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濤

自1997年黨的十五大提出“推進司法改革”以來，中國司法改革經(jīng)歷了20年的歷程。黨為十九大報告提出“深化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全面落實司法責任制”的戰(zhàn)略目標。在黨的十八大以前的司法改革中，通常是先由黨的代表大會確定司法改革的目標，然后由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等司法機關制定本部門的司法改革綱要，繼而進行司法改革措施的落實工作，等改革完成后再通過立法程序對司法改革所取得的成果加以鞏固。這種推進模式，對于司法改革的順利進行曾經(jīng)起到了十分積極的作用；但是，因為司法改革的開展缺乏明確的法律依據(jù)，總是在突破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的情況下進行，從而使司法改革存在著合法性危機，損害了憲法和法律的嚴肅性，不利于樹立法治的權威[1]。黨的十八大以來，在法治改革理念的引領下，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批準、授權、監(jiān)督、確認、立法等五種方式，加強了對司法改革合法性的控制，緩解了司法改革的合法性危機[2]，賦予了司法改革合法性。但這一合法性控制機制還是存在著一些問題，有必要加以探討完善，也有必要進一步強化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控制。

一、為什么要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

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主要是基于兩點原因，即這是法治改革理念和法律保留原則的內在要求。

（一）貫徹法治改革理念的要求

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構成了當今中國最鮮明的主題。然而，由于改革與法治具有不同的思維走向，二者在很多方面存在著沖突，要想同時搞好這兩項偉大的事業(yè)，首先要處理好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只有樹立正確的法治改革理念，才能發(fā)揮法治、改革對社會進步的促進作用[3]。

在黨的十八大以前的改革實踐中，總體采用的是改革先行、法治附隨的理念，即部分地區(qū)或特定領域的改革措施先行先試，“摸著石頭過河”，當取得一定成果之后，再修改相關的法律，對改革所取得成果加以鞏固，將法治視為鞏固改革成果的重要手段。這種改革實踐在改革開放初期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但也廣受詬病，因為改革突破了法律甚至是憲法的規(guī)定，極大地貶損了憲法和法律的嚴肅性、權威性，不利于樹立法治的權威。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改革開放事業(yè)蓬勃發(fā)展的時期，憲法學界對這種改革理念和改革實踐焦慮不已，引發(fā)了眾說紛紜的“良性違憲”之爭[4]。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樹立了法治優(yōu)先、改革附隨的法治改革理念，即不僅僅把法治當作改革的工具，還要把法治當作改革的目標，用法治精神和法治思維塑造改革的決策和過程，引領和推動改革事業(yè)[5]，這也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治國理政方式的重大變化①2014年2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二次會議上強調：“凡屬重大改革都要于法有據(jù)。在整個改革過程中，都要高度重視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發(fā)揮法治的引領和推動作用，加強對相關立法工作的協(xié)調，確保在法治軌道上推進改革?！?014年10月，十八屆四中全會指出：“實現(xiàn)立法和改革決策相結合，做到重大改革于法有據(jù)、立法主動適應改革和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需要。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要及時上升為法律。實踐條件還不成熟、需要先行先試的，要按照法定程序作出授權。對不適應改革要求的法律法規(guī)，要及時修改和廢止。”。

司法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內容，也是全面依法治國的必由之路。十八大以來我們所樹立的法治改革理念，要求將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工作與司法改革的決策相結合，充分利用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所擁有的立法權、決定權、監(jiān)督權、任免權，加強對司法改革合法性的控制，確保司法改革于法有據(jù)，發(fā)揮法治對司法改革的引領和推動作用，注重對司法改革過程中的監(jiān)督、規(guī)范與保障，對司法改革所取得的成果通過立法及時加以鞏固，將司法改革全程納入法治軌道，這既是領導核心的熱切期盼，也是全面依法治國、全面深化改革的客觀需要。

（二）遵循法律保留原則的要求

法律保留原則，是指在多元化、多層次立法體制的國家中，對于有些特定的立法事項，只能由立法機關以法律的形式加以規(guī)范，排除其他機關通過制定其他規(guī)范加以規(guī)定，目的是為了保證人民對國家最重大問題的最后決策權，維護國家法制的統(tǒng)一，保障公民基本權利不受非法剝奪和限制[6]。

法律保留原則，是在十九世紀歐洲大陸的自由憲法運動打破君主壟斷權力局面，奠定權力分立格局后發(fā)展起來的。法律保留原則體現(xiàn)了“不信任”的民主精神，只有人民選舉出來的代議機關（立法機關）才能對國家的一些基本人權、基本制度作出法律規(guī)定，以防止其他機關權力的過度擴張，以委任立法的方式威脅公民權益[7]。根據(jù)德國發(fā)展起來的“重要性理論”“干預強度理論”“國會保留理論”等相關理論，法律保留可以分為相對保留和絕對保留：相對保留是指一般而言，某些事項只能由立法機關通過制定法律的方式加以規(guī)定，但在特定條件下（比如重要性不大、干預程度不強等），可以授權其他機關通過委任立法的方式加以規(guī)范；絕對保留是指某些事項在任何條件下，都只能由立法機關通過制定法律的方式加以規(guī)范，絕對排除授權立法、委任立法等[8]。法律保留原則確立了立法機關在人權保障中的核心地位，其實質和基本宗旨就在于保障公民基本權利[9]。

我國《立法法》引入了法律保留原則，將其稱為國家專屬立法權，意為國家立法機關（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某些事項擁有專屬立法權，排除其他國家機關尤其是最高行政機關國務院的授權立法[10]?！读⒎ǚā返诎藯l列舉了十一個只能制定法律的事項，其中包括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產(chǎn)生、組織和職權，犯罪和刑罰，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訴訟和仲裁制度等。第九條進一步作出規(guī)定，在第八條規(guī)定的事項尚未制定法律的情況下，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可以授權國務院制定行政法規(guī)，但是有關司法制度、犯罪和刑罰、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等事項除外。這表明：第八條規(guī)定的十一事項，屬于法律保留的事項，在一般情況下只能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法律，但在特定情況下也可授權其他機關制定其他形式的規(guī)范；第九條規(guī)定的除外事項，屬于絕對保留事項，只能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法律，絕對排除其他機關制定其他規(guī)范。

根據(jù)《立法法》第八條、第九條的規(guī)定，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提出的司法改革“頂層設計”以及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等部門提出的“改革清單”，不僅僅是司法工作機制的變革，更是深度觸及司法體制的變革，范圍涵蓋司法制度的方方面面，涉及司法機關的產(chǎn)生、組織和職權，涉及犯罪和刑罰，涉及訴訟制度，涉及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這些事項不僅屬于法律保留事項，而且屬于絕對保留事項。因此司法改革只能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立法的方式加以規(guī)定，排除司法機關和行政機關通過制定其他規(guī)范的方式推進司法改革。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司法改革的合法性。

二、實踐中如何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

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主要有五種方式：批準、授權、監(jiān)督、確認、立法。通過這五種方式，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有效地控制了司法改革的合法性，緩解了司法改革合法性的危機，賦予了司法改革的合法性。

（一）批準

黨的十八大作出了“進一步深化司法體制改革”的戰(zhàn)略目標。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分別從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國的全局和高度出發(fā)，對司法改革作了頂層設計，部署了多方面的司法改革任務。為了貫徹落實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的部署，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四五改革綱要”，提出了7個方面65項改革舉措；最高人民檢察院制定了《關于深化檢察改革的意見（2013-2017年工作規(guī)劃）》，提出了6個方面42項改革舉措。但是，無論是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的司法改革頂層設計，還是“兩高”制定的司法改革意見，都屬于規(guī)范性文件而不具有國家法的形式與效力，如果據(jù)此規(guī)范性文件推進司法改革則必然存在合法性的危機。因此，只有將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執(zhí)政黨的意志經(jīng)過法定程序上升為國家意志，將“兩高”制定的司法改革意見經(jīng)過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的批準，才能使本輪的司法改革具有合法性。2015年3月12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院長周強在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中提出：“認真落實黨中央關于司法改革決策部署，制定關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見，出臺65項具體改革舉措，全面推進各項改革，促進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現(xiàn)代化?！睓z察長曹建明在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中提出：“我們認真貫徹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部署，出臺關于深化司法改革和檢察改革的意見，扎實推進各項改革?！?015年3月15日，全國人大在聽取和審議“兩高”年度工作報告后，批準了這兩個報告，并要求深化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司法改革，這意味著“兩高”制定的司法改革意見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全國人大的批準，據(jù)此推進的司法改革獲得了合法性。

（二）授權

在特定地區(qū)特定領域進行司法改革的試點工作，以便為在全國推進司法改革先行先試、積累經(jīng)驗，是推進司法改革的重要方法，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但是試點地區(qū)所實行的司法改革措施必然與全國現(xiàn)行的法律規(guī)定不一致，而修改法律的時機尚不成熟，這就需要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授權決定的方式，確保司法改革試點工作于法有據(jù)，使司法改革獲得合法性[11]。十八大以來，全國人大常委會一共作出了5個司法改革試點工作的授權決定，分別涉及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知識產(chǎn)權法院、人民陪審員制度、公益訴訟、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等改革領域①這5個司法改革試點工作的授權決定分別是：2014年6月27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通過的 《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2014年8月31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通過的《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chǎn)權法院的決定》；2015年4月24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四次會議通過的《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qū)開展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2015年7月1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通過的 《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公益訴訟試點工作的決定》；2016年9月3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的《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以2014年6月27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為例，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兩高”在北京等十八個地區(qū)，對符合條件的相關案件，可以進一步簡化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相關訴訟程序，試點辦法由“兩高”制定并報全國人大常委會備案，試點期限為兩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的這個授權決定開創(chuàng)了在司法領域授權立法的先河，確保了重大司法改革都要于法有據(jù)，為司法改革試點工作的順利推進提供了合法性支撐。

（三）監(jiān)督

當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司法改革試點工作作出授權決定之后，并沒有放松對司法改革合法性的控制，而是通過聽取和審議“兩高”專項工作報告（中期報告）方式②見《監(jiān)督法》第八條第一款規(guī)定：“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每年選擇若干關系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大局和群眾切身利益、社會普遍關注的重大問題，有計劃地安排聽取和審議本級人民政府、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專項工作報告?！保訌妼λ痉ǜ母镞^程中的監(jiān)督，使司法改革不偏離法治的軌道。此外，“兩高”在司法改革過程中，向全國人大常委會作中期報告，接受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監(jiān)督，也是當初授權決定的明確要求。十八大以來，司法改革穩(wěn)步推進，部分試點工作已進入中期評估、總結經(jīng)驗階段，按照當初授權決定的計劃，全國人大常委會先后聽取和審議了“兩高”4個涉及司法改革的中期報告，分別是“兩高”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2015年11月3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2016年6月30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試點工作情況的中期報告（2016年11月5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chǎn)權法院工作情況的報告（2017年8月31日）。以2015年11月3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七次會議聽取和審議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為例，“兩高”負責人將試點工作的開展情況、初步成效、下一步的工作措施等內容向全國人大常委會作了報告，并認為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嚴格依法開展。試點工作貫徹授權決定要求，應在簡化訴訟程序的同時，嚴格遵循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充分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確保司法公正”。全國人大常委會聽取和審議該報告后認為：“一年來，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依法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改革試點，試點工作總體平穩(wěn)順利、成效顯著，提高了刑事訴訟效率，保障了當事人合法權益，為完善我國刑事訴訟程序制度提供了實踐基礎。”全國人大常委會就是通過聽取和審議“兩高”司法改革試點工作中期報告的這種方式，對司法改革試點工作進行過程中的監(jiān)督，從而強化對司法改革合法性的控制。

（四）確認

除了以上三種方式外，全國人大還通過聽取、審議和批準通過“兩高”年度工作報告的方式，對上一年度的司法改革工作進行合法性確認。十八大以來，全國人大一共聽取、審議和批準通過了“兩高”2013-2017年五個年度的工作報告。在每一年度的工作報告中，“兩高”都會對上一年度的司法改革工作情況進行總結；而全國人大在聽取和審議“兩高”年度工作報告后，都會肯定“兩高”過去一年的工作，并批準該報告。比如，2017年3月12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上，院長周強向全國人大作了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對過去一年的司法改革工作進行了總結，認為人民法院進行了巡回法庭總體布局、深化立案登記制改革、推進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建設、全面推進司法責任制等基礎性改革、積極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推進案件繁簡分流、推進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深化司法公開、創(chuàng)新司法便民措施、推進執(zhí)行改革等十個方面司法改革工作。檢察長曹建明向全國人大作了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對過去一年的司法改革工作進行了總結，認為人民檢察院進行了全面推進司法責任制改革、深入推進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試點、積極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推進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深化人民監(jiān)督員制度改革、深化司法公開等六個方面的司法改革工作。2017年3月15日，全國人大在聽取和審議“兩高”年度工作報告后，充分肯定了“兩高”過去一年的工作，并批準了這兩個報告，從而對“兩高”過去一年的司法改革工作進行了合法性確認。

（五）立法

當司法改革試點工作完成后，對于實踐證明可行的，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就通過立法程序修改完善相關法律，將司法改革的成果法制化，這也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的最終方式。例如，2015年7月1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通過的《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公益訴訟試點工作的決定》，授權最高人民檢察院自2015年7月起，在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保護等領域，在北京等十三個地區(qū)開展為期兩年的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試點。2017年6月22日，在試點期滿后，最高人民檢察院對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試點工作進行了全面總結，并向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八次會議提交了修改行政訴訟法和民事訴訟法的建議。2017年6月27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經(jīng)審議后表決通過了關于修改《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的決定，將公益訴訟制度改革成果通過修法的方式固化下來。再比如，2017年8月，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九次會議開始審議了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提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修訂草案）》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檢察院組織法（修訂草案）》，其修訂內容包括確立“兩院”設立和開展工作的基本原則、完善“兩院”的設置和內設機構、貫徹落實司法責任制、明確司法人員分類管理制度、保障“兩院”依法行使職權、推進“兩院”信息化建設等六個方面，擬將十八大以來的司法改革成果法制化，確保司法改革行穩(wěn)致遠。

三、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存在的問題

通過上文中的五種方式，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進行了控制，緩解了司法改革合法性的危機，賦予了司法改革的合法性。但是在實踐中這一合法性控制機制也存在著以下三個小問題：一是全國人大聽取、審議和批準通過“兩高”年度工作報告僅具有形式意義；二是部分司法改革措施未得到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授權決定就已開始實施；三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進行控制的方式過于單一。

（一）全國人大聽取、審議和批準通過“兩高”年度工作報告僅具有形式意義

全國人大聽取、審議和批準通過“兩高”年度工作報告，肯定了“兩高”前一階段的司法改革工作，同意了“兩高”本年度的司法改革工作安排，批準了“兩高”的司法改革意見，這似乎是對“兩高”司法改革的合法性進行了控制。但是由于“全國人大深陷行政主導、會議形式僵化、功能萎縮、代表力孱弱泥沼的現(xiàn)狀”[12]，極大地削弱了全國人大對司法改革的監(jiān)督，使得其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控制大打折扣，僅具有形式上而非實質上的合法性控制意義。

（二）部分司法改革措施未得到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授權決定就已開始實施

為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的司法改革戰(zhàn)略部署，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四五改革綱要”，一共包含了7個方面65項改革舉措；最高人民檢察院也制定了《關于深化檢察改革的意見（2013-2017年工作規(guī)劃）》，一共包含了6個方面42項改革舉措。在這些司法改革措施中，僅有部分司法改革措施獲得了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授權，另有部分司法改革措施在沒有得到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授權的情況下就已經(jīng)開始實施，處于一種“違法改革”的境地[13]。這違背了法律保留的原則，貶損了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和憲法法律的權威。關于“違法改革”，下面試舉一例：推動省以下地方法院、檢察院人財物統(tǒng)一管理。按照《憲法》《地方組織法》《監(jiān)督法》《人民法院組織法》《人民檢察院組織法》《民族區(qū)域自治法》《法官法》《檢察官法》等相關法律條款的規(guī)定：法院、檢察院由本級人大選舉產(chǎn)生，對其負責，受其監(jiān)督；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大行使對本級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的選舉權和罷免權；審判員、檢察員等司法官由地方各級人大常委會任免；地方各級人大常委會可以對兩院的司法工作進行監(jiān)督。因此，省以下地方法院、檢察院人財物統(tǒng)一管理的改革措施，在沒有獲得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授權的情況下，突破了憲法法律所規(guī)定的由地方人大及其常委會對法院、檢察院行使的任免權、監(jiān)督權等規(guī)定，違背了法律保留原則，不利于樹立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和憲法法律的權威。

（三）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進行控制的方式過于單一

根據(jù)《憲法》《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監(jiān)督法》《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等相關法律的規(guī)定，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兩高”的司法改革進行監(jiān)督的方式有工作視察、執(zhí)法檢查、專題調研、規(guī)范性文件的備案審查、詢問、質詢、特定問題調查、撤職案的審議和決定、聽取和審議年度工作報告和專項工作報告等等。但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在司法改革中，對司法改革進行合法性控制的方式過于單一、不夠豐富，僅僅使用了上文中的五種方式，其他的控制方式付之闕如，沒有充分利用憲法法律所賦予的監(jiān)督權力和監(jiān)督方式。

四、如何完善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控制

針對上文中提到的三個問題，筆者擬針對性地提出三點對策：一是全國人大制定《司法改革法》；二是全國人大常委會規(guī)范授權決定；三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豐富合法性控制方式，希冀能夠強化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控制。

（一）全國人大制定《司法改革法》

針對全國人大聽取、審議和批準通過“兩高”年度工作報告僅具有形式意義的問題，可以由全國人大制定《司法改革法》[14]，基于執(zhí)政黨是真理和人民利益代表者的信任，將執(zhí)政黨的司法改革意志通過法定程序上升為國家意志，將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提出的司法改革“頂層設計”和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等部門所羅列的“改革清單”以制定《司法改革法》的方式規(guī)范性地表達出來，上升到法律位階[15]。全國人大通過制定《司法改革法》，可以從總體上和實質上強化對司法改革合法性的控制，這也是法律保留原則和法治改革理念的要求。由全國人大通過制定《司法改革法》的方式推進司法改革，不僅能化解我國司法改革的合法性危機，確保司法改革于法有據(jù)，也能解決司法改革缺乏統(tǒng)一性、計劃性和系統(tǒng)性的問題，這也是學者們一致呼吁的[16]。

（二）全國人大常委會規(guī)范授權決定

針對部分司法改革措施未得到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授權決定就已開始實施的問題，全國人大常委會可以依據(jù)《司法改革法》，對于“兩高”等司法部門提出的專項司法改革試點工作作出授權決定，實行“一事一授權”，所有的司法改革措施在試點實施前都必須獲得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授權。在作出授權決定時，全國人大常委會應當規(guī)范行使這項權力，詳細規(guī)定司法改革試點工作的地點、時間、事項、需要調整的法律等。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規(guī)范授權決定，可以進一步強化對司法改革專項工作的合法性控制。

（三）健全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控制方式

針對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司法改革的合法性進行控制的方式過于單一的問題，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有必要提高監(jiān)督意識，充分利用憲法法律所賦予的監(jiān)督權力，除了上文五種方式外，還應該綜合運用工作視察、專題調研、執(zhí)法檢查、詢問、質詢、撤職案的審議和決定等多種監(jiān)督手段，豐富監(jiān)督途徑，改進監(jiān)督方式，強化監(jiān)督保障，加強對司法改革全方位的監(jiān)督，使這種監(jiān)督日?；?、制度化、規(guī)范化[17]。通過強化監(jiān)督實現(xiàn)對司法改革合法性的控制，確保司法改革始終在法治的框架內有序進行。

司法制度的改革與創(chuàng)新是由人來完成的，忽視人的因素，再完美的司法制度設計也只是空中樓閣[18]。因此，在健全公正高效權威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時，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除了可以對司法改革進行直接監(jiān)督外，還可以通過行使對司法官的人事任免權來對司法改革進行間接監(jiān)督。一是要建立司法官任前公示制度，對于監(jiān)督、舉報所查實的問題司法官，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應該不予任命；二是要建立司法官履職評議制度，對于嚴重違背法律常識而無能力勝任的司法官，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應該立即罷免或撤職，為司法改革掃清障礙[19]。

[1]謝佑平，萬毅.法律權威與司法創(chuàng)新：中國司法改革的合法性危機[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3（1）.

[2]陳衛(wèi)東.當前司法改革的特點與難點[J].湖南社會科學，2016（2）.

[3]姜偉.全面深化改革與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關系論綱[J].中國法學，2014（6）.

[4]郝鐵川.論良性違憲[J].法學研究，1996（4）.

[5]陳金釗.“法治改革觀”及其意義——十八大以來法治思維的重大變化[J].法學評論，2014（6）.

[6]應松年.《立法法》關于法律保留原則的規(guī)定[J].行政法學研究，2000（3）.

[7]康敬奎.《立法法》法律保留規(guī)則的缺失與完善[J].江海學刊，2012（2）.

[8]奧托·邁耶.德國行政法[M].劉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72.

[9]秦前紅，葉海波.論立法在人權保障中的地位——基于“法律保留”的視角[J].法學評論，2006（2）.

[10]黃學賢.行政法中的法律保留原則研究[J].中國法學，2004（5）.

[11]劉風景.論司法體制改革的“試點”方法[J].東方法學，2015（3）.

[12]秦前紅.論最高法院院長與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的關系——以司法改革為視角[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4（5）.

[13]馬長山.司法改革中可能的“異化”風險[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4（6）.

[14]江國華.司法立憲主義與中國司法改革[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6（1）.

[15]江國華.論司法改革的五個前提性問題[J].政治與法律，2015（3）.

[16]夏錦文.當代中國的司法改革：成就、問題與出路——以人民法院為中心的分析[J].中國法學，2010（1）.

[17]莫紀宏.論我國司法管理體制改革的正當性前提及方向[J].法律科學，2015（1）.

[18]李漢昌.司法制度改革背景下法官素質與法官教育之透視[J].中國法學，2000（1）.

[19]撫順市人大常委會.司法體制改革背景下加強和改進地方人大監(jiān)督研究[J].遼寧省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