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康寧

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哪怕我們感覺已經被全世界拋棄，仍然會有人默默地站在我們身后，為我們照亮前行的路。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敵意都會煙消云散。所以我們要更加堅定地走下去。無論如何，我們都值得擁有更遠大的前程。

PART 1

說點什么呢？

借用了狄更斯名著的名字做標題，原是很好的開場，只待我一路神采飛揚地揮灑出配得上它的雄心壯志。但筆尖卻遲遲淌不出文字來。

窗外此刻是靜得瘆人的暗夜，桌上鬧鐘的時針和分針已經在12這個數字上相遇，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我放下已經握出溫度的水筆，抬頭揉了揉干澀得發(fā)脹的眼睛，視野也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而墻上亮色的便簽便在此刻猝不及防地闖入我的眼簾，像一個蠻橫的侵略者，刺痛了我原本麻木的腦神經。

便簽上寫著：廈大物理系。

看著這五個并不復雜的字，綿密的思緒在我腦中翻騰開來。

筆尖終于淌出了文字。

PART 2

“向皓遵，你給我過來！”

走廊上原本沸騰開來的喧囂猛地剎住了車，而我的名字在老班憤怒的音調中便顯得格外清脆，騰地炸開在每個人的頭頂。

我收起臉上的笑容，低下頭，一步步地向老班挪去，如同挪向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

“你就說說你，心里還有沒有年級部的規(guī)定！寫得清清楚楚不允許下課期間在走廊上打鬧，你眼睛長哪兒了？”

我抬起頭，教師辦公室里明亮的燈光粗暴地刺進我的瞳孔。

“你揚什么腦袋！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想在這里學習就立馬給我滾！”

“整天嘻嘻哈哈的，到底有沒有高三學生的樣子？樓下貼的標語你每天上樓的時候都看了吧？‘有來路，沒退路！既然讀了高三你就給我好好學，自己不想學也不要影響別的同學！要有點羞恥心！”

“虧你媽還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呢！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連一本都考不上，更別說什么985、211了！”

……

我再次低下頭，盯著腳尖，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順從與悔悟。

“你給我記住了，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當我踏出辦公室的一瞬間，身后傳來老班的最后通牒。

我沒有說話，可內心早已被翻騰不息的不甘淹沒：在走廊上打鬧的明明有那么多人，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成了沒有廉恥心、打擾同學學習的渣滓？難道就因為我成績不好嗎？

回到教室，同桌問我：“老班說什么了？”

我努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還能說什么，還不是老一套?！?/p>

“哈哈，多虧有你啊，每次老班都只罵你一個人，我們都沒事，辛苦啦，感謝感謝！”

“去你的！”我笑著回應道。只是不知道同桌有沒有留意到，我笑得比哭還難看。

……

晚自習的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物理老師依舊在鈴聲停止的一剎那推開門，踩著高跟鞋傲然地走進教室。

“這次物理考試不難吧？有沒有同學主動把卷子拿上來讓我給他分析一下？”

物理老師的話音剛落，我便看見幾個同學把目光投向了我。他們的意思我當然明白，畢竟我的物理成績長期霸占班里的頭名，讓老師分析試卷這種事由我去做自然是最合適的。于是我將手伸進書包里，開始翻找起物理試卷來。

可物理老師的目光卻早已冷漠地掃過我所在的角落，隨后我聽見她開口道：“算了，我還是點幾個同學吧，我念到名字的同學把試卷拿上來給我看看?！?/p>

最后被她點到名字的都是班里綜合成績排名靠前的學霸。

我的手尷尬地停在書包里。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自作多情的小丑。

PART 3

我從那本厚厚的《高考物理題庫》中抬起頭來，看了眼圍繞在物理老師周圍的學霸們，然后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教了我們兩年物理卻在高三伊始被調去鄰市的老師。他曾拿著我考了滿分的物理試卷當著全班的面表揚我，課后還調侃我說：“哈，向皓遵，你小子深藏不露??！”

從那之后，我便開始瘋狂地刷一輪又一輪的各省市物理高考模擬題，每天捧著厚厚的物理習題冊在辦公室跑進跑出地跟物理老師探討分析各種刁鉆的物理問題。在那段時間，學習物理于我而言已經變成了一種樂趣，所以我也一躍成為班里的物理學霸。

有次經過教師辦公室，我聽見里面有老師正在批評我的種種劣跡。正當我準備快步離開時，物理老師的聲音竟響了起來，他說：“向皓遵啊，是個有靈氣的孩子?！?/p>

聽見這句話，我一下愣住了，心里似乎燃起了一團火，原來，我也是個有靈氣的孩子！

然而，這一切在新的物理老師到來之后便一去不復返了，她和各科老師一起制定了優(yōu)生培訓計劃，而我除了物理，其他科目的成績慘不忍睹，自然入不了他們的法眼。

再也沒有人說我是個有靈氣的孩子了。

我是個容易下決心卻不容易付諸行動的人。我的性格似乎預示著我注定將一事無成。我也想威風凜凜地以優(yōu)異的成績回應那些擲向我的冷眼與不屑，可最后卻悲催地發(fā)現，除了物理我?guī)缀跏裁炊茧y以靜心學下去。那些從各科老師嘴里蹦出的預言我的未來將一片黑暗的話語，總是時不時地響在我的耳畔，壓得我傷痕累累。

我被禁錮在了由這些話語圍成的圈子里。

PART 4

回到家打開電腦，卻意外收到了稿件被發(fā)表的郵件。那是我寫的一篇小說，主要講了一個長期坐在教室角落里被忽略卻渴望友情的高中生，意外結交了一個朋友的故事，后來情節(jié)反轉，那個朋友其實是主人公臆想出來的，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最終他在接受了一個夏天的心理治療之后，不得不回歸冰冷的現實。endprint

“夏天就要過去，在明年的夏天我會有一個新的朋友嗎？”我在小說的結尾這樣寫道。似乎主人公已經陷入了一個死循環(huán)，一點也看不到他的未來。

其實我感覺我是在寫我自己。

我曾把這篇小說拿給語文老師看，結果被批得一無是處。后來我又把它拿給媽媽看，媽媽很認真地讀完了，然后她抬起頭來，眼睛里竟有了淚光，她柔聲對我說：“寶貝，你的文章寫得很棒，可是，我看了之后總感覺你寫的時候并不開心，你如果有什么心事一定要給媽媽講，好嗎？”

知子莫如母。

我心里那道堅固的城墻終于被翻涌的酸楚掀翻。淚水從我的眼眶中涌出。

媽媽站起身來抱住我，可是脫下了高跟鞋的她已經只夠得到我的脖子了——我一天天地挺拔起來，她卻慢慢地傴僂下去——不過她還是踮起腳來輕輕拍打著我的后背，聲音柔和得像二月的風：“寶貝，我知道你讀高中壓力很大，你從小就貪玩，成績不好，不過你很聰明，所以以前的老師都縱容你，可是我知道高中的老師是不會喜歡你這種個性的，他們都喜歡那些既聽話成績又好的學生。我也清楚你喜歡物理是因為物理老師是第一個肯定你的老師，我和他談過，他說你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其實你不用給自己那么多壓力，也不用把其他老師的話放在心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我相信你是最棒的。等你高考過后，我們就找個溫暖的地方去旅行，好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媽媽會對我這么了解，在我的記憶中，她安靜得像默默陪伴在我身邊的影子。

媽媽總對我說：“我不想給你太大壓力，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彼运艜贿吽奶幗o我找家教補弱科，一邊又小心翼翼地征求我對補課的意見。每當小區(qū)里那些閑得沒事做的大媽們在她面前問起我的成績時，她總是尷尬地笑笑，但在我面前她卻從不會提出成績方面的要求。她把我第一次考滿分的物理試卷珍藏在那個上了鎖的床頭柜里，并且總是在得知我的物理又考了全班第一之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成長的過程中，她始終陪伴在我的身旁，默默地守護著我。

她像影子那樣忠實，卻比影子更加溫暖。

PART 5

我終于意識到自己曾經的固執(zhí)與偏見是多么可笑。

我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和我作對，我討厭態(tài)度因人而異的老師，討厭表面和我嬉鬧卻總是在暗地里嘲笑我的同學。我沒有朋友，可我卻偽裝成一個不拘小節(jié)活得沒心沒肺的人。我總是告訴自己，我不在乎老班的批評，不在意物理老師對我的忽略，不在乎所有的傷害，因為我臉皮夠厚。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未來就像一艘在海上迷失了航向的船，被茫茫的大霧籠罩，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固執(zhí)地喜歡著物理，像絕望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人都知道高三年級有個叫向皓遵的學生偏科偏得厲害，而我每次看到排在成績榜后幾位的“向皓遵”三個字時，都會產生放棄的念頭。

我想，算了吧，能考上什么大學就讀什么大學，反正也沒人關心。

我單槍匹馬地敵視了這個世界這么久，終于發(fā)現原來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孤單。

至少還有那位物理老師，他會說：“向皓遵啊，是個有靈氣的孩子?！?/p>

至少還有媽媽，她永遠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在我流淚的時候，她說：“等你高考過后，我們就找個溫暖的地方去旅行。”

溫暖的地方。

就在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廈門，聽說那里的海很美，吹過的風都讓人心安。

所以我把廈大和我最喜歡的物理系聯系在了一起，從那以后每當想起“廈大物理系”這五個字時，我的心里都會莫名地感到溫暖。

感謝終究有風會吹散海上的大霧，終究有燈塔會燃起明亮的希望。

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哪怕我們感覺已經被全世界拋棄，仍然會有人默默地站在我們身后，為我們照亮前行的路。

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敵意都會煙消云散。

所以我們要更加堅定地走下去。

無論如何，我們都值得擁有更遠大的前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