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威

90多年前的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揭開了中國共產(chǎn)黨獨立領導武裝斗爭、創(chuàng)建革命軍隊和武裝奪取政權的序幕。此時，我的父親袁國平剛從北伐戰(zhàn)爭的硝煙中走出，又在黨的領導下，將槍口對準蔣介石、汪精衛(wèi)，在南昌起義的戰(zhàn)場上留下了堅定而清晰的腳印。

1927年5月19日，葉挺率部擊潰夏斗寅叛亂后，武漢并不平靜，風聲日益吃緊。武漢國民政府接二連三地發(fā)布解散工農(nóng)組織、取締工農(nóng)運動的法令。已被趕回四川的楊森部，又回到鄂南向武漢進逼，夏斗寅殘部也由鄂南調(diào)頭向北，竄往大冶。馬日事變后，許克祥大肆屠殺工農(nóng)群眾，湖南一片白色恐怖。江西的朱培德也以“禮送”為名，把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者驅(qū)逐出境。武漢國民政府的汪精衛(wèi)、孫科等人，也正醞釀“分共”，準備新的政變。

6月中旬，汪精衛(wèi)將北伐軍從河南撤回武漢，在加緊反共活動的同時，作出所謂“東征討蔣”部署，任命唐生智為第一方面軍總指揮，統(tǒng)轄第八、第三十五、第三十六軍，張發(fā)奎為第二方面軍總指揮，統(tǒng)轄第四、第十一、第二十軍，沿長江兩岸東進討蔣。由于唐生智統(tǒng)轄的部隊回湖南“清鄉(xiāng)”，因此從6月下旬至7月上旬，只有張發(fā)奎統(tǒng)轄的部隊陸續(xù)從武漢向江西集中，而受中共領導和影響的部隊多在第二方面軍，其中有葉挺領導的第十一軍第二十四師，駐在南潯路馬回嶺車站的第四軍第二十五師，賀龍領導的第二十軍。

在白色恐怖日漸濃厚的氣氛下，伯伯袁醉如接到我父親寄給祖母的家書，其中附有照片一幀，照片后寫了這樣一段話：“1927年5月頃，反革命謀襲武漢，形勢岌岌，革命志士莫不憤恨填膺，舍身赴敵。斯時，余在第十一軍政治部服務，也奉命出發(fā)鄂西，抵御強寇，此行也，愿拼熱血頭顱，戰(zhàn)死沙場，以搏一快，他日兒若成仁取義，以此照為死別之紀念。萬一凱旋生還，異日與阿母重逢再睹此像，再談此語，其快樂更當何如耶！兒醉涵于武昌整裝待發(fā)之際”。6月初邵陽縣也實行白色恐怖，伯伯袁醉如決定到武漢去找我父親，當父親從伯伯口中得知家鄉(xiāng)革命者的遭遇后，異常憤怒，說道：“共產(chǎn)黨是殺不盡的，我們只有繼續(xù)革命才能保證自己生存，革命一定會勝利的。”

7月15日，汪精衛(wèi)宣布“分共”，公開背叛革命，實行“寧可枉殺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網(wǎng)”的血腥屠殺政策，一大批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志士慘遭屠殺。中共中央決定奮起還擊，發(fā)動武裝起義。19日，李立三、鄧中夏等到達九江，前往中共力量較強的第四軍、第十一軍開展工作。與此同時，中共中央軍委亦派以聶榮臻為書記、賀昌和顏昌頤為委員的前敵軍委來到九江，向共產(chǎn)黨員傳達了中央要在部隊中舉行武裝起義的意圖，并要求部隊做好思想上和組織上的準備。父親接到指示后，加緊做好準備工作。

7月24日，第四軍參謀長、秘密共產(chǎn)黨員葉劍英得知汪精衛(wèi)、張發(fā)奎即將在廬山召開會議，部署“清黨”，便在九江煙水亭第四軍指揮部，以個人名義邀請賀龍、葉挺、高語罕、廖乾吾等乘小船游湖，商定葉挺、賀龍不去廬山開會，分別率第二十四師和第二十軍于25日起乘火車開赴南昌。29日，汪精衛(wèi)、張發(fā)奎等舉行反共會議，決定第二方面軍實行“清共”，逮捕廖乾吾等共產(chǎn)黨員。廖乾吾等火速離開九江，于7月31日晚趕至南昌。這段時間，父親也按照黨組織的指示，離開第十一軍政治部秘密趕赴南昌。在南昌，父親找到了先期到達的葉挺。對于父親的到來，葉挺非常高興，將他留在二十四師政治部，協(xié)助宣傳部門開展宣傳教育工作。在這里，父親協(xié)助宣傳部門開展東征討蔣的宣傳，并草擬“打倒新軍閥蔣介石”的標語。接著他又開始同宣傳科的同志研究制訂對外宣傳和對部隊教育的計劃安排。

7月30日下午，葉挺召集二十四師的一部分營級以上軍官和師部若干人員召開會議，父親參加了這次會議。在會上，葉挺指出，寧漢合作，已成定局；汪蔣聯(lián)盟的反革命陰謀已經(jīng)表面化了，革命遭到嚴重的危機。他宣布，中央決定實行革命起義來挽救目前的危局，粉碎反革命分子的聯(lián)合陰謀，以武裝起義來回擊反革命的進攻！與會同志摩拳擦掌，精神振奮。

伯伯袁醉如在自傳中清晰記錄了父親在起義前一天的行動：

七月卅一日下午六時，裕弟（袁國平——編者注）走來告訴我，今晚不要外出，恐有特殊任務。說畢匆匆而去。不久于連長開會回來召集班長、排長和我開會，說明當晚行動計劃，命令士兵不準外出，一律早睡，不要脫衣服，聽哨音集合行動。要我到營部領紅布數(shù)丈，分發(fā)全連官兵每人一條紅布。夜十二點發(fā)出哨音全連緊急集合，命我留守并準備彈藥輸送和一切后勤事宜。接著槍聲四起，炮聲、機槍聲時有所聞。未到天明，勝利完成震驚中外的八一南昌起義。

8月1日凌晨，在以周恩來為首的前委領導下，賀龍、葉挺、朱德、劉伯承等率領在黨直接掌握和影響下的軍隊2萬余人，舉行南昌起義。一時間，南昌城里槍炮雷鳴，硝煙彌漫。起義軍經(jīng)過四個多小時的戰(zhàn)斗，消滅守敵3000余人，控制了全城。

南昌起義震撼了國民黨反動派，8月2日，武漢國民黨當局發(fā)布命令，組織部隊“圍剿”起義軍。南昌起義后，部隊迅速進行整編，賀龍任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代總指揮，葉挺任代前敵總指揮，郭沫若任總政治部主任，所轄部隊有：第二十軍，賀龍任軍長，廖乾吾任黨代表，轄第一、第二師（南下至撫州時，又成立第三師）；第十一軍，葉挺任軍長，聶榮臻任黨代表，下轄第十、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師；第九軍，副軍長朱德（后任軍長），黨代表朱克靖，共2.3萬人。父親擔任第十一軍二十五師七十四團一營三連連長兼指導員。

針對敵強己弱的形勢，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前敵委員會和參謀團決定起義部隊和革命委員會迅速撤離南昌，進取廣東，重建革命根據(jù)地。8月3日至5日，南昌起義軍離開南昌向廣東進發(fā)，其先頭部隊賀龍領導的第二十軍在壬田打了一個漂亮仗，接著準備組織會昌之戰(zhàn)。

會昌之戰(zhàn)于8月24日早上開始，戰(zhàn)至中午，由于原來殿后的周士第第二十五師夜間行軍走錯了路，沒有及時趕到，敵眾我寡，且國民黨軍居高臨下，戰(zhàn)局對起義軍不利。下午1點過后，周士第率部趕到戰(zhàn)場，不顧連夜長途行軍的疲勞和饑渴，立即投入戰(zhàn)斗。第七十三團和第七十四團從不同側(cè)面支援第二十四師，猛攻國民黨軍的主陣地嵐山嶺。第七十四團在左翼，一陣猛打，很快占領陣地。由于國民黨軍憑險頑抗，第七十四團傷亡不少。endprint

面對嚴重的敵情，父親沉著鎮(zhèn)定，根據(jù)自己在北伐時平叛夏斗寅、阻擊楊森攻占豐口的經(jīng)驗，以葉挺獨立團攻打賀勝橋的榜樣激勵全連戰(zhàn)士。戰(zhàn)士們集中火力猛掃國民黨軍火力點，一鼓作氣向前攻，一步一步向前推，國民黨軍開始動搖后退。這時，葉挺命令第七十五團增援城西一帶高地，進攻寨崠之國民黨軍。國民黨軍見勢不妙，慌了手腳，臨河一個山頭的國民黨軍開始渡河逃跑。第七十五團立即沖上這個山頭，架起機槍向河里掃射。國民黨軍失去寨崠，全線動搖。

葉挺抓住戰(zhàn)機，將留作預備隊的兩個營拉上去猛撲嵐山嶺，向國民黨軍發(fā)起最后攻擊。周士第立即命令司號員吹沖鋒號。緊接著，西起寨崠、東至大伯山，各師、團、營、連的沖鋒號漫山遍野響起來，在山谷回蕩。起義軍吶喊沖鋒，遙相呼應，國民黨軍10個團全線崩潰。

父親率領連隊沖上山頂，國民黨軍放棄抵抗，紛紛向山下潰逃。父親又帶領全連如猛虎下山，把國民黨軍往河里壓。第七十五團集中火力迎頭痛擊，國民黨軍傷亡慘重，沒死的連滾帶爬，蹚過貢水河，往會昌城猛竄。起義軍第二十五、第二十四、第三師乘勢猛追。

涉水過河時，有的戰(zhàn)士停下來想喝水，父親大叫：“追呀！大家快追呀！喝水敵人就跑了。消滅了敵人大家再喝個飽！”戰(zhàn)士們互相催促：“快走！快走！不然敵人跑了！”

國民黨軍南路總指揮錢大鈞站在會昌城頭，見其部如洪水般敗下來，連忙爬下城墻，躥上馬背，往城外筠門嶺方向逃跑。國民黨軍穿城而過，起義軍一直追擊至筠門嶺，吃掉了國民黨軍的尾巴。起義軍押著俘虜，抬著繳獲的槍支彈藥，興高采烈地回到會昌城。勝利的喜悅使戰(zhàn)士們忘記了疲勞，忘記了饑渴。父親提醒戰(zhàn)士們：可以去喝個夠了！戰(zhàn)士們哄的一聲笑起來。

會昌之戰(zhàn)結(jié)束后，起義軍經(jīng)福建入粵。9月，分兵駐守潮州、揭陽、三河壩三個孤立地點。9月下旬，起義軍進占汕頭，國民黨軍陸續(xù)趕來，起義軍主力分別在揭陽、潮州、三河壩地區(qū)同國民黨軍激戰(zhàn)，父親隨第二十五師在三河壩抗擊國民黨軍。國民黨軍四面進攻，起義軍相繼失利。

10月3日，前敵委員會在粵東普寧縣流沙鎮(zhèn)召開會議，周恩來傳達中共中央指示精神，宣布今后要打紅旗、分田地，繼續(xù)戰(zhàn)斗，鑒于當時形勢，決定武裝人員突圍去海陸豐，非武裝人員愿留就留，不愿留的由農(nóng)會干部護送分批從海上撤退。會后，起義軍部隊1000余人，由董朗、顏昌頤率領突圍到海陸豐地區(qū)，開展革命斗爭；在三河壩地區(qū)的第二十五師余部，由朱德、陳毅率領，轉(zhuǎn)戰(zhàn)贛粵邊地區(qū)。父親奉命赴東江地區(qū)，從信豐、南雄一路潛行，備經(jīng)艱險。在信豐，他與伯父又不期而遇，父親說道：“部隊已經(jīng)潰散，由朱德軍長收容，我要到廣州另有任務。”父親于11月抵達汕頭，寄回老家書信一封：“吾兄囑我一切小心，謹慎為之。目前時局混亂，到處都是白色恐怖，斷頭橫身為革命者之家常便飯，請兄勿以為慮也?！?/p>

父親和許多干部在當?shù)剞r(nóng)會干部的幫助下，倉促乘船轉(zhuǎn)移至香港。10月上旬，父親抵達香港后，按照黨組織告訴的聯(lián)系地點，找到了中共廣東省委在香港的秘密聯(lián)絡點。在那里，父親見到了廣東省委常委、原黃埔軍校政治總教官惲代英，匯報了南昌起義軍入粵部隊失敗的有關情況，惲代英要他暫時休息幾天，等待執(zhí)行新的任務。

1927年11月下旬的一天，正在香港的父親，被惲代英找去談話。惲代英介紹了廣州的政治形勢和舉行起義的決定，讓我父親抓緊時間去廣州找省委書記張?zhí)捉邮苋蝿?。父親與惲代英道別后，火速趕赴廣州。這位剛剛經(jīng)歷了南昌起義硝煙的戰(zhàn)士，又一次投身到對國民黨屠殺政策的英勇反擊之中。（編輯 葉松）

作者：袁國平之子，海軍指揮學院教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