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乘震
去年11月26日深夜,收到徐肖冰、侯波的兒子徐建林大哥發(fā)來的短信:媽媽走了。第二天,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發(fā)出正式訃告:中國共產(chǎn)黨的優(yōu)秀黨員,久經(jīng)考驗的忠誠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中國文聯(lián)榮譽委員、著名女攝影家侯波同志,因病醫(yī)治無效,于11月26日22時在北京逝世,享年93歲。
侯老是六年半前因大面積腦溢血進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搶救的,頑強的生命力、醫(yī)護人員的全力搶救和家屬的悉心照顧,使她奇跡般地活了過來。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和徐大哥聯(lián)系,聽到老人家從重癥監(jiān)護室走到了普通病房,看到老人家照片上精神矍鑠的面容,真是感到高興。可是,剛在中秋節(jié)過了94歲生日的她,還是走了。同徐老一樣,不設靈堂,不開追悼會,把骨灰撒進大運河,兩位老人家在桐鄉(xiāng)團圓。
侯波,是中國紅色攝影史上的一位傳奇人物。
14歲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1924年,侯波出生在山西省夏縣一個閻姓的家庭里,祖父閻老太爺見過世面,對這個長孫女十分喜歡,親自取名閻千金(后來又曾用名閻鋒),因兒子沒念過幾天書就輟學,所以老人家把希望寄托在了孫女身上。到侯波該讀書時,就讓她到自己女兒任教的小學去讀書。但不久,家中發(fā)生一系列悲慘變故,在太原做工的父親遭資本家暗害,母親也撒手人寰,原本還過得去的閻家從此一落千丈。此時,日本侵略者已侵占大半個山西,在中共地下黨的引導下,侯波和女子小學的幾個同學一起上中條山加入了“犧牲救國同盟會”游擊隊,13歲的侯波從此走上革命道路。14歲,侯波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安吳堡青訓班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當年冬天,一貧如洗的她從青訓班畢業(yè)后,來到革命圣地延安,先被分配到保衛(wèi)處工作,處長把她改名叫“侯波”。而后,她又進入邊區(qū)中學、延安中國女子大學(后并入延安大學)。1942年2月,侯波與早就從上海來到延安的攝影家徐肖冰在清涼山下電影團的窯洞里結為伉儷。
1945年,中國共產(chǎn)黨從延安抽調大批干部去東北參加土改和剿匪,徐肖冰、侯波夫婦也在其中。在冒著槍林彈雨的長途跋涉中,侯波在山東生下第二個孩子,沒休養(yǎng)幾天就跟上部隊走到萊州羊角溝,渡海到遼寧,再繞道朝鮮,經(jīng)圖們江到達吉林的鶴崗東北電影制片廠。徐肖冰負責拍攝《民主東北》的電影新聞簡報,而侯波被任命為攝影科長,從此,侯波開始了對攝影的鉆研,當然,徐肖冰是她最好的老師。
名字和毛澤東連在一起
東北全境解放后,徐肖冰、侯波夫婦奉調到京,徐肖冰參加了毛主席、黨中央從西柏坡進京等重大事件的拍攝,侯波被提升為中央警衛(wèi)局攝影科長。
毛澤東進京后,開始住在香山,接待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及社會知名人士,商討建國大計。侯波協(xié)助徐肖冰拍攝毛主席的國事活動,是毛澤東的第一位專職攝影師。一次在香山拍攝工作結束后,毛主席主動提出要和徐、侯合影,并堅持要侯波站在中間:“女同志是半邊天,要站在中間?!?/p>
一個拍紀錄片,一個拍照片,夫婦倆都在天安門上紀錄開國大典的盛況,是他倆一生中最自豪的大事。我曾多次問起,在您一生中,哪張照片最滿意?侯波說:“開國大典的照片是我最得意的,不是因為照得好,而是因為它是非常特殊的照片,是新中國光輝歷史的見證,不是誰想拍就能拍得到,是歷史給了我機會,是黨和人民給了我這樣的機會?!?/p>
不久,戰(zhàn)火燒到鴨綠江邊,徐肖冰作為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一員,扛起攝影機,去了朝鮮戰(zhàn)場。侯波此時帶著兩個兒子,住在中南海勤政殿旁的一處房子里,她的工作是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長的專職攝影師,電話一響她必須馬上拎起相機出門。從此,侯波用照相機記錄了叱咤風云的共和國領導人工作和生活的點點滴滴,留下許多永恒而珍貴的歷史瞬間。我曾從新華社攝影部了解到,新華社圖片庫現(xiàn)存有侯波拍攝的照片達4773張。在對外公開的700多張毛主席照片中,有400多張是侯波拍攝的。
侯波拍攝的照片,影響最廣的有毛澤東視察黃河、毛澤東在武漢暢游長江、毛澤東回到家鄉(xiāng)韶山?jīng)_、毛澤東接見維吾爾族老人、毛澤東和亞非拉各國青年朋友在一起等,都已被收入新華社的《國家典藏》。作為一個攝影師,侯波的名字永遠和毛澤東連在一起。
與毛澤東的告別
1961年,在毛澤東身邊的一批工作人員輪換,侯波也在其中,她被調到新華社攝影部工作。接到調令時正在武漢,侯波去向毛主席辭行,她眼淚汪汪地對毛澤東說:“我要走了,主席,我在您身邊工作了十來年,但我總覺得自己的工作沒干好。” 主席說:“什么時候走呀?”侯波說:“今天有送信的飛機來,我就搭飛機走,我來看看主席。”毛澤東動情地說了許多鼓勵的話,告訴侯波“以后有什么事隨時可以來找我。以后你要經(jīng)常來看我,出去以后好好干,有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也可以給我寫信?!碑敽畈ɑ氐介T口向毛主席敬禮告別時,見到毛澤東的眼圈紅了。侯波從此沒再見過毛主席,也再也沒聯(lián)系過。
1962年,侯波生病,這個消息不知怎么傳到毛澤東那里,毛主席特地寫了一幅自己的《清平樂·六盤山》,讓衛(wèi)士長李銀橋送來并轉達了他的問候,讓侯波感動不已。1976年毛澤東逝世后,中共中央發(fā)文要全國上交毛澤東的手跡時,她把這幅字也交了上去,多年后她與我說起這件事,心情很復雜。
絕不胡說中南海的事
“文革”一開始,徐肖冰就被打成“三反分子”慘遭迫害,后雖因周恩來的一句話才予以解脫,但仍被下放到北京大興縣勞動改造。
侯波起初以為她為偉大領袖拍照12年,當時風行全國的許多毛澤東照片都是她拍的,誰也奈何她不得??墒?,她想錯了。一天,新華社一位負責人在江青面前提起侯波在山西采訪時,曾買了幾塊月餅去彭真的老家看望他的老母親——這還了得?!彭真可是當年“五一六”通知中被點名的“彭羅陸楊反黨集團”的頭號人物。江青冷冷地說:“她為毛主席拍了十幾年照,有幾張拍得好的?盡為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服務?!?/p>
侯波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那天下午,新華社那個在文化組的人讓專案組的負責人向我宣布隔離審查。傍晚,造反派押著我回家取行李,我一進家門,看到徐肖冰正在準備做飯。我說,你做自己的飯吧,我來拿行李,馬上就得走。我對徐肖冰說,今后你自己要保重,要堅強,千萬不要想不開,我的問題我知道,你放心。這時造反派催我快走,徐肖冰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流淚。當我走出胡同時,只聽到徐肖冰在叫我名字?!眅ndprint
新華社的墻上貼滿了批判侯波的大標語、大字報:“隱藏在中南海的反革命”“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小爬蟲”“用社會主義照相機給資本主義拍照”。侯波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錯在哪里?她想來想去:從徐肖冰方面想,三十年代在上海與江青同過事,還為她洗過衣服,對她的底細一清二楚。從自己方面想,要么是曾不聽江青的指揮,得罪過她,要么說過王光美好,再就是去看望過彭真的老母。就是這幾條,夠得上戴上“反革命”的帽子?夠得上“投靠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炮打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嗎?后來,侯波想到:“他們最有興趣的問題就是讓我交代在中南海為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為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都干了些什么,讓我揭露中南海的秘密。雖然他們對我拳打腳踢,可我當時心里很明白,有關中南海的事情我絕不能胡說?!蔽以鴨査?,毛主席不是讓你困難時找他嗎?你當時想到與毛主席聯(lián)系嗎?侯波說:“沒有。但我一直堅信黨會把事情搞清楚的?!?/p>
又回到了中條山
在經(jīng)歷了各種批斗后,侯波被下放到山西省永濟縣新華社干校,人家是“勞動”,她是帶著“反革命”的罪名來“勞動改造”。先是在窯廠燒磚,可以想象得出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子背著磚坯一步一步艱難行走的情景,后來又到農機廠當下手。那時,徐肖冰“解放”了,他給侯波寫了封信,夾了幾顆水果糖塞在棉鞋里帶給侯波,可是監(jiān)管人員把信和糖果都沒收了,說你這個反革命不配享受糖果。當?shù)氐睦习傩詹⒉磺宄畈ㄒ郧笆莻ゴ箢I袖的專職攝影師,但他們怎么看也看不出這是個“壞人”啊,于是偷偷地照顧她。監(jiān)管人員要侯波每天把房東的水缸挑滿,房東就自己起個大早去挑水,讓侯波無活可干。幫電焊工做下手時,因電焊光的直射刺得侯波的雙眼又紅又腫,房東媳婦就擠出自己的奶水滴在侯波的眼里治傷。
老人家多次和我談起這些事情,我建議他們把這些寫下來,也可以口述,我來記錄,但他們總是嘆息著搖搖頭。2006年6月,我去京看他們,當徐肖冰又一次對我說起這件件往事時,氣得直發(fā)抖,侯波卻平靜地撫著徐老的手,輕輕地說:“我們不說,我們不說……”而我禁不住淚眼婆娑,為這兩位老革命的組織紀律性、胸襟和氣度。
1985年,兩位老人專程到永濟,向曾在那樣特殊的環(huán)境下保護過她的房東錢光曙一家和鄉(xiāng)親們表達謝意。后來,侯波回憶起這段生活時說:“我是從山西走出來的,是從中條山參加的革命,后來又回到中條山去‘勞改,是歷史的巧合也好,是命運的安排也罷,反正我覺得是中條山給了我革命的機會,是中條山培養(yǎng)了我革命精神,是中條山的人民給予了我生活的力量和勇氣,是那種無私神圣的鄉(xiāng)情把我從苦難中拯救出來,讓我在絕望中看到了曙光,看到了新生的希望?!?/p>
堅決不在荒謬結論上簽字
在中條山,侯波的“勞動改造”似乎總看不到頭,一直到1973年,一起勞動的同志都陸續(xù)回京了,房東來告訴她連監(jiān)管的那些人也走了,可是侯波卻久久沒接到任何通知。又過了幾個月,直到下放到那里的人全走光了,侯波才告別房東一家,背起鋪蓋,回到北京。到了新華社才知干校早已解散,侯波到新華社印刷廠車間繼續(xù)勞動改造,被分配當膠片漂水工,數(shù)九寒天,她的手指在藥水中凍腫得像胡蘿卜。粉碎“四人幫”以后,因侯波拒絕在“投靠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炮打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敵我矛盾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荒謬結論上簽字,仍生活在政治陰影中,一直到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夕才得到平反,隨后又被分配到新華社圖書館管理了兩年圖書。不久,侯波離休。此時的徐肖冰正應文化部長黃鎮(zhèn)同志之邀參加攝影界的撥亂反正,忙于組織展出“丙辰清明天安門事件攝影展”,恢復中國攝影出版社、《中國攝影》雜志,1979年又出任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主席直到離休。
轟動全國的展覽
最美不過夕陽紅,兩位老人背著相機拍長城、拍黃河、拍新疆……而他們最有成就的一件大事,就是傾自己的所有積蓄,買來巨幅相紙,在新華社洗印車間同事們的幫助下,把自己所拍攝的毛主席等老一輩革命家的照片放大制作出來,1986年首先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行展覽。這些保存在中央檔案館的照片,許多在當年都是沖洗出來就封存上交的,連他們都才是第二次見到。此次向社會公開,轟動全國,甚至中央領導也專門前來觀看。時任國家主席的楊尚昆深深被照片所吸引,連聲說好,比原計劃安排的時間多看了半小時才依依不舍地離開。隨后,展覽移師上海,我就是在那時與二老結識并成為忘年交的。當時在上海市委工作的吳邦國、曾慶紅、趙啟正同志連夜來看我們布展,深情地對二老說:我是看你們的照片長大的。開幕當天,上海市四套班子領導集體宴請二老。但市里領導并不知道,二老的活動全是自費,他們住在漢口路老申報大樓里的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記者站的又臟又亂的宿舍里。連我當年還在幼兒園的女兒都說,給毛主席拍照的人還住在這里啊!
這個展覽巡回到哪里,哪里就轟動,人們看到了領袖親切、隨和、自然的形象。在這個展覽的基礎上,大型畫冊《路》在1989年國慶40周年之際出版,精選了二老所攝的187幅珍貴照片。侯波說:“取名為《路》,就是想告訴青少年,中華民族是靠共產(chǎn)黨領導,走了社會主義道路,才擺脫了落后挨打的地位,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F(xiàn)在靠走對了改革開放的路,我們的國家才越來越富強?!?/p>
這部畫冊在紅色攝影史上有著里程碑的意義。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所作的《序》中說:“這本文獻性和藝術悄然無聲相結合的大型攝影藝術畫冊《路》,從歷史的不同側面,真實地再現(xiàn)了曾經(jīng)為中國革命事業(yè)艱苦奮斗的中國人民的精神面貌。”鄧小平同志看后連說“好極了,好極了”,并在畫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聶榮臻、江澤民、楊尚昆等都發(fā)來了熱情洋溢的賀信。
世界為她鼓掌
1995年,71歲的侯波出任中國女攝影家協(xié)會創(chuàng)會主席。
2003年7月,二老受法國阿爾勒攝影節(jié)的邀請赴法國舉辦個人攝影展,他們此次展覽的主題是“毛澤東的攝影師——侯波徐肖冰”,請注意,是侯波名在前。國際攝影節(jié)以《偉人毛澤東》為主題,放映了法國電視5臺拍攝的有關侯波的紀錄片。當侯波顫顫悠悠地走上臺時,來自世界各地的1000多位攝影師全體起立,鼓掌長達10分鐘。endprint
2004年英國倫敦舉辦題為“偉人毛澤東——侯波個人攝影展”,展期長達一個月,在西方世界,如此的專題展覽是罕有的。10余家西方主流媒體對此進行報道,并對侯波進行了專訪。
2005年,二老的照片以“在毛澤東的那個年代”為題在臺灣展出,給寶島觀眾以極大的心靈震撼。有媒體說:“鏡頭前的毛澤東,跳脫嚴肅權威的政治角色,是與兒子閑話家常的慈父,率性而為的性情中人,走入人群的魅力領袖,親民愛民的國家領導人?!?/p>
2006年,美國哈佛大學向侯波發(fā)出展覽和講學的邀請,可侯波因要照顧生病的老愛人徐肖冰而沒有成行,哈佛方面深感遺憾。那年夏天,我去看望二老時,侯波給我看哈佛的邀請信,說:“徐老叫我去,我怎能離開他呢?”就在那次,侯老拿出一本《毛澤東之路——畫說毛澤東和他的戰(zhàn)友》,這部厚達六百頁的書收有二老所攝的300多幅珍貴照片。老人家分別在扉頁上簽上大名,還仔仔細細地蓋上章送給我。
最美不過夕陽紅
徐肖冰和侯波的二兒子八十年代因公殉職,兒媳、孫子與他們一起擠在新影廠老舊的職工宿舍樓里。為了給孫子騰出結婚的空間,他們把多年積累的珍貴紀念品、畫冊,包括他們后來自費買下來的、在開國大典上使用過的攝影機和照相機,他們結婚時用過的南泥灣毛毯等等全部送給了老家桐鄉(xiāng),自己擠到大兒子家里去。毛主席和二老在香山的合影大幅照片還掛在兼會客、就餐、書房的小房間,旁邊還有一張他兒子與鄧小平的合影。大兒子、兒媳都是在軍中有一定級別的軍醫(yī),如今又成了“保健醫(yī)生”,擔起照顧二老的重任。
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正在住院的徐老在病床捐款兩萬元,還說自己如年輕10歲,也要拿起照相機到第一線去。8月,我去看望二老時,老人家看了一會奧運的直播后正在休息,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擾了他們。正當我抱歉之時,徐老從臥室緩緩地走了出來,與我熱烈擁抱。還是那樣的精神,還是那樣的大嗓門,一身漿洗得挺括的中式襯衫,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臉明顯地削了下去。兩位老人問起上海電影界、攝影界一些朋友的近況,我稱贊他們?yōu)檎馂木枇藘扇f元,他們說要向秦怡同志學習,收入不高,愛子又剛去世,還捐了二十萬,把一家一當全捐了,真是不容易!徐老讓侯老去拿來一本《侯波與徐肖冰——瞬間與永恒》,這是李輝主編的大家人物聚集書系之一,徐老說最后一本了,就送給你吧!我翻開書,扉頁上已簽好名并蓋了章。
每年年底,二老都會寄自制的新年賀卡給我。2001年建黨八十周年時,二老被邀請去嘉興,老人家贈送了侯波所攝的毛主席在開國大典上的照片,2002年的賀卡就是二老在嘉興南湖黨的一大會址紅船上的合影。
2008年寄給我的賀卡印的是84歲的侯老推著坐在輪椅上的92歲的徐老,站在“鳥巢”前所攝,二老臉雖瘦削,但精神矍鑠。照片右邊,在上下壽桃的圖案中是兩位老人的簽名手跡。
第二年國慶,我收到兩位老人共同簽名的慶祝建國60周年的賀卡。中秋后的第一天和第四天,分別是徐老和夫人侯波的生日,那年又恰逢共和國六十華誕,這對已共同生活、戰(zhàn)斗了67年的老人非常高興。10月1日,老人興奮地看完盛大慶典的直播,60年前,正是他們和其他戰(zhàn)友在天安門城樓上,用攝影機和照相機記錄下這偉大的瞬間。10月4日,徐老要兒子把生日蛋糕給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的同志們送去,感謝大家對他的關心。
但就僅僅過去了20多天,10月27日,徐老去世。噩耗傳來,我簡直不敢相信。因為徐老雖已患病數(shù)年,但由于大兒子徐建林、兒媳朱清宇都是退休大夫,在他們的精心照料下,身體狀況一直是較平穩(wěn)的。
我立即撥通了他兒子的電話,他兒子說,26日徐老感到不適,堅持要去醫(yī)院,36小時后就平靜地離開了人世。他兒媳說:“老人真是好人做到頭了,他怕給我們添麻煩才堅持要去醫(yī)院的啊?!蔽乙サ跹?,但家人說:兩位老人前幾年就把公證處的工作人員請到家中,立下遺囑:后事要簡單,不設靈堂、不搞遺體告別、不開追悼會,骨灰撒到老家浙江桐鄉(xiāng)旁的京杭大運河。理由一是與他們同時代的人,要么已先走了,要么年老行走都不便,不能勞煩他們來吊唁;二是國家雖然富強,但仍要艱苦樸素,不能鋪張浪費。
送走了徐老,侯老沉默寡言。老戰(zhàn)友和孩子們陪她說說話,她雖然一遍遍說:“徐老不虧,國家的大事情都看到了,北京奧運、六十周年國慶,國家經(jīng)歷了各種風浪的考驗,發(fā)展起來了,徐老高興。他到另一個世界見到那些老同志,會把這些好消息都告訴他們的?!钡睦锟偸堑胗浿炖系摹:⒆觽冋f,常常見老人家默默地盯著那張他們和毛主席的合影,很長很長時間。
頑強的生命力
不久,時有關于侯老的消息從北京傳來,一次聽說侯老不慎摔了一跤,大面積腦出血,在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搶救,每周只能探望三次,每次一人一小時。聽說著名攝影家楊紹明因無法進去探望,急得跪在門口連連磕頭,他當年走上攝影之路,正是侯老手把手教的啊!后來,聽說侯老的神志清醒起來,雖然她已不清楚誰來看她,但她總是說“謝謝!”在這中間我去過兩次北京,每次都不在規(guī)定時間。2013年8月,我又一次去北京,徐大哥在電話里告訴我老人家已從重癥監(jiān)護室到了普通病房。第二天我立即前往,老人家雖然頭發(fā)已剪去,鼻孔和喉嚨口都插著管子,但兩眼炯炯有神,見了我,幾次用左手翹起大拇指,右手緊握著我不放。徐大哥都看著驚呆了,因為她的左手原先是舉不起來的啊!出奇跡了!與侯老告辭時,她又舉起了左手,舉了個軍禮,我的眼睛濕了。
在醫(yī)護人員、家人和護工萬大姐的精心護理下,侯老的身體狀況日見好轉,天氣好的時候,她還能坐在轉椅上到院子里看看。侯老九十大壽時,徐大哥給我寄來一張老人家在病床上的照片,兩眼炯炯有神,一種不服輸?shù)纳駪B(tài),我們見了非常高興。到后期,因不堪病痛的折磨,老人家顯得有些煩躁,但當孩子們給她放起《東方紅》《延安頌》等革命歌曲時,她就會漸漸舒緩下來。每次和徐大哥通電話,大哥總是先報今天是媽媽進院第多少天了,可是,到進院第2425天,老人家還是走了……
2017年12月1日中國文聯(lián)領導同志看望了侯老的家屬,轉達了中央領導的悼念和慰問。12月7日,由中國文聯(lián)決定,由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召開了“不忘初心,投身時代--侯波同志追思會”。
侯老、徐老,你們是真正的共產(chǎn)黨人!你們沒留下骨灰,卻留下了經(jīng)典,你們都不開追悼會,但喚起我們的懷念。
侯老,當您回到大運河邊上時,我會來送您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