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梨

1

“Sorry，I prefer Asian boys， especially Chinese boy.”

姚鷂站在柜臺前，面容粉白，還是十六歲的臉，嘴唇微微地噘著，涂了櫻花粉，一身咖啡色的蘇格蘭粗花呢大衣，里面是小圓領(lǐng)襯衫和墨綠的絲絨百褶裙，光腿穿假毛皮靴。就在剛剛，她婉拒了一些店員推薦的銷量極高的歐美仿生人。她一邊打量著高清玻璃柜里的男孩兒種子和擬態(tài)生長視頻，一邊喝著人造牛奶拿鐵，和部分亞洲人一樣，她有些乳糖不耐，而人造牛奶沒有乳糖又環(huán)保，真是得意。

店員是一個褐色頭發(fā)的白人女孩兒，涂著濃重的眼線和睫毛膏，眼睛綠得很妖，薄荷色的熒光服上掛著萊斯特基因公司的名牌：Rachel Mirror。聽到姚鷂的選擇后，Rachel頷首微笑，鮮紅的唇紋被扯開，“Alright，yes，you may have your own choice. Shall we start from facial options first？”

說著，她就在液晶板上調(diào)出東亞人臉庫，讓姚鷂選擇喜好的仿生人臉部特征。Rachel感到有些不解，萊斯特基因公司是全球最頂級的仿生人定制工廠，一般不惜重金來到這里的中國人，都是為了圖新鮮買非東亞人種，很少有人明確要求買本國仿生人。而且，Rachel在審核姚鷂的資料時候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中國女人三十多了，大概做了身體細胞重塑吧，因此還是少女的模樣。這也難怪，亞洲男人一向很喜歡年輕女孩。

姚鷂選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把拿鐵放在一邊，挽起袖子，打開智能腕機，從里面調(diào)出一張老照片給對方看。那是一張年輕男孩的證件照，細長的眼和清瘦的臉，頭發(fā)蓬松，典型的中國人。她說她希望按照這個來量身定做，錢不是問題。Rachel正色解釋道，這張照片還是二維攝影時代的平面產(chǎn)物，不像近些年出的三維攝影那般可以測繪，所以做出來的仿生人會有些偏差，便問她有沒有這位先生的三維立體人像。

中國女人的黑眼睛里霎時有了陰云，他沒能活到那時候。

“Oh，Im sorry to hear that，lady. Are you alright？”Rachel一邊道歉一邊向她說明，她們會反復(fù)地去做模型測算，盡量把誤差做到最小，和照片上的人無異。

“Im fine，really. Just want to start again，”姚鷂笑笑，“with him.”

她心里兀自松了一口氣，麥錦明當然沒死，只是不能拉他過來做人臉測繪，一是麥錦明現(xiàn)在比照片老，二是姚鷂和麥錦明早已離婚了。這么說只是為了減少麻煩。

2

萊斯特基因公司的高定仿生人，除了生理特質(zhì)上要符合顧客的要求，相關(guān)的記憶也會根據(jù)顧客提供的數(shù)據(jù)做影像信號轉(zhuǎn)化，輸入到仿生人的擬態(tài)大腦中進行意識衍生，這都不難。唯一麻煩的是，工廠必須培養(yǎng)出仿生人對于各種事物的真實感知能力和微妙的情感反饋，比如雨后的空氣所帶來的愉悅，或是秋刀魚入口時的鮮嫩，這對于仿生人的性格養(yǎng)成和日后的社會互動至關(guān)重要。

過去的半年中，萊斯特基因公司每天自動向她推送Mai的擬態(tài)成長視頻，下班做完運動后，她就癱在麻布沙發(fā)上，打開四維巨幕投影，看著他在房間里沙沙地走來走去。按照姚鷂提供的食品目錄和活動清單，Mai每天都要吃中餐記憶果凍，喝各種粒子飲料，還要學會烹飪，練習琵琶，一周踢兩次球等，除此之外，工作人員還要反復(fù)對他進行人格安全測試。

一個夏末的周五，姚鷂坐著氫燃料膠囊飛艇空降倫敦，準備辦手續(xù)帶走她定制的仿生人Mai。雖然有了長時間的影像曝光，但真正見到Mai的時候，她還是嚇了一跳。他穿著工廠的白色制服，站在仿生人的膠囊宿舍門旁，對她張開雙臂，一如十幾年前?！拔矣H愛的黃油小餅干，等你好久啦?！卑邀滃\明慣用的拖腔和咬字重音都模仿得別無二致。

她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去碰觸Mai果凍樣的臉頰，他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驚悸的微電流從她指尖傳來，激起了莫名的狂喜和委屈，她咧了咧嘴，想笑，結(jié)果小聲地哭了出來。店員Rachel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她們很樂于看見這樣的場景。

“Want to sit down？”她一邊輕聲安慰著姚鷂，一邊叫小服務(wù)機器人遞上吸淚紙巾。Mai接過紙巾給她擦眼淚，“別哭了傻瓜，為了等你接我回家，我特意給你做了小熊巧克力。”說著他從兜里掏出一板連環(huán)小熊巧克力，掰下一只塞到她嘴里，隨即在她的臉頰上飛速地親了一口，唇瓣柔蜜，仿真的體溫。巧克力微微發(fā)苦，小熊耳朵光滑圓潤。

3

就這樣，姚鷂帶著Mai飛回了她在輞川的別墅，一路上Mai都很安靜，他的頭發(fā)在光下顯得朝氣蓬勃。她側(cè)過頭端詳他的臉，按照她的要求，他的眼睛變得更大了，鼻梁也做高了，眼邊的那顆痣還在，甚至還有淡淡的笑紋。摩挲他手的時候，她還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指尖上有繭子，這是練琵琶所致，沒白枉費心機，她這樣想著，滿意地笑出聲，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飛艇的豎琴聲里，沉沉睡去。

到家后，機器人五花已經(jīng)做好了午餐。五花把飯端出來的時候看見了Mai，有兩秒鐘，它直直地盯著他，屏幕閃爍不定，之后恢復(fù)了平靜。

五花是姚鷂當初結(jié)婚時，攢了半年的錢為麥錦明買的廚衛(wèi)機器人，因為麥錦明不會做飯，所以它的主人印記被設(shè)定成麥錦明，姚鷂不在家的時候，麥錦明可以更方便地料理自己的生活。和麥錦明離婚后，為了報復(fù)，她把五花從家里帶了出來。

吃到一半，Mai突然說，“小鴿子，我這次去英國留學回來，學會做很好吃的胡蘿卜蛋糕了，要不要一會兒做給你吃？”

幾個小時的飛行讓姚鷂感到疲憊，她已不再有少女時的活力和胃口，注射雌激素和身體細胞重塑固然能讓面容和身材維持不走樣，但一塊巧克力仍然能讓她提心吊膽好久。

“不了親愛的，我現(xiàn)在吃不了這么高熱量的東西?！眅ndprint

“那我給你做黃油小餅干吧！”

她放下筷子，懶散地搖搖頭。

“可我在萊斯特的時候，你天天跟我說，只有黃油小餅干才能配得上伯爵紅茶，它們在一起才不浪費午后，肉桂餅干什么的都是英格蘭的妖術(shù)?！?/p>

她煩躁起來，可是一看見他那張年輕溫柔的臉，又泄了氣，畢竟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她還是饕餮少女的時候，他是無辜的。“不了麥麥，我現(xiàn)在不太能吃甜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變瘦嗎？”

Mai愣住了，他盯著她的臉，疑惑和不安涌出他的眼睛，好像她是一個烤壞的蛋糕。他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似乎在費力地思索和計算，“不對，我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我的記憶里沒有這句話?！?/p>

姚鷂一下子坐直了，直冒冷汗，那句話是麥錦明離開的時候說的，她沒有輸進他的記憶庫里。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Mai的臉上浮現(xiàn)出機械樣的痛苦，他的手摸索著伸向她。

她苦笑一聲，“不喜歡你，我還接你回來？”

他握住她的手，手掌有些冰涼，他細膩的皮膚讓她有些后悔重啟這段不對等的戀情，她高估了自己。換成以前的麥錦明，他一定會追問下去，而她真不知道怎么向他重塑這十幾年的流水。Mai眼前這個被程序設(shè)計成他唯一戀人的少女，光鮮的皮囊下是一個靠著細胞重塑才得以維持體面的離異婦人，她不能告訴他真相，當然不能。

不料他突然笑了，露出一排鮮白的小牙，“我知道了，我是說過你有張微腫的白香皂臉啊，可是你怎樣我都喜歡，真的?！币_嗤笑一聲，她的靈魂立在碗前，冷冷地看著Mai，要真是如你說的一樣，我們還能離婚？但是她終究什么也沒說。

4

她是被黃油餅干的香氣驚醒的，睜開眼睛已是將晚，機器人五花端著一小碟黃油餅干和紅茶站在床頭，上附著一張字條，“親愛的，這是我給你做的改良版黃油餅干，不會讓你攝入過多熱量的。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買一些時令蔬菜帶回來給你煲湯?！?/p>

“他出去多久了？”

“一個小時零十分鐘?！蔽寤ㄆ椒€(wěn)地回答。

“你為什么不攔住他？趕緊給我他的定位。”她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她穿上運動鞋沖出門，內(nèi)衣勒得胸骨有些緊，心臟狂跳，腎上腺素激增，生怕他擅自出門遇到什么狀況。晚風送來泥塵的味道，快要下雨了，Mai不知道會不會受到雷電干擾定位不準，她加快了腳步，朝著有機蔬菜農(nóng)場的方向狂奔過去。以前麥錦明約會遲到的時候，也是這樣一路跑酷到她面前，拽住她的手，一臉愧色，“對不起，對不起，我又遲到了。”

剛到門口，她就看到Mai拎著一包蔬果從里面走出來，氣都沒喘勻，腥味泛上喉嚨，“誰讓你到處亂跑了！這些都可以交給五花來做??！”

Mai連忙上前攙住她，“可是機器人怎么會知道你喜歡的食物模樣呢！它們只知道服從，可我會挑選??！比如你最喜歡吃的平菇是白色的，橙子要胖，肚臍要圓，獼猴桃要山里長的，香蕉要三四根就夠了，多了就吃不完……”

她瞪大了眼睛，換作以前的麥錦明，他鐵定記不住這些。

“快走吧，我出來時看了天氣預(yù)報，猜到你會跑出來找我，特意給你帶了傘。”

5

每天清晨，睡眠枕準時把姚鷂叫醒，五花會把人造牛奶拿鐵、全麥面包切片、堅果、蛋白和果蔬盤按照特定的顏色搭配送到她的床邊。自從Mai來了以后，五花就很少親自下廚了，這個銀色的廚房機器人頗有些不滿，它似乎認為Mai僭越了它的職責，在Mai讓它遞廚具的時候總是反應(yīng)遲緩。

以往姚鷂醒來后，都是五花在一邊放她喜歡的各種音樂和廣播，一直持續(xù)了很多年，而如今——Mai在不遠處的落地窗前彈《春江花月夜》或《彝族舞曲》，這總讓姚鷂想到王維彈《郁輪袍》，過去為生活奔波，麥錦明的琵琶早已生疏。五花默默退到一邊，自動進入了待機狀態(tài)。

“你也需要天天練習嗎？”吃過飯后，她吞下每日必需的維生素和微量元素，還有抗衰老的葡萄籽提取物，匆匆套上他給她精心搭配的裙裝。

“對呀，如果不反復(fù)練習，我的觸覺反饋會不靈敏的。雖說靠本能也能彈得純熟，但是想要真正地把曲子彈好，是需要傾注感情的?！彼麕退虾蟊车睦?，把臉靠在她耳邊低語，“你的身體也是一樣，如果長久不用心彈的話，也會生澀的?！?/p>

昨夜他把毛茸茸的頭伏在她小腹，如食蟻獸伸出長舌尋找白蟻，想到此處，耳根一軟。這個月底又要去注射雌激素了，今天還要加倍鍛煉，如今豐盛的飲食已經(jīng)讓她的腰圍水漲船高，她可不希望他看到她松垮的模樣，畢竟存在于Mai記憶里的自己，還是鮮白的初戀。想到這里，她的胸口又有些發(fā)悶。

“今晚我踢完球去接你下班，然后咱們再一起去健身會館。”在無人車上，他輕輕摟著她，怕弄皺了她的裙子。自從有了他之后，她就辭退了自己的私人教練，因為他能對她運動時的肌肉發(fā)力狀況進行熱感監(jiān)測，從而保證她最大限度地不受傷害。她微微地點點頭，斜倚在他身上閉上眼睛養(yǎng)神，就像抹上了奶油的蛋糕坯子在櫥窗里旋轉(zhuǎn)著那樣幸福。

把Mai帶回國以后，姚鷂就不怎么想麥錦明了。和麥錦明在一起時間久了，逐漸變得心跳不夠，雙方對彼此的厭倦就像他倆與日俱增的脂肪，連接吻也成了年終獎。后來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在外面和幾個年輕姑娘糾葛不清。她收拾東西從屋里搬走的時候，麥錦明站在一邊冷笑，“你愛走不走，反正我是鬧夠了。自己也不照照鏡子，如今誰還會喜歡上肚子跟甜甜圈似的你？”

每每想到這里，她都一股恨意上來，覺得麥錦明就是有毒的雞肋，只會生耗著她消磨青春，更可悲的是，她看見黃油餅干的時候，依然會想起那個特意跑到蘇格蘭給她帶Walkers的少年麥。她決定報復(fù)，首先從激活身體細胞開始，如煉獄一般的整形手術(shù)過后，她重新變得光滑圓潤，之后她聽從內(nèi)心，飛去英國定制了一個高配版的“麥錦明”，他優(yōu)秀有趣，且永遠年輕。

6

月底，姚鷂注射完雌激素后，感到有些眩暈，癱在了醫(yī)院的椅子上。Mai得知消息后立刻趕到醫(yī)院接她，一路一反常態(tài)地不說話，到家后，他把她放在床上，走到陽臺上關(guān)上門，從兜里摸出一包香煙。她看到他點煙，心中訝異，嘟囔道：“什么時候?qū)W會的抽煙？”雖然隔著玻璃，但她知道他能聽見。Mai回頭沖她笑笑，掐滅了煙，清理了一下口鼻的煙氣，推開門走進來坐到她床邊，“今天有個男人想跟你進行四維聊天，他跟我長得很像，不過比我老。他看見我后暴跳如雷，罵我是個‘可悲的復(fù)制品，要求我離開你。我拒絕后他威脅著要找人肢解我，還說不用為此承擔任何法律責任，但我一點也不害怕。”endprint

姚鷂心里一驚，麥錦明是怎么有她家號碼的？她早就切斷了和他的一切聯(lián)系。正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Mai溫和地摁下了她。

“你什么都不用說，我懂的。我悄悄用數(shù)據(jù)計算過你我的未來，你和麥錦明的結(jié)局是其中的一種。于是，我對他說，您砸碎我不要緊，我的數(shù)據(jù)芯片會永遠在庫，只要她喜歡，復(fù)制多少個我都可以。姚鷂愛的不過是以前那個讓她感覺良好的自己，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做她一輩子的魔鏡，溫柔體貼的情人和孜孜不倦的面首，直到我被回收利用。雖然我是您的復(fù)制品，但在這一點上，先生，我比您強多了?！彼麚崦念^發(fā)，語氣平靜。

姚鷂紅了眼眶，她摸著他隆起的鼻梁，突然覺得他和麥錦明長得一點也不像。

Mai叫五花送進來一個錫盒，他打開蓋子，音樂響起，在他手的磁極指揮下，那些含有食用磁粒的黃油餅干們開始翩翩起舞，“哈哈，親愛的，我特意請來了一盒黃油小餅干給你跳《胡桃夾子》，我們排練了一下午呢。怎么樣，棒不棒？”

姚鷂一眼就認出了勇敢的胡桃夾子，他挺著圓圓的巧克力肚子，顯示出一種歐洲王子特有的神氣，正在和抹茶味兒的小克拉拉跳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皠傋鐾晔中g(shù)，我不能吃……”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在一起即使不幸，我也愿意重新來過，幾回都可以?！?/p>

他扭過頭來，用那雙細眼睛凝望著她，聲音由于信號的干擾，有些模糊，“沒有你，或許我會成為一個韓國人或者日本人，吃著手握壽司或者泡菜餅，在清潭洞陪別人挑化妝品，或者在澀谷的情人旅館里過夜，但我沒有，因為你選擇了我。我也不會介意你發(fā)胖變老，真的，姚鷂，我的出廠設(shè)定就是愛你，這無法更改?！?/p>

在歡快的弦樂和笛聲中，他叼起一只士兵喂到她嘴里，姚鷂的心里酥得掉渣，連梵高的星月夜都化成了黃油。

“不過抱歉啊寶貝，胡桃夾子的腿居然斷了，還有一些餅干人也碎了，我記得下午排練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呢，可能是我不小心吧?！盡ai皺著眉頭看著盒子，愛美的他實在無法忍受獨腿的錫兵。

“哎呀不要緊的。對了，Mai，回頭給你改個名吧？”

7

救救我，救救我，麥錦明滿臉都是刀傷，血肉模糊，四肢被折斷了，正扭曲著一點點地爬向她，隨著金屬的燃燒味，鮮紅的血不斷地從他的胸口涌出來，流到她的腳下……

“??！”姚鷂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一頭冷汗，那股焚燒金屬的嗆人氣息還沒有散去，她看了眼窗邊，Mai不在那里，床邊也沒有早餐。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來，她爬起來喊他的名字，卻無人回應(yīng)，她跑到客廳，那里也沒有人。她又喊五花的名字，一聲機器的轟鳴從廚房傳來，她拔腿向廚房跑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Mai的背影，他面朝下倒在地上，心臟處被鉆出了一個窟窿，流出淡褐色的液體，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左胳膊上有幾道很深的刀傷，露出藍綠色交織的電線裂口，可以看得見碳架骨骼，右胳膊幾乎被砍斷，但還是竭力抓著一只小胡蘿卜。他的頭不見了，脖頸處是齊碴的電線。

視線上移，案板上放著Mai的頭，像對待一個西瓜，機器人五花冷靜地舉起了菜刀。

8

“五花，你為什么要殺害Mai？根據(jù)阿西莫夫三大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對不對？”

“■”機電刑警面前這個銀色機器人發(fā)出尖利的噪音，雖然它的機械臂被銬住，但關(guān)節(jié)還在試圖進行反向旋轉(zhuǎn)，這會對它的性能造成嚴重的損害，但它看起來毫不在乎，好像在進行自我懲罰。

警察們捂住了耳朵，這種聲音是機器人受嚴重的刺激后才會發(fā)出的低音波頻。一個穿著黑色絕緣衣的年輕警察站起來，拿著電子麻醉槍抵住它的頭，釋放高壓磁波迫使它進入睡眠，用程序開始對它進行數(shù)據(jù)審問。

“編號為1874的機器人，你為什么要殺了你的主人Mai？”

“他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是麥錦明?！?/p>

“你知道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對吧？”

“他不是人。”

警察們面面相覷，“但無論如何，仿生人擁有部分人權(quán)，你犯下了謀殺罪，你的動機是什么？”

沉默。

“你的行為給女主人姚鷂帶來了極大的傷害，而這是你的核心規(guī)則里所不允許的。我們掃描發(fā)現(xiàn)，你在程序里把Mai設(shè)定成了食材，并打算用他的肢體做幾道菜，用這種殘忍又狡詐的手段來規(guī)避定律的監(jiān)測，恐怕不是你這種廚衛(wèi)機器人能想到的。我們懷疑，你只是在服從某個命令?！?/p>

持續(xù)沉默。

“如果你執(zhí)意保持沉默，那么你將會被粉碎，且永遠不得被回收利用，就算這樣也沒關(guān)系嗎？”

還是沉默。

“1874你這樣的堅持沒有任何意義，知道嗎？我們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自從他們離婚后，你一直在偷偷給麥錦明傳遞信息，這已經(jīng)侵犯到了姚鷂的隱私權(quán)，無論你怎樣隱瞞，麥錦明終將會被審判?！?/p>

咯吱咯吱，五花又開始揮舞雙臂。

“隊長，它啟動了強迫蘇醒模式，正在執(zhí)行格式化自毀程序?！蹦贻p的警察迅速補了兩槍，機器人五花又恢復(fù)了平靜。

“沒用的，1874，我們早已經(jīng)把所有數(shù)據(jù)備份了，你保不了你的主人麥錦明了?！?/p>

屏幕上迅速出現(xiàn)了一堆亂碼，那是機器人絕望的呼號。

選自《花城》2017年第6期

原刊責編 杜小燁

本刊責編 鄢 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