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橋
大海 / Dahai
高考結束后的那個冬天,我跟最要好的朋友——燁,背著吉他,離開我們生活了十幾年的C市,去了溫暖的南方,去看海。
我們坐在金黃色的沙灘上,吹著帶有咸味的海風,靜靜地看著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沖到沙灘上,又一波一波地退去。
我拿出吉他,輕柔地彈唱起來:“也許時間是一種解藥,也是我現(xiàn)在正服下的毒藥??床灰姟?/p>
“你唱得真難聽!”燁笑著從我手中搶過吉他,然后頗為自信地彈唱起來。他的歌聲也不那么動聽,可他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卻如清晨第一縷喚醒世界的陽光一樣溫暖。
“以后你打算怎么過?”趁著燁唱完一首歌的間隙,我開口問道。
“我啊,我要去南太平洋上一個無名的島嶼當漁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簡簡單單,哪怕有一天一場風暴把我?guī)ё吡艘矝]什么關系?!闭f這話時,燁一直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
我點點了頭:“我也想自由自在地生活,每天都能擁抱星光、湖泊、森林……”
燁轉過頭來對我粲然一笑,然后又扭頭看向遠方。
逃離 / Taoli
時間一晃就過了七個春秋,如今的我早已離開了C市,在另一座水泥森林里麻木地活著。
在某個宿醉后的清晨,頭疼欲裂的我去街上買早餐,卻猛然發(fā)覺自己生活的這座城市的面目竟是如此猙獰:一輛輛汽車如野獸一般嘶吼著駛過,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面無表情,霧蒙蒙的天空中難覓太陽的蹤跡,而那一棟棟高樓似乎正圍成一個牢籠,想要將我困住……
我蹲下身子,開始干嘔,仿佛要嘔出靈魂。
就在那個清晨,我終于下定決心,要逃離這座水泥森林。
歸途 / Guitu
我踏上了開往C市的火車,在找到自己的床位后便合上眼沉沉睡去。當我醒來時窗外已被夜色籠罩。
“兄弟,你好啊?!币粋€聲音突然響起。我扭頭一看,向我打招呼的是坐在我對面床上的一個中年男子。
“你好。”我禮節(jié)性地回應道。
“你睡得可真香,剛剛上鋪那個小孩一直哭都沒吵醒你。”
“或許是太累了?!?/p>
“你去哪里呀?”
“C市?!?/p>
“是回家嗎?”
“嗯,很久沒回去了,想回去看看?!?/p>
“我也是,這次我也是想回家看看,唉,怕是連路都識不得咯……”中年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有些老舊的手機,“為了給家里存點錢,這手機五年都沒換過咯!”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選擇了沉默。正在此時,中年男子手中的手機驟然響起,他按下了接聽鍵,于是我們倆就這樣結束了這場頗有些尷尬的對話。
夜,漸漸深了,我看著對面床上早已睡下的中年男人,再想想如今的自己,心中滿是悲涼。我自然知道,為了生存而奔波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可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義呢?而那些當年我與燁一起期冀過的星光、湖泊、森林又都消散到哪兒去了呢?
重逢 / Chongfeng
火車準時到達了C市。我提著行李剛下車,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
我回頭一看,燁正靠在火車站光滑的大理石壁上,面帶微笑地看著我:“我說,你這次回家怎么也不通知我一聲?”
“我,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一起走吧!”燁走到了我的身邊。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可還是跟他聊了起來。
“現(xiàn)在你過得怎么樣???”燁笑著問我。
“不過是丟掉了所有,為了生存麻木著?!蔽业拖骂^,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你還記得你在海邊跟我講的話嗎?縱然坐擁廣廈萬間,你我不過夜眠七尺;縱使有良田萬頃,你我不過日食三餐。你明明知道我們在死的那一刻什么都帶不走,為什么還是要去追求那些帶不走的東西呢?”燁有些疑惑地問我。
“你說的道理我懂,可很少有人會去精心粉飾從房東那兒租來的房屋,卻幾乎沒有人不去充實那段從死神處借來的生命。我們存活的意義不就是為了去充實自己的生命嗎?”我辯解道。
“可你現(xiàn)在真的是在充實生命,而不是在浪費生命嗎?”
面對燁的質問,我選擇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我才再度開口道:“燁,我是變老了吧……”
“笨蛋,我們誰都無法阻止時間,我們每天都在變老,可我們得一直擁有一顆少年的心啊?!?/p>
燁的話一下子點醒了我,我終于明白,這些年來,我之所以心安理得地過著庸碌的生活,就是因為我已經失去了那顆會隨著夢想跳動的少年的心。
我伸出雙臂,想要給燁一個擁抱,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身邊其實空無一物。
墓碑 / Mubei
我一個人走在離家不遠的一條小路上,路旁曾經流水潺潺的小河,如今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小河邊上的那棵大樹也不見了蹤影……
我想,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說的這樣的景象吧。燁曾經對我說過,失去是一種必然,我們放一些東西進口袋,就必然要掏出一些東西來丟掉作為交換。所以我失去了小河,失去了大樹,失去了一顆少年的心,甚至,我還失去了燁。
我沿著那條小路走了很久,終于在天黑前趕到了山腳,翻過一個小山坡,一塊黑色的墓碑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走到墓碑旁,靜靜地看著上面刻著的燁的名字。直至今日,我還是想不明白,一個好端端的人,怎么會說走就走了呢?
我拼命地忍住淚水,因為我記得我最后一次見到燁時,躺在病床上的他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對我說:“不要哭,你得向前走啦!”
是啊,我得向前走了,我得帶著我和燁共同的夢想,帶著那顆我曾經丟掉的少年的心向前走了!
我顫抖著伸出手,撫上冰涼的墓碑。
淚水終于決堤。
哭荒一片山原,哭碎一方思念。
少年安能長少年,滄海尚變?yōu)樯L铩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