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金
摘要:阿瑞基從世界體系理論視角對中國崛起進行了論述。在對亞當·斯密的經濟學說進行重新解讀的基礎上,他指出中國發(fā)展模式是斯密模式的典型。在美國霸權衰弱與中國經濟崛起之時,人類急需尋找一種可持續(xù)的發(fā)展模式,而中國將在這一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
關鍵詞:中國崛起 阿瑞基 世界體系理論 《亞當·斯密在北京》
中圖分類號:F0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02-0228-02
喬萬尼·阿瑞基是意大利著名政治經濟學家,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秮啴敗に姑茉诒本肥前⑷鸹P于世界體系理論的集大成之作,在此書中阿瑞基試圖把西方的衰落與中國的崛起放在世界體系的宏觀框架里加以說明。阿瑞基對中國崛起的啟發(fā)性闡述對我們理解當下國際格局無疑有重要參考價值。用本書譯者之一黃平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所所長)的話說,本書即將成為經典。
一、《亞當·斯密在北京》的成書背景
阿瑞基于1937年生于意大利,是博克尼大學經濟學博士。1978年,阿瑞基發(fā)表《帝國主義幾何學》。在這一時期他開始關注世界體系,并試圖構建理論框架。1979年,他加入紐約州立大學賓厄姆分校布羅代爾研究中心。賓厄姆分校的研究環(huán)境為他進一步發(fā)揮世界體系框架之下的資本主義分析創(chuàng)造了條件。1982年,他出版了《全球危機的動力》。1990年,他與阿明、弗蘭克、沃勒斯坦共同發(fā)表了《社會運動與世界體系》。1994年,阿瑞基出版了《漫長的20世紀》。在書中阿瑞基考察了14世紀以來的霸權轉移過程。他指出,金融擴張宣告特定霸權體系進入了衰退期,隨著時間推移終極危機必將到來。此后,阿瑞基以世界體系理論專家聞名于世。1998年,他進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任社會學教授。1999年,他與西爾弗合著《現(xiàn)代世界體系中的混亂與治理》。面對20世紀后期世界秩序的混沌,阿瑞基在書中提出了自己的分析框架及治理方案。2007年出版的《亞當·斯密在北京》是阿瑞基世界體系理論研究的集大成之作。這本書是《漫長的20世紀》和《現(xiàn)代世界體系的混沌與治理》的續(xù)集。阿瑞基試圖利用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闡述的經濟學說詮釋全球政治經濟中心是如何向東亞轉移的,同時通過這種轉移過程進一步解釋《國富論》。阿瑞基集中論述了新保守主義“美國新世界計劃”的失敗以及中國的崛起。阿瑞基認為西方發(fā)展模式不可持續(xù),在21世紀中國將取代美國成為新的世界秩序領導者。
二、世界體系理論的理論淵源及其主要內容
阿瑞基在建構世界體系理論過程中受到了布羅代爾和馬克思的啟發(fā)。布羅代爾回答了什么是資本主義,而馬克思闡明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過程。在布羅代爾看來,資本主義就是資本成為國家發(fā)展的主導力量。布羅代爾將經濟社會設想為一個三層的結構:位于底層的日常生活(物質生活)、中間層的市場經濟和最上層的資本主義。布羅代爾認為,資本主義是反市場的,而且始終與國家權力結合在一起。資本只有與國家權力結合,才是資本主義。①在近代歐洲,資本與國家權力的結合,推動歐洲國家在全世界征服擴張,近現(xiàn)代世界史可以說是一部資本主義擴張史。
關于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過程,阿瑞基指出,“馬克思關于資本積累的一般公式(MCM')不僅描述了單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邏輯,也描述了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演變過程。這個過程是實物擴張(資本積累的MC階段)與金融擴展階段(CM'階段)的交替更迭?!雹诿總€資本積累周期都可分為物質擴張和金融擴張兩個階段。在物質生產到達極限后將導致利潤率下降,這成為一個“危機信號”。于是,物質擴張向金融擴張過渡。金融擴張能暫時緩解資本積累的危機,但由于其剝奪式積累的性質,無法根本解決危機。在金融擴張階段的末期,它將引發(fā)“臨終危機”,導致當前周期的終結。資本主義發(fā)展史就是不同周期的興衰與更迭的過程。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已經經歷三個周期,從熱亞那周期到荷蘭和英國周期?,F(xiàn)在是第四個周期,即美國周期。而下一個周期可能會轉移到東亞。
三、世界體系理論視角下的西方衰落與中國崛起
《亞當·斯密在北京》共分為四篇。第一篇是理論基礎。第二至第四篇分析西方資本主義發(fā)展模式中的內在矛盾以及中國模式的優(yōu)越性。在第一篇,阿瑞基對斯密的《國富論》進行了重新解讀。阿瑞基認為,斯密并非自由放任政策的鼓吹者。斯密“非但沒有建立一個自我調節(jié)的市場理論,反而預先假定有一個強大的國家”③。阿瑞基進一步發(fā)展了彭穆蘭的“大分流”理論。阿瑞基認為,被歐洲支配了一百多年的亞洲在20世紀后半葉崛起的關鍵在非資本主義經濟的發(fā)展。在第二篇,阿瑞基追蹤了全球動蕩的軌跡。他指出,20世紀80年代美國的根本問題是越戰(zhàn)失敗以及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后的霸權危機。④20世紀70年代,受德日兩國的挑戰(zhàn)和國內勞工的壓力,美國霸權秩序陷入危機。這種危機暫時通過金融化和貨幣主義得以解決。美國取消金本位制導致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浮動匯率制使美元成為國際貨幣。美國的跨國公司在境外大量投資。90年代美國經濟短暫恢復,但離開實體經濟的金融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以及勞工狀況的惡化,導致美國制造業(yè)競爭力低下。企業(yè)為增加效率不得不采用全球化生產方式,這促進了亞洲經濟的發(fā)展,也開啟了美國霸權衰落的進程。在第三篇,阿瑞基指出,小布什旨在恢復美國霸權的新美國世紀計劃只是幻想。越戰(zhàn)導致美國出現(xiàn)財政危機和信任危機。里根迫使盟國分擔安全保障支出,美國變?yōu)槭毡Wo費的國家。小布什政權在伊拉克的冒險加速了美國霸權臨終危機的到來。在第四篇,阿瑞基討論了中國崛起的動力。從二戰(zhàn)后到20世紀70年代初,中國一直被美國排斥在世界經濟體系之外。70年代以來,美國相對衰落,為制衡蘇聯(lián)威脅,中美關系開始緩和。他指出,中國的發(fā)展并非新自由主義的成果。自1978年以來,政府掌控著改革的進程。中國的改革是內部驅動的,不是外資和對外貿易的產物。中國的改革首先針對的是農村和國內經濟,依賴于快速工業(yè)化以及國內市場。
阿瑞基指出,美國體系的臨終危機已經出現(xiàn),美國經濟實力的相對衰弱使得美國重建霸權極為困難。中國崛起不可避免,如果美國不接受中國崛起,其結果將是全球性混亂。相反,如果美國接受中國崛起,則有兩個可能:建立在美國主導的國家聯(lián)盟基礎上的全球性帝國主義;以中國經濟力量為基礎的全球性秩序,即阿瑞基所謂的世界市場社會。endprint
四、對《亞當·斯密在北京》的評價
阿瑞基的《亞當·斯密在北京》把美國的興衰和中國崛起的歷史,放到15世紀以來的全球史框架中去分析,為理解當前國際局勢提供了全新視角。作者在重新解讀斯密《國富論》的基礎上,指出傳統(tǒng)中國模式正是斯密模式的典型。這種模式,更為政府主導,更不為資本所控制,是更加平等的發(fā)展模式。在美國霸權衰弱與中國經濟崛起之時,斯密所推崇的不同文明更平等相處的世界市場社會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阿瑞基的長時段分析非常具有說服力,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美國出現(xiàn)了“經濟危機”,美國開始發(fā)展金融資本主義,這開啟了美國走向臨終危機的進程。2008年美國出現(xiàn)的金融危機進一步印證了阿瑞基的預言。
然而,阿瑞基關于中國崛起及其取代美國成為下一個霸權的分析仍需進一步探討。首先,阿瑞基只是從經濟角度闡述了美國衰落的可能性,美國衰落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亨廷頓在《我們是誰》中指出,美國的白人人口在逐漸減少,到2050年白人將成為少數(shù)民族。如今移民源源不斷涌入美國,移民生育率高,而且相當一部分人不認同美國文化,他們接受低工資從而搶走很多白人藍領的工作機會。美國可能會重復羅馬帝國的悲劇,即由于核心統(tǒng)治民族人口的減少而失去對國家的掌控。
第二,美國衰落并不意味著中國接管世界。中國仍需積累更多全球治理的經驗。美國的急劇衰落會使其放棄一部分國際責任,造成全球公共產品供應不足。二戰(zhàn)前美國全面超越英國成為全球主導國家,但卻未能替代英國為世界提供公共產品,而這正是20世紀上半葉全球動蕩的一個根源。⑤就中美關系而言,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兩國將長期維持斗而不破的局面。推動合作共贏,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仍然任重道遠。
第三,對人類而言,什么是一種可持續(xù)的發(fā)展模式?資本無限擴張與自然環(huán)境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實際上,西方模式已經偏離了斯密的理想,斯密是反市場的,斯密的理想模式在中國。這種模式是在政府調控之下市場經濟的自然成長。一種模式只有實現(xiàn)政府、社會、資本的良性互動才是可持續(xù)的。西方學者過于強調政府之害,卻不知資本之害更可怕。資本固然有活力,但不受節(jié)制后患無窮。資本無限膨脹的結果是大蕭條與戰(zhàn)爭,這在波蘭尼的《大轉型》中已有充分論述。政府需要資本解決就業(yè)維護社會穩(wěn)定并應對國際競爭,也要避免它侵蝕社會與政治。在美國,資本對政府、競選以及輿論的影響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早在上世紀60年代,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已經意識到軍工復合體的危害,但歷屆美國政府都無能為力。2008年的金融危機說明“看不見的手”已經失靈。這時需要一只“看得見的手”維護全球秩序。而世界上最強大最有效率的“看得見的手”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政府。只有“看得見的手”才能有效應對“看不見的手”造成的動蕩。中國模式的優(yōu)勢在于規(guī)劃和宏觀調控。中國需要不斷提高政府調控水平,一方面發(fā)揮資本活力,另一方面避免資本過度膨脹凌駕于政府之上。資本只考慮利,而政府要面對更多的考慮。中國需要摸索政府與資本良性互動的平衡點,需要容忍試錯。
注釋:
① Arrighi Giovanni, The Long Twentieth Century (London & New York: Verso, 1996), p. 55.
② Arrighi Giovanni, The Long Twentieth Century (London & New York: Verso, 1996), p. 6.
③ Arrighi Giovanni, Adam Smith in Beijing (London & New York: Verso, 2007), pp. 42-43.
④ Arrighi Giovanni, The Long Twentieth Century (London & New York: Verso, 1996), p. 159.
⑤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trump-china-kindleberger-trap-by-joseph-s--nye-2017-01?barrier=accessreg (accessed 25 August 201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