(zhèn)

        已經(jīng)過去的時光,就是平行宇宙中的暗物質(zhì),在我們身邊,我們卻看不見。某個機緣巧合,我們會搭上通往那個異質(zhì)空間的通道,道路曲折幽深、歧徑叢生,只能用碎片去拼接,最終也不會有一個完整的圖畫。它們構成了無數(shù)節(jié)點連接的網(wǎng)絡,結撰出遺忘的巨大黑洞,黑洞映照的節(jié)點慢慢形成不甚清晰卻又隱約可見的來路,是一個自我塑形與時代變化交織著的痕跡,而那些記憶打撈出來的波光粼粼的碎片就是我們存在的證詞。對于一個生于1970年代末的人而言,他所目睹的稍縱即逝,摧枯拉朽,極具戲劇性起伏的社會裂變,名與實之間的疏離和暗通款曲,讓記憶更加支離迷幻。曾經(jīng)穩(wěn)固的信條一夜之間就會改頭換面,而殘損的個體在艱難的重建過程中步履維艱。幸與不幸,我也是這波人中的一員。我們看過太多那些符號化的記憶,也聽過種種關于已經(jīng)過去時代的言辭,但那些不過是抽象化約了的可以消費的景觀與意象。我寧愿相信,無數(shù)如我這樣鄉(xiāng)鎮(zhèn)青年的成長是一種野蠻生長,他們的教育是自然養(yǎng)成性的,不僅僅來自于校園,更多來自成長的氛圍、環(huán)境和種種因緣際會的經(jīng)歷——它就像浸泡在液體中未曾顯形的底片,埋藏著我們時代最為鮮明的形象。

        路與星辰

        車子經(jīng)過黃臺路口的時候,我和二弟都沒有注意到,結果開出去三四公里我們才發(fā)現(xiàn)回家的那個岔路口已經(jīng)錯過了。下車往回慢慢走,才發(fā)現(xiàn)記憶中的路標黃臺小學不在了。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那里曾經(jīng)是全村最重要的集會地點。那時候農(nóng)村已經(jīng)包產(chǎn)到戶六七年了,黃臺已經(jīng)從一個自然村變成了一個行政村,人們還習慣于用大隊來稱呼它。

        黃臺小學是大隊唯一的小學,只是當2011年春節(jié)我和弟弟經(jīng)過的時候,它已經(jīng)蕩然無存——整個黃臺村只剩下六個學生,都被歸并到郭店鎮(zhèn)的學校去了,更多的孩子隨著他們的父母到了上?;蚶ド?、無錫的郊區(qū),在那里寄讀。黃臺小學的遺址如今是村部的所在地,又是個四方匯集的路口,所以麇集了幾戶人家和三個雜貨鋪。這個時候,我剛剛從美國回到國內(nèi),二弟則從武漢到天津再到北京,都有近三年沒有回來。沒有想到變化這么大,甚至我們所走的鄉(xiāng)路都已經(jīng)在“村村通公路”的政策中變成了水泥路,而我最后一次走的時候還是泥濘不堪的黃泥地。

        黃泥是我關于家鄉(xiāng)記憶中最為鮮明的意象。老家地處皖西六安的郊區(qū)丘陵地帶,沒有山,也沒有石頭,只有起伏不定的貧瘠土地連綿蔓延。這是一個幾乎沒有任何特色的中部鄉(xiāng)村,春夏季節(jié)草木葳蕤的時候,村莊掩映在一人多高的茅草與雜樹之中,秋冬之際則是收割后荒涼的大地,袒露出枯枝敗葉和灰褐色的田野。許多年以來,它似乎一成不變,就像那經(jīng)過數(shù)千年耕種依然不動聲色的黃泥地。

        這種半封閉的環(huán)境,并沒有形成外出經(jīng)商的思維,倒是有著尊重文化的傳統(tǒng),春節(jié)前后在很多人家的對聯(lián)上都可以看到“詩書傳家久,勤儉繼世長”的句子。倒也未必是耕讀傳家的古風猶存,而是在外出務工時代之前,讀書是農(nóng)民子弟唯一的出路。村里流傳著兩個家族打官司的傳說,因為其中一個家族不識字而落敗,被對方嘲笑:三代不讀書,不如一圈豬。我的舅舅和姑媽是在恢復高考后第一撥考上大學的人,這可能影響到了整個家族的風氣,家里砸鍋賣鐵也要讓孩子讀書,很小我就在耳濡目染當中意識到上學離開故鄉(xiāng)是一條自然而然的道路。然而,1980年代中期內(nèi)地鄉(xiāng)村的教育實在是乏善可陳。黃臺小學的師資基本都是民辦教師,他們自身的水平也頂多是中學水平,學校的硬件設施更是完全談不上。學校是土磚砌墻茅草覆頂?shù)哪喾?,像任何一戶農(nóng)民家的住宅,板凳需要從自己家里帶,而課桌則是用麻稈和黃泥搭建的。黃泥揉勻抹平之后晾干,在兒童的油汗長期浸潤之后,變得油光可鑒,一點也不比木質(zhì)桌子差。

        我清楚地記得一年級剛開學的時候,全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班主任的帶領下,集體到學校旁邊的池塘里挖塘泥糊課桌,因為有幾張土桌子在學生打架過程中被踢倒了。對于小孩來說這不啻是一種游戲狂歡,我那時候才六歲,完全沒有開智,興高采烈,絲毫沒有辛苦的感覺。我只在這個小學待了一年,是個平庸無奇的孩子,最光華奪目的記憶都凝聚成那個午后秋陽下的歡歌笑語。冬天下雪,表哥背著我走過一段段積雪消融的小道,他上五年級,體壯如牛。我在他的背上,陡然覺得自己高大了不少,卻也眺望不遠,只有眼前兜兜轉轉的田埂和夾雜著蒿萊枯莖的小道,恍惚間暮色降臨,天狼星已經(jīng)悄然升起,雖然只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如果那時候天空有一雙眼睛,它會看到七零八落、形狀各異的水田與旱地的無邊崎嶇之間,兩個小孩蹣跚的背影。有時候泥爛路滑,我媽媽也會來接,到得早了,站在教室外面的窗戶邊。她的個子很高,我抬頭能看到她凍得紅紅的鼻子。

        第二年我就到新安鎮(zhèn)上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七歲,重新開始讀一年級。從黃臺到新安只有三十多里地,但彼時交通并不方便,需要從黃臺村走八里路到郭店小集,坐清早7點鐘的唯一一班公交車。爺爺那時候還沒有從鎮(zhèn)上的農(nóng)技站退休,回來接我。早上四點多鐘起來,人還是迷迷瞪瞪的就上路了,仲夏的小雨還淅淅瀝瀝的,兩個人打著傘一前一后摸黑趕路。泥路的表面被雨水泡軟漚爛,又黏又滑,沿著灌溉旱地的引水渠堰,小心翼翼地行走,一會兒就走得背心發(fā)熱。走了一多半,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影影綽綽的路幾乎都看不清了。我撐著傘,有些心虛氣喘,恍惚間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路變得平坦了,就要往那邊走?!斑辍钡囊宦暎皇鸸饬疗饋?,是爺爺點了一支煙。我才赫然發(fā)現(xiàn),那條平坦的路不過是渾濁的渠水在我惺忪疲倦的眼中形成的幻覺,差點掉了下去。

        那個曾經(jīng)在雪天背過我的表哥,因為家里貧困甚至都沒有讀完初中。許多年以后,他在上海開了家婚紗廠,我們在昆山夜間喝酒,聊起來我們還同過學,他已經(jīng)全然記不得了。這也正常,他的日常中充滿了各種成本核算、銷售與盈利,一定沒有我這樣有閑工夫。回想起1985年那束黑暗中的火光,熠熠如同過往的星辰,雖然不是那么耀眼,卻在瞬間照亮了我的路。像我這樣生于1970年代末的鄉(xiāng)村少年,從最底層的暗夜泥路中走來,不免磕磕絆絆、一步三滑,真正意義上的兩眼一抹黑。所幸,偶然進發(fā)的光亮,讓我們免于跌落到冰冷的泥淖濁水之中。

        我比兩個弟弟要幸運,因為跟爺爺?shù)搅随?zhèn)上,但他無力再資助更多的孫子。父親是個志大才疏、時運不濟的人,可能因為自身的不如意,所以對孩子毫不用心,簡直稱得上不負責任。上學的時候他沒有給過我和弟弟一毛錢,我都不愿意回想那些無錢交學費的屈辱瞬間。二弟說起他和三弟在馬店小學上學時,就十幾塊錢學費,父親自己留著買煙抽,讓孩子空手到學校硬扛。他們倆無法進校,只好坐在大河邊上相對無言。這些心酸的瞬間,多多少少會讓一個成長期的孩子心存自卑。性格強硬點的,也需要多年的努力才能化解掉。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們倆是在離家十里地的丁集中學,他們每天早上5點鐘起床,帶上飯,走一個多小時,趕到學校。有時候家里沒有菜,中午只能吃白飯。其實,二舅是那個學校的老師,住家離學校也不遠,但是他們從來不去他家吃飯。他們太要面子了,上學的事情已經(jīng)借了二舅家錢,再不愿意去打擾他們。下午上完課再走十里地回來,父親從來沒有想過給他們買自行車,他們就這么走了三年。后來我走路從來都走不過他們,因為我在新安鎮(zhèn)讀書,沒有每天走那么多的路。好在我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羞辱、責罵、痛打,還沒有變成沒有自尊心的無賴。我們都比較好強,討厭抱怨和悲悲戚戚。事實上,在努力掙扎的生活中,根本就沒有閑情逸致和精力去感傷。2004年春節(jié),我回家用第一年工作的工資將家里多年的欠賬還清,到這個時候,我和弟弟從心理上才算在回家的路上真正抬起頭來。

        當我和弟弟在外面讀完博士,留學,在北京工作,再次走在童年的路上,已是另外的季節(jié)。從水泥村道下來,回家路上的積雪化盡,但還沒有干緊繃實,竹林背陰的荊棘旁還有泥洼。過河時才注意到水泥預制板搭的橋上,護欄一個都不剩了,1995年的時候至少還有一根——之所以有這個印象,是因為那一年老家剛剛通上電,而我家則蓋了兩層的樓房。我當時在新安鎮(zhèn)讀高中,星期天騎自行車回家運米到學校交給食堂。雨水過后的橋面有一層薄薄的淤泥,非常滑,一個不小心就從那個斷欄豁口處連人帶車和幾十斤的米一起摔到橋下,暈過去,斷了一只胳膊。

        橋的南邊河上修建了大約五十米的葡萄架一樣的水泥天棚,蓋在河面上,后來我才明白那是為了支撐兩岸日漸傾圻的土堤。這條汲東干渠是“大躍進”時代的果實,對于兩岸農(nóng)田的灌溉曾經(jīng)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它人為地將河兩岸分成了“河上人”與“河下人”,河上為東,河下為西,甚至影響到他們的性格。如今種田的農(nóng)民日少,飲水也以家中自己鑿的磚井為多,但是這條水道在每年春夏播耕之時依然很重要,它通往北邊壽縣的正阻關,所以水利部門才會加以維護。

        堤壩至少在我幼年時代還是郁郁蔥蔥,沒有如此嚴重的水土流失,河道也沒有淤積到如此窄小。那時候,河堤高大寬闊,遍布數(shù)不清的低矮灌木、洋槐、椑樹、梧桐和藤草。在它們中間由于農(nóng)民的行走自然形成曲折蜿蜒的小路。植物如此蓬勃,以至于那些小徑往往只可供一人行走,有些地方,半夏和樹莓會蔓生跨過路面,搭成一個涼棚。我小的時候還在河堤西坡的大桐樹下?lián)爝^桐子,隨便扔在屋邊的豬圈旁,它后來居然迅速發(fā)芽成長為一株亭亭玉立的喬木。但是這些植物在1980年代后期被掃除殆盡,從包產(chǎn)到戶中覺醒過來的人們還沒有商品經(jīng)濟的意識或者外出謀生的念頭,他們只是希望從僅有的土地中發(fā)掘最太的可能性。在一陣風似的瘋狂開荒中,河埂上的樹木藤蘿被清掃一空,土地用鐵鍬翻整過來,再用犁鏵釘耙打碎,種上黃麻、棉花或芝麻一類旱地作物。與它們同時被清除的還有成片的松林,它們原本在丘陵地帶雜生于略微平坦的水旱田之間,林中野兔出沒、松鼠往來,在雨后會發(fā)出美味的地衣。松樹林被桑樹林取代后,那些伴隨松樹存活的動物都逃走了。這樣的開荒熱潮并沒有持續(xù)很久,人們很快就丟棄了新翻的、還泛著新鮮的紫色的泥土,遠走他鄉(xiāng),進入了各類工廠與工地。但是留下的卻是在春夏的大雨中不再能夠自我保持循環(huán)的田野,泥土從高崗斜坡隨水流匯入河道,土堤也逐漸被腐蝕成了如今的樣子。

        過了河,抄田塍走近道,小路毀壞得厲害,多年前光潔清晰的“擔百田”邊的畎道因為行人稀少長滿了爬埂草,現(xiàn)在被不知何人砍伐的烏桕與枇樹枝椏阻住,許多地方只能下到芝麻田里走。之所以叫“擔百田”,是形容其大,大到需要一百擔種子才能種滿這塊田地。現(xiàn)在成了荒草慢坡,人們都已經(jīng)遠離家鄉(xiāng)。記得有一次與《十月》雜志的宗永平在飛機上聊天,說到“70后”可能是最后一批有著真正意義上鄉(xiāng)土中國經(jīng)驗的人,然后攜帶著這種經(jīng)驗來到城市,兩種經(jīng)驗的疊加也就是中國當代三十年現(xiàn)代性的進程。我們所受到的教育土洋結合,帶有一種城鄉(xiāng)結合部的轉型色彩,這一切與早先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準精英式視角不同,也是根植于都市的“青春文學”所無法涵蓋的。但是,我們似乎還沒有見到有這樣的厚重密實的作品出現(xiàn)。

        芝麻田的泥土只是表面被風干,虛殼下面是松軟的濕泥,我的鞋子很快就沉重起來,在草上踏了半天也沒有甩干凈那些泥巴??斓郊业臅r候,有些近鄉(xiāng)情怯。我到拐彎的野店買了包煙,坐下來歇口氣。店主應該是父親認識的人,不過我從小離家,他只當我是外鄉(xiāng)人,也并沒有攀談。店面狹小,門口兩邊各擺了條板凳,已經(jīng)坐了對男女,可能是在等人。女人說話特別粗糙,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夾雜著聽不出地方的方言味兒,一口一個“操”。話語中盡是拜金的調(diào)調(diào),聽得我想給她一個嘴巴子讓她閉嘴——她可能代表了大部分初中畢業(yè)進城的打工妹的狀態(tài):穿個黑絲襪,染著惡俗的紅頭發(fā),高跟鞋的邊上還沾著她家門口的黃泥巴。

        每個人的鞋上都粘著黃泥巴,只是有的人后來洗掉了鞋上的黃泥巴,但是洗不掉心里的。大部分人終身都走不出他的童年,泥巴像是胎記烙刻在他精神的底色中。

        打臺球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少年時代打的臺球就是斯諾克,那時候我們更多叫它“康樂球”,不知道這個地方性稱呼是怎么來的。斯諾克一般被視作一項室內(nèi)高雅運動,在電視上可以看到球手穿著西裝馬甲白襯衫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這種印象一度讓我產(chǎn)生錯覺,以為斯諾克和臺球是兩回事。我記憶里的臺球是風塵滾滾的街頭游樂廳里面或者直接露天擺放的幾個球桌,打球的也多是些無所事事的不良少年——這種舶來運動的本土化,頗其有當下中國的時代特色。

        爺爺奶奶家原先在新安小鎮(zhèn)南頭,正對著新安中學的育才路。離學校近,是無數(shù)荷爾蒙旺盛少年集聚的地方,所以自然而然除了一些蒼蠅館子之外,還有簡陋的游戲機廳和錄像廳,供父母夠不著的住校孩子們玩樂的場所。奶奶家附近就有個“青蘋果樂園”,后面是個燒酒廠,中間放錄像,前面便擺了兩張臺球桌。每天燒酒廠那種熱烘烘、溫嘟嘟的酒糟味兒,讓周圍空氣都彌漫著一種醉醺醺的氣息。小鎮(zhèn)上的痞子有時候會有嘩眾取寵的舉止打扮,我記得有一個矮胖子叫“傅紅雪”,他這個外號來自古龍的《邊城浪子》,因為他總是很冷漠,并且隨身扛著一柄長把樸刀。他打臺球時候不用臺球桿,而是倒持著刀,用刀柄搗球。這些印象,使得臺球也帶上一種醉生夢死的灑脫不羈,在少年的心中甚至有種浪漫之感。我們都是一樣的鄉(xiāng)村和小鎮(zhèn)少年,所有的精神啟蒙和道德教育都來自于說岳說唐、三俠五義以及金庸古龍的通俗小說,有種粗鄙的樸素,但不令人討厭。

        我那時有個初中同學章明,年紀比我大幾歲,在青春期的時候大幾歲就意味著個子可能會高出一個頭。但是他性格倒是很大氣,我們一幫人在一起玩,常常是他扮演大哥那種角色。有時候,我們一群個頭年紀小點的會合伙打他一個,他再回頭一一報復。記得有一次,他就追上我硬塞了個死麻雀到我嘴里,惡心得我恨不得把舌頭都吐掉。這位仁兄后來高中沒有考上,在母親的主張下去當了兵——他母親是個精明能干的村干部,以前每次我們那里發(fā)大水,外界有捐贈舊衣服的,他總能分到最新、看上去也最時髦的衣服,比如某件針織衫,就是他母親作為擁有優(yōu)先挑選權的村干部帶來的福利。他性格中的大氣和干練,部分應該來自這位基層干部母親的遺傳和潛移默化。

        等他從云南當兵回來,我已經(jīng)上了高三,假期在小鎮(zhèn),夜間無事還會約上一兩個以前的老同學玩。他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派出所當了警察,每天的事可能就是訛詐一個三輪車司機幾塊錢,或者嚇唬嚇唬鎮(zhèn)郊來賣自家地里蔬菜的鄉(xiāng)民。小鎮(zhèn)上總會彼此遇到,他就約我晚上和另外一個剛打工回來的同學去中學路上的澡堂子旁邊的臺球室打臺球。臺球室里沒有什么人,球桌上方掛著盞昏黃的白熾燈,我們有一桿沒一桿地打著,說些廢話。他在昆明談了個女朋友,說,你們知道嗎,親女孩子脖子最香了。我那時候還從來沒有拉過女孩子的手,而他其時已經(jīng)與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分手了。

        高三考完試,分數(shù)還沒有下來,自己其實也不在意。暑假就和另外一個讀糧食技校的同學孫磊一起去上海打工——在閔行的一個小鎮(zhèn)肖塘,技校畢業(yè)如果沒有過硬的關系也根本找不到工作。廠子就在黃浦江邊上,也不忙,對于十八歲精力旺盛的少年來說,簡直稱得上很輕松。從廠子回到住的地方大約有三四公里,有時候騎自行車,有時候就一路晃回去。那時候的肖塘并不比我長大的小鎮(zhèn)繁華多少,馬路兩邊還有水稻田,過江靠的是慢吞吞的輪渡,地鐵根本還沒有影子。小鎮(zhèn)上有錄像廳,也有臺球室,那種用塑料編織布搭在馬路邊上的棚子底下擺上兩個球案子,旁邊或許還有一個冰柜和一堆西瓜。我和孫磊有時候下午也去打個球,慢慢悠悠地打,就是消磨一下無聊的青春。那種情形,具體的細節(jié)完全記不得了,它們被時間過濾成了一個場景,像《后會無期》中的袁泉那個小鎮(zhèn)臺球室或者《最好的時光》里舒淇與張震打臺球的場景。漫不經(jīng)心,又有點憂郁,卻又不那么強烈,總之一切都是散淡的,可以揮霍的。

        偶然的夜晚,我們在夜路中徘徊,不知該去往何方。水面掠過來的風,鼓動著我們寬大的白襯衫撲打著身體?;秀敝兴坪蹩匆娐斓姆毙窍駸熁鸢憔`放,冰涼無聲的熱鬧,距離很遙遠,感受不到熱量,隔著黃浦江的上海也是一樣。它們構成了兩個鄉(xiāng)下少年在迷離都市的自我感受和自我教育。

        十年以后,孫磊在蘇州成了一個小康的油料商,我到北京工作了,大家的路漸行漸遠,我們和章明已經(jīng)再無聯(lián)系。只是,聽說他中間曾經(jīng)跟著我們一個發(fā)達了的同學也到了北京。那個同學的公司已經(jīng)開到了全球三十多個國家,公司總部在建外SOHO。他可能是去做保安或者司機。我們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小鎮(zhèn)少年,在劇烈的階級流動中其實已經(jīng)分化。章明成了發(fā)小的打工仔,也沒有做多久又回到家鄉(xiāng)小鎮(zhèn)了。我猜想,也許是當年的大哥成了小弟,大家都不自在吧。他回到小鎮(zhèn)開了個游戲機廳,據(jù)說也不順利,就慢慢變得憤世嫉俗了。

        這些都是我后來聽說的,我也沒有再同那個大老板同學聯(lián)系過,只是在網(wǎng)上看到他去哈佛商學院講學的新聞。二十多年來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革,在我們這些近乎最底層出來的鄉(xiāng)鎮(zhèn)青年身上體現(xiàn)地最為明顯。有人能一下子躍升為富豪,大多數(shù)人則只能永遠沉在那里,漚泡在生活的黏稠汁液中輾轉不得。偶爾還會想到很早時候打臺球的那些夜晚。那黃色的燈光下,一切都晦暗未明,前途未知,大家依然生機勃勃。那些離開了的人,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他們?nèi)缤啻罕旧砣谶M了我的內(nèi)部。

        中午去理發(fā),走過鐵路橋底下,忽然想起張棗的詩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南山”。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起來,可能初夏北方干燥的空氣讓我有些心煩意亂,也可能是這半年來工作上各種有意無意的齟齬,讓我有些悒郁不樂吧。自然而然生起的一些近似于感傷卻又不那么迅猛的情緒,在無意識中找到了現(xiàn)成的語言。我接著往前走,這是北京昌平縣下屬的一個小鎮(zhèn),G6高速與一條縣公路交叉的地方,交通堵塞是常態(tài),運送附近工地渣土的大卡車,各種顏色的私家車,還有在跑私活過程中的黑色低檔轎車,攢集到路口,有的司機不耐煩地摁著喇叭,更多的人踩著剎車,讓汽油緩慢地燃燒,它們交織起來的嗡嗡噪音足以讓人心浮氣躁。

        過了馬路是一個接一個的店面,大多數(shù)不知道是做什么營生的,門口則聯(lián)綴著各種各樣的路邊攤,賣烤玉米、鹵雞蛋,還有水果和劣質(zhì)兒童玩具。他們的主人絕大部分是和我一樣從四面八方來到北京的街頭,每個人背后應該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張棗的詩在這個時候是最不應景的,卻又最合適。這就是一種日常中的悲傷——年少時候無數(shù)激動人心的夢想、一些多年后想起來還心緒難平的時刻,終歸像鐵砂被磁石吸附一樣,被各種各樣的制度、習俗和慣性歸束起來,聚集成當下的平凡生活。

        我曾經(jīng)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jīng)擁有著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jīng)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樸樹的這首歌最初聽到很不以為然,聽了幾次反倒成了一個縈繞不去的旋律。它本身的旋律就是那種向下沉的、連綿不絕的墜落感,無休無止又毫無辦法的感覺。打臺球的感覺,撞來撞去,有的跳桿,還有可能打錯了對方的球,大部分最終落袋,極少數(shù)也有被擊出球筐之外。

        卑賤的街頭

        關于決定一個人日后成就的因素有兩種廣為流傳的說法,一種認為基因最為重要,另一種則傾向于后天環(huán)境和教育的影響。各有看上去確鑿無疑的論證,卻終究是個無法證偽的命題。因為具體到個體,先天的個性與稟賦與后來因緣際會的偶然性太過千差萬別,無法一言以蔽之。我從情感上傾向于基因論,因為對于大多數(shù)活著本身就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人來說,他兩手空空,無所依傍,只有赤條條的自己,如果能夠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那一定靠的是天賦的敏感與堅忍。

        一般而言,小鎮(zhèn)出來的“成功人士”在回首往事的時候容易變得咬牙切齒,張愛玲筆下的佟振保那種咬牙切齒——那個過程確實辛苦,吃過太多苦的人,一般來說心會硬一些,也更容易自戀。就像我那位已經(jīng)躋身真正意義上富人階層的同學,雖然都在北京,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階級已經(jīng)不一樣了,最主要的是我不喜歡他的咄咄逼人和盛氣凌人。章明在他的公司待不下去,多少有這方面的原因。小學時候他就那樣,小孩之間嬉戲打鬧,他都憋著勁地回擊。他很小就失去游戲的天性,一直努著勁活著。這可能跟他的家境有關系——他的父親不成器,母親丟下他和弟弟跟別的男人跑了,所以自尊心特別脆弱,反向激發(fā)的性格也一直好強。上中學的時候,他一直是理科班的優(yōu)等生,參加各種競賽,大學考上了北理工。畢業(yè)后娶了稅務局長的女兒,放棄自己的物理專業(yè),到一家獵頭公司做助理。當2008年我博士畢業(yè)的時候,他已經(jīng)創(chuàng)業(yè)成功,參加了當年的博鰲論壇。我后來斷續(xù)從同學那里聽到了一些其他的新聞,比如在鎮(zhèn)上給他爺爺立了個等身銅像,在我們中學捐了二百萬元獎學金。這個白手起家、衣錦還鄉(xiāng)的故事,聽上去就像我們時代其他那些成功人士的勵志故事,但是我知道背后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內(nèi)容。比如,捐款這種事情,除了竭力塑造自身形象的舉動之外,其實某種求得認同的自卑感依然存在,甚至還有著潛在的商業(yè)意圖,因為他是做勞務輸出的,絕大多數(shù)考不上大學的學弟學妹將會是他潛在的客戶。

        我們那個中學坐落在小鎮(zhèn)街頭,說起來是一座不錯的市重點,但其實大學錄取率主要靠二本三本。1996年我考大學的時候,所在的文科班四十多人,錄取了十四個,一本的也就三四個,能夠考到北京理工大學的已經(jīng)是鳳毛麟角。老師大多數(shù)不過是鄙俗的小市民,自身能力與見識有限,即便想不敷衍了事,其實也并不能提供教科書和參考書之外更多的教益。我們這些學生很多都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態(tài),能考上大學的都是自我約束力比較強的。我后來走遍中國所有的省份,觀察到這樣的情形是遍布中國的成千上萬小鎮(zhèn)的常態(tài)。他們身處卑賤的街頭,絕大多數(shù)渾渾噩噩,當然,那種渾渾噩噩中也蘊藏著某種混沌未開的能量,只是沒有用在主流的社會流動模式(比如考大學)之上。

        大部分同學住校,那種二三十人住一間的上下床的平房宿舍。院子里尿騷逼人,在夏日的烈陽下結著白白一層尿堿。有些同學租住學校周邊的民房,為了有個清凈的學習環(huán)境,其實更多時候不過是方便了玩耍。整個鎮(zhèn)子民風彪悍,閑散青年也常常與學校里的強橫同學勾三搭四,一起玩游戲,看錄像,打架滋事?,F(xiàn)在回想起來,小鎮(zhèn)上的文娛活動實在是跡近于無。那么多無處釋放的精力一定要找到出口,所以即便學校夜里十一點鎖了門,也常常有同學攀著梧桐樹從墻頭翻出來去抽煙喝酒,滿大街鬼哭狼嚎。有時候晚上九點半下自習,鎮(zhèn)上的同學紛紛往家走,遠遠就能聽到嗵嗵嗵有人跑過來的聲音,回頭看時,一個人影已經(jīng)掠過,后面追過來幾個手持鋼管和西瓜刀的同學。我親眼見到一個哥們跑得慢,背后被砍了斜長一道大口子,白襯衫迅速就被血染紅。路燈下,那個被劃開的襯衫里綻放出奇異的色彩,仿佛帶著光,然后那人就撲倒在地。碰到這種事情,不認識的人也不敢管,就匆匆避開,也不知道后來結果如何。

        殘酷青春是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人生母題,當時驚心動魄,再回首時也不過云淡風輕。人們在習慣性的自我浪漫化中往往夸大其辭,但真正的苦楚是無法虛張聲勢的,它們只會在厚實的生活底部沉積下來,或者成為養(yǎng)料,或者發(fā)酵為毒素。我那時寄居在爺爺奶奶家里,不敢惹是生非,學習還不錯,因為從小在鎮(zhèn)上長大,多少也認識一些輟學的社會青年,也喝雞血酒結拜過幾個兄弟。這套模仿江湖的套路,主要來自于港臺武俠的影響,底色里也是本地民風使然。這些兄弟說起來比較夠義氣,但是那種平淡生活中又能有多少恩怨是非,不過平時吃吃喝喝,找個地方兜風閑逛。我曾經(jīng)和一個外鎮(zhèn)的同學發(fā)生沖突,打架時候頭被那家伙抱住往墻角撞破流血。后來被我一個結拜弟兄知道,找了幾個人在他回家的渡口堵住一頓打,逼著他大聲高唱《水手》,因為那里面有兩句詞:“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這個黑色幽默的橋段,我畢業(yè)之后才知道,在酒桌上說起這段往事的主謀咯咯咯地笑著,樂不可支。不過,他們也算有原則,我高一時候上課看武俠小說被語文老師沒收了,當時找他們替我出頭揍老師,反倒被一頓罵,說再怎么也不能打老師,就算他是個無能的混蛋。這件事情其實給我一個類似于底線的教育,它體現(xiàn)了一種底層的倫理,對于知識和文化哪怕僅僅是個象征性符號的信仰,這種信仰內(nèi)在地安置著對于現(xiàn)狀的不滿和對于美好的渴望。

        我在新安那個城鄉(xiāng)結合的小鎮(zhèn)從七歲長到十八歲,這里是曾是我少年時代的樂園,老單位的后院,長滿蒲草的荒地,中學后面的池塘,糧站的大院子,麻廠,小鬼塘,一起長大的那些失散了的朋友……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一切都已經(jīng)無可挽回的過去?;厥锥甑淖兓?,其實也是中國城鄉(xiāng)變革最為急劇的段落,它極大地改變了一個原本可能比較封閉地方的外在風貌、社會組織、人口構成乃至情感與精神結構。2007年當我回到新安時,到處都在拆遷,斷壁殘垣,有種兵荒馬亂的表象,讓人不由得凄惶。爺爺奶奶就是在這一次大拆遷中,要搬走了。老單位的大院子就是剩下兩戶人家的房子沒有拆,院中搭了個大帳篷,是拆遷的工人臨時的居所。他們養(yǎng)了一個丑陋的大狗,見到我就狂吠,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抱了個飯碗出來打狗,我瞥見里面杯盞狼藉。爺爺奶奶都八十多了,不過身體還挺好,這是讓人欣慰的。我和弟弟就去澡堂子洗澡,剛泡好,起來沖水的時候,霧氣朦朧中聽見爺爺喊我名字,趕緊跑過去——原來爺爺一個人來洗澡。平時人家不敢給他進,怕他年紀大了出什么意外,他就趁此次孫子們都在,趕緊也來了。我們護著他下到水池子里,給他洗頭。搓背的是個獨眼的壯小伙,主動跑過來給爺爺搓背,大約是對我們孝順舉動的贊賞吧。洗完澡出來,躺著休息,我給獨眼龍一支煙,看到他的那個沒有眼珠的眼眶里的黑洞,還有他胸口巨大的傷疤,估摸著是打架的結果。這個外表兇悍的男人,讓我想起以前的同學,他們在鄙陋中恣睢,內(nèi)心里其實不失赤子之心,在根底里他們是前現(xiàn)代鄉(xiāng)土中國的精神根系所在。

        傍晚和二弟夜里去中學散步——這是每次來新安的必修功課。我們共同上過的中學變大了,面積翻了兩番,門口的路也拓寬了,幾乎占了半條街的勢頭。以前還會去更遠的老淠河邊走一走的,現(xiàn)在也沒有時間去了。這些年人事消磨,心也粗糙了。新安這樣一個地方,維系了多少年少時代的故事與回憶、夢想和荒唐,如今在急劇變化的社會中卻已經(jīng)無法承載一絲一毫懷舊的情緒。居然在街頭偶遇那個打破過我頭的同學,他正開著一輛中巴拉客。彼此還認識,也僅限于客客氣氣打個招呼,曾經(jīng)的暴烈蕩然無存,反倒有些羞澀之感。我在學校門口準備買個充電器,到一個店問。那個看店的年輕人沒個好聲氣,二弟說十塊錢太貴了,他就橫來一句,那你到別人家去買。我說,你做生意講話怎么這么沖?他睥睨著我說,我就這樣子。這樣的人就是小鎮(zhèn)青年的代表,有種地頭蛇的橫霸之氣。但我已經(jīng)過了那種為了一句話就血氣上涌、拔拳相見的年紀,日常生活的重量正在加緊腳步向我們走來。更主要的是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中學時代的影子,身上沾染了陰暗殘暴的東西,這些東西會在漫長艱苦的生活中自我軟化。

        從浪漫主義以來,懷舊與鄉(xiāng)愁就是伴隨著現(xiàn)代性的主題。它與自我的建構和想象密切相關,然而吊詭之處在于,在現(xiàn)實與想象之間的落差總是會讓歸來與返鄉(xiāng)者面臨尷尬。因為總有失落與不甘,我們對于自己最初成長的地方往往包含著一種愛怨交織的情緒,難免夾雜著憶念中的溫馨片斷和齟齬瞬間,它在過去與現(xiàn)實中的卑賤與粗鄙會被放大,成為那些在“博士返鄉(xiāng)”的“人文關懷”中時常出現(xiàn)的悲憫性對象。很久以來我一直都無法認同新安的民風,周圍鎮(zhèn)鄉(xiāng)的人幾乎都頗為忌憚新安人的可惡之處——兇悍好斗、冥頑不靈、軟硬不吃、睚眥必報。我想,無法認同曾經(jīng)成長的環(huán)境,甚至厭惡,是由于對不堪的過去或失意的當下雙重夾擊下產(chǎn)生的自我憎恨。其實也是一種不愿意面對真實自我的回避和遁逃,沖突本來就在那里,只是當懵懂的時候,無論是無知無識的惡還是在無知無識的惡中所受到的傷害,在時間中只是被浮灰遮蓋,卻并沒有消失。只是許多年后,有的人能夠有勇氣去面對,有的人則很難與過去和解。

        高中的時候,我從圖書館無意中借過一本《麥田守望者》,我和弟弟都非常熱愛這本書,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許是在我們晦暗的青春和不知不覺的成長過程中,還有些始終無法拋棄的純真。讀過很多遍,我始終記得那個老師對霍爾頓說的話:“我想象你這樣騎馬瞎跑。將來要是摔下來,可不是玩兒的——那是很特殊、很可怕的一跤。摔下來的人,都感覺不到也聽不見自己著地。只是一個勁兒往下摔。這整個安排是為哪種人做出的呢?只是為某一類人,他們在一生中這一時期或那一時期,想要尋找某種他們自己的環(huán)境無法提供的東西。或者尋找只是他們認為自己的環(huán)境無法提供的東西。于是他們停止尋找。他們甚至在還未真正開始尋找之前就已停止尋找?!蔽覀兌紱]有停止尋找,是想要找到那些我們未曾經(jīng)歷過的狂歡與欣喜、憂愁與悲傷、安寧與悵惘,也許我們每個人的終其一生都是在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尋找。幾乎沒有人能夠很早就看清楚自己的命運,它的晦暗未明直到人生終結也未必會敞開。

        雖然我后來年紀日長,經(jīng)歷漸多,但這種揮之不去的迷惘一直籠罩在生命的上空,迷霧般縈繞。多年后在智識中重返少年時代,卻能夠從中發(fā)現(xiàn)它依然能夠持續(xù)不斷地提供動力。窮山惡水的卑賤中出來的孩子,同樣孕育著鐘靈毓秀的種子,這大約是中國大地上數(shù)不盡的小鎮(zhèn)的困窘與激情的隱喻。它們貧瘠的命運起伏不定,在外部社會變遷中載沉載浮,被狂風暴雨擊打得七零八落,必須要靠雄強頑悍之氣守護浮沫里的一絲微弱的赤子之心。生于當代中國的小鎮(zhèn)少年都無法擺脫這種先天的結構性宿命,這是我在卑賤的街頭所見。卑賤讓他們帶上傷痕與陰影,卻也以其靠近生命源頭的野蠻與宏闊,不至于墮入犬儒般的柔弱與猥瑣。

        事實上,卑賤的街頭一直欣欣向榮,自然而然,包含著自由人性的力量。之所以看上去粗鄙甚至兇狠,我想是因為他們的靈魂不愿意去修飾,從而轉變成精致、世故與無力。他們的卑賤決定了必須竭盡全力去拼搏,根本無暇顧及那些生命中的細枝末節(jié),不會在纖細的事情上小題大做、大驚小怪。他們“活在這珍貴的人間,泥土高濺,撲打面頰”,“生存無須洞察,大地自己呈現(xiàn),用幸福也用痛苦,來重建家鄉(xiāng)的屋頂”。這是卑賤的街頭給我的原初教育,一種最為素樸的道德與品質(zhì),多年之后我才認清楚它真切的面孔。它根植于更為久遠的歷史沉淀下來的自然與傳統(tǒng),就像鍛造鐵器的爐火,斑駁、隱約、連綿不絕又熱力內(nèi)蘊。命運的爐錘敲擊著我們性格與遭際中的鐵屑,而來自生命原初的火燒去雜質(zhì),讓根底里的精粹更加鋒利尖銳,又沉穩(wěn)堅韌。

        劉大先,學者,現(xiàn)居北京。主要著作有《文學的共和》《無情世界的感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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