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
又是一年柳絮飄飛的時節(jié),思緒禁不住穿越時空的隧道,將我?guī)У侥巧n茫渾厚、連綿起伏的黃土高坡,耳畔又仿佛響起了那開闊奔放、綿遠悠長的信天游——那段時光,那段情景,那些老師,那些同學,都深深地烙印在腦晦,揮之不去,恍如昨天……
從延安大學畢業(yè),到閻良飛機城娶妻生子,又奉調(diào)來到京城安家立業(yè),不知不覺已經(jīng)度過25載。而歷史系,也迎來了她30歲華誕,追今撫昔,感慨良多……
吃——久久回味,猶有余香
記得,初入延大,一下子結(jié)束了我數(shù)年來一邊流浪打工一邊奔波求學的生活,一切都變得規(guī)律起來,尤其是吃飯。對于現(xiàn)在的同學們來說,吃飯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值得稀奇回味的事情,但當時,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國社會剛剛開始實行生產(chǎn)責任制不久,吃飯仍然是許多農(nóng)村學生揮之不去的夢魔。
當時,男生一個月40多元菜票,30斤糧票,女生一個月菜票是一樣的,只是糧票稍微少一點。但對于男生,尤其是如我一樣來自貧困落后的農(nóng)村學生來說,一下子放開肚皮吃往往是不夠量的。至今,當年的學習委員還時不時地調(diào)侃我說,他們看見我一頓飯打一碗米飯一盆菜,上面還加兩個饅頭,甚至私下里擔心我怎么能吃得完呢。好在,那時候的男女同學,感情非常地質(zhì)樸與單純,女生往往將多余吃不了的飯票接濟給男生。我相信,許多如我一樣的男生,曾經(jīng)多多少少都沾過女生一些糧票上的“小便宜”,或許,還產(chǎn)生過一些故事或者佳話吧。
灶上的飯菜,也不時地為學生們變化著花樣。沒過多久,我的體重就增加了六、七斤,人也變得富態(tài)圓潤起來。多年之后相聚,有些同學提起三灶上的肉包子,還在嘖嘖不停地流口水。記得,第一學期臨結(jié)束時,學生灶上刻意為大家做了一批蛋糕,許多同學都紛紛往家?guī)?。我也為老家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買了一些,沒想到,經(jīng)過二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顛簸和揉搓,回到家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蛋糕碎末,但美味尚在,至今,還記得妹妹吃得滿嘴邊全是碎末的貪嘴樣兒。
住——冬暖夏涼,獨占風光
歷史系,是延安大學成立比較晚的一個系,到我們這一屆才是第四屆。初入學,常常聽到高長天、邵芝蘭、林王榮等老師,講起“莫家灣大學”的創(chuàng)業(yè)生活。后來,直到我們上一屆,才搬到延安大學校園本部。也許,正因為如此,歷史系才得到了其他系從沒有過的特殊待遇——住窯洞。延安大學號稱“窯洞大學”,就是因為在校園的操場邊上,有數(shù)十排成規(guī)模、很有氣勢的窯洞為標志。據(jù)說,還是當年建校時留下來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八十多年的歷史。
窯洞前面,是一片很開闊的大操場,每到晚飯前后,讀書的、散步的甚至也有一些談情說愛的,組成了一道道靚麗的風景。我們坐在窯洞的上鋪床上,外面的場景一覽無余。尤其是在冬天,住窯洞就是一種特別的享受。太陽,將煦暖的陽光透過窗欞墉懶地撒在床上,曬得人昏昏欲睡,實在是愜意不過。尤其是沒有課的早晨,或者是周末節(jié)假日。有時候,大雪在門外面封積的幾尺厚,窯內(nèi)的爐火將里面烘烤的暖烘烘,火爐子上的水壺還不時地發(fā)出吱吱的聲響。有的人坐在桌子旁邊看書,有的人斜依在床頭聽英語,有的人在爐子上下一把掛面,隨便加一包榨菜就是美味佳肴。那時光,那情景,使人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綠蟻新酷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詩句。如此充滿情趣的生活,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常惹得別的系的同學羨慕不已。
記得,有一年的六月時節(jié),從香港來了四、五名大學生,據(jù)說是接受革命傳統(tǒng)教育的,他們來到歷史系的窯洞前,執(zhí)意要在我們那里住一宿,哪怕出錢也行。我和宿舍的同學們商量,難得人家對革命圣地的誠意,我們就去別的地方湊合一晚上,把窯洞讓給他們。及至半夜上廁所時,他們的窗戶里還依然亮著燈光,湊到窗下一看,有的人俯身貼在窯壁上,有的人光身跪在床板上,有的人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不知道是處于好奇還是在頂禮膜拜,其向往之情讓人至今難忘。
文——緬懷大師,不斷“跋涉”
因了革命,延安大學深深地烙刻著紅色的印記。因了路遙,延安大學經(jīng)常散發(fā)著濃濃的文學氣息。
記得,剛剛報到的第二天,在延大的階梯式教室里,給新生們播放著14集電視連續(xù)劇《平凡的世界》。當時,這部小說還沒有獲得茅盾文學獎,更沒有如今的家喻戶曉,只知道這是校友路遙寫的一部長篇小說,講的是一對陜北農(nóng)村兄弟,面對艱難困苦的生活而不懈奮斗的故事。除了個別一些艱苦的場景外,倒是那首主題歌《就戀這一把把熱土》,以優(yōu)美的旋律、蒼涼的歌詞,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一眼眼風沙這一聲聲嘶喊,拴著我的心扯著我的肝……”
后來,《平凡的世界》與《白鹿原》《廢都》《最后一個匈奴》等幾部作品,同時獲得了茅盾文學獎?!瓣冘姈|征”一下子點燃了延大的文學熱情,在社會上也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文學熱潮。隨后不久,在班里幾位文學愛好者的動議下,與蘇建榮、郝止戈、杜平、薛淑紅、任西平、何九洲等幾位同學,組織了一個“跋涉文學社”,出了發(fā)刊詞,何九洲負責美編工作。其實,就是利用學校一塊五、六平米的宣傳板,把我們收集上來的稿件,以散文、詩歌、小說的分類形式,編輯謄抄整齊,配上插圖,貼在看板上,供老師和同學們欣賞閱讀。當時,校園生活相對比較單調(diào),這塊看板倒成了一塊不錯的專欄,吸引了不少的同學和老師。后來,竟然也有中文系、管理系、外語系的許多同學投稿,兩個月一期,持續(xù)了很長時間,以至于很多中文系的老師開玩笑說:“你應該到我們中文系來呀”。
1992年的一個冬日,在飯后的操場邊上,遇到了散步的時任校長沈沛昌先生,他告訴我們說,路遙來延安了,病了。其時,我們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病的很重,只是帶著對文學大師的崇敬與膜拜,一定要去一睹大家的風采,聆聽他關(guān)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體會與教導。及至我們聯(lián)系到布谷詩社一名社長,一起趕到延安人民醫(yī)院,只看到病房里正在輸液、頭發(fā)凌亂的路遙。守在門外的一位長者悄悄制止了我們。不久,就聽到路遙轉(zhuǎn)院西安,繼而去世的消息,年僅42歲。
后來,新版電視連續(xù)劇《平凡的世界》在全國熱播,我已經(jīng)調(diào)到北京,任一家大型文化期刊《軍工文化》的主編。一天晚上,我給沈沛昌校長發(fā)了一條短信:“這是對路遙最好的紀念,沒有您也召戚沒有這部優(yōu)秀的作品。”沈老師早已經(jīng)退休在家,他回短信說:“路遙德藝雙馨,令人遺憾?!?/p>
學——韶華不負,師恩難忘
幾年大學生活,頗令人欣慰的是,閱讀了大量書籍,學到了不少知識,除了二齋教室里的課堂學習而外,窯洞宿舍、延大圖書館、延河邊上、楊家?guī)X山上……都曾經(jīng)留下了我們刻苦攻讀的美好記憶。
“鑒史可以使人明智”。雖然生性不敏,但我慶幸當年選擇了歷史系,也感謝當年延大對我的培養(yǎng),不僅增長了知識,更重要的是改變了我們的思維模式,我們思考問題,能夠站在一個特殊的角度,借鑒古人的經(jīng)驗,歷史地全鈿新正地看待許多事情。
除了歷史,也閱讀了不少文學書籍,撰寫了不少文章,當時,就發(fā)表了一些散文,包括后來公開出版的小說《明天早晨,太陽又會升騰》,其實就是當時大二時候的作品。及至后來,成為主編,出版了幾部作品,那幾年的刻苦學習的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那時候,每逢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尤其是來了外地的同學,我們便經(jīng)常去楊家?guī)X、王家坪、寶塔山等革命紀念地,去參觀去學習,以至于有許多的革命故事,我們都能夠當導游脫口而出,尤其是延安精神一一實事求是、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精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給我們以很大的教育和熏陶,特別是走上工作崗位以后。在這里,斗膽套用當代偉人的一句話:"15歲來到黃土地時,我迷惘,仿徨。22歲離開黃土地時,我已經(jīng)有著堅定的人生目標,充滿了自信?!睂Υ耍疑钣畜w會。
在學校,給我們代課的老師,大多是從西北大學畢業(yè)的。他們不僅學識淵博,而且講課各有特色。直到現(xiàn)在,他們講課的姿態(tài)神情還依然歷歷在目。王子耀老師的《易經(jīng)》課、張小兵老師的《世界近代史》、侯虎虎老師的《中國古代史》……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高長天老師,常常拋開課本,結(jié)合他豐富的人生閱歷,站在歷史的角度,給我們刨析社會、刨析人生,使我們深受教益。他就像一座人生的燈塔,照亮了我們前行的道路。記得,臨畢業(yè)時,高老師在我的畢業(yè)留言薄上寫到:“艱難困苦,玉汝于成。離離寸草,區(qū)區(qū)生命。青山不老,志靠三春?!币笠蠹蚊?,至今難忘。
可惜,天不假年,英才早逝,給我們留下了多少難以忘懷的紀念。
情——陳年老酒,歷久彌香
“柳蔭下握別百般愁腸,同窗數(shù)載少年情長。望征程千種思緒,愿友情化為奮進的力量?!边@是前不久,延安大學微信公眾號里編輯老師推出的一句話,雖然是獻給即將畢業(yè)的青年學子,卻也同樣令我們這些人到中年的學兄感慨不已。
同學情,猶如一壇陳釀的老酒,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愈加彌香。
當年,歷史系和管理系一樣,是延安大學成立比較晚的系,也屬于比較弱的一個系,一屆只有一個班,一個班也只有四、五十名同學。而學生大多來自于農(nóng)村,家境普遍一般。也許,正因為如此,才形成了大家艱苦樸素、純真務實的學風與作風。而我,也許是其中較為艱苦的一個,不僅家境貧寒,而且父親去世早,上大學之前已經(jīng)是亦工亦學,亦農(nóng)亦商,在社會上流浪了比較長的一段時間。當時,唯一能給我提供一些支持和幫助的,就是剛剛畢業(yè)沒幾年的姐姐,而她的工資也非常有限。為此,在學校,除了偶爾出去做點生意而外,在許多好心老師的幫助下,為學校為別的系做一些打掃會議室,甚至是卸沙子卸水泥的活兒,賺些錢以補貼家用和學用。有時候,一個人不行,還偷偷地拽上比較要好的同學或者鄉(xiāng)黨一塊兒去,可每次,報酬他們總是不肯要的。記得,剛開學不久,家里的一些事情使我甚是狼狽,在老家的幾單生意也遲遲要不到錢。待我回到學校時,班主任吳金衛(wèi)老師和班委會的其他同學,帶著六佰多元的捐款給我,說這是同學們捐贈的一點心意(這在當時,對于一個班的同學來說已經(jīng)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艱難困苦的生活早已經(jīng)讓我習慣了別人的眉高眼低,面對老師和同學們突如其來的溫暖關(guān)懷,讓身為班長的我一下子淚如泉涌,不能自已。
1999年,在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延大回憶錄》里,我曾經(jīng)撰寫《哦,我的延安》一文,其中寫道: “不能不再次提及和深深地感謝——我那些親愛的老師、同學和學校的領(lǐng)導,是他們,給了我許多的照顧和關(guān)懷,每逢什么節(jié)假日,總有人把我叫到他們家里去聚餐一次。我病了,他們把飯做好,送到醫(yī)院,送到病床前。我有什么困難,他們總是熱情地伸出援助之手。至現(xiàn)在,在我的箱底,還保存著老師和同學們當年給我的捐款名單……坦率的說,沒有他們真誠的支持和幫助,幾年的大學學業(yè),我是很難順利完成的?!?/p>
大學同學的情誼是最難忘的,也是最純真無瑕的,中間沒有摻雜任何的功名競爭和利益沖突,即便是吵過鬧過,如今回想起來,也成為暖暖的回憶,留在歲月的長河。
更為值得慶幸的是,幾年的大學時光,讓我在收獲知識收獲友情的同時,也收獲了愛情收獲了幸福的家庭。
記得,在我們畢業(yè)15年榆林相聚時,張小兵老師曾經(jīng)即興賦詩一首: “相見如同有仇怨,惡語相加又揮拳。淚眼朦朧急端詳,同窗好友變沒變。雷鳴之后有細雨,潤物無聲有心田?;诤蕻斈晡醋R君,兒女結(jié)親補遺憾。同學之情如手足,青梅亂拋也無嫌。嗟嘆我等無情趣,滄桑滿懷不少年?!?/p>
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如今,鋪紙燈下,不知遠方的老師同學們,你們還好嗎?
當年,為了學習,為了理想,我們相聚延安,黃土高坡上留下了我們孜孜不倦的身影。
如今,為了追求,為了夢想,我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在祖國的各條戰(zhàn)線上,默默地奉獻著我們的青春,奉獻著我們的力量,實現(xiàn)著人生的價值,為祖國的強大、民族的復興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