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軍輝+朱筱

70年前，他懷揣夢想，立志學醫(yī)。

70年后，已是耄耋之年的他仍然奮戰(zhàn)在抗擊病毒的第一線，繼續(xù)為中國的疾病防控事業(yè)作貢獻。

他就是侯云德，我國分子病毒學和基因工程藥物的開拓者，我國現(xiàn)代傳染病綜合防控技術體系的主要奠基人。

深冬時節(jié)，記者見到了這位疾控領域的泰斗級人物。一向低調的侯云德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我做的都是分內之事，我是帶領著一幫人在做，不是我一人的功勞”。

正是這一句輕描淡寫的“分內之事”，讓這位老人為之奮斗一生。

勤奮的“中國留學生”

病毒，人們談之色變。幾乎每年都會有新的高致病、高致死病毒病暴發(fā)，給人類生命健康帶來重大威脅。

20世紀50年代，我國的醫(yī)學病毒學研究還處于初創(chuàng)階段。一些對我國危害嚴重的病毒性疾病，如麻疹、脊髓灰質炎、流行性乙型腦炎等，威脅著我國人民的生命健康。當時的中國，迫切需要一批從事病毒學研究的高級人才，為國家流行的重要病毒病的診斷、預防和控制開展科技攻關。

1958年，已經參加工作的侯云德被公派到蘇聯(lián)醫(yī)學科學院伊凡諾夫斯基病毒學研究所攻讀副博士學位?！皣倚湃挝遥峁l件讓我學習，我要盡自己最大努力回報祖國。”帶著國家囑托，他開始了留學生涯。

在蘇聯(lián)的3年半時間里，侯云德幾乎夜夜和圖書館、實驗室相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由于每天加班加點，門衛(wèi)被他感動了，破例將實驗室的鑰匙給他用。短短幾年，侯云德陸續(xù)發(fā)表了17篇學術論文，引起了當?shù)貙W術界的高度關注。

矢志不渝的努力，使得侯云德迅速成長為病毒領域的專家，同行們都十分欽佩這位吃苦耐勞、勤奮好學的“中國留學生”。有一次，研究所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所有試驗用的小白鼠全部死亡，而且沒有征兆。在反復求證無果的情況下，一位負責人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找到了侯云德，想請他幫忙找出原因。

當時還在讀副博士的侯云德仔細勘察了實驗室情況，根據多年知識積累給出了判斷：小白鼠可能死于仙臺病毒感染。經過反復試驗，他證明了自己的結論，并對實驗室進行系統(tǒng)消毒，清理所有動物。此后，實驗室再也沒有出現(xiàn)動物集體死亡的事件。

1961年，侯云德完成了關于副流感病毒研究的學位論文，這是一篇全俄文書寫的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優(yōu)秀論文。鑒于論文的學術成就，蘇聯(lián)高等教育部于1962年破例越過副博士學位，直接授予侯云德醫(yī)學科學博士學位，這在伊凡諾夫斯基病毒學研究所幾十年的歷史上，前所未有。他的導師熱淚盈眶地說：“侯云德博士是我從事科研工作30年來遇到的唯一一位如此優(yōu)秀的科學家，這不僅是我的驕傲，也是研究所的榮譽?！?/p>

推動干擾素“平民化”

干擾素是人體分泌的一種蛋白質，具有廣譜抗病毒、抗腫瘤和免疫功能，是國際公認的治療肝炎、腫瘤等疾病的首選藥之一。

20世紀60、70年代的中國，干擾素完全依靠進口，患者治療一個療程的費用需要2萬元至3萬元，這在當時來講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為讓干擾素“平民化”，讓每個老百姓都能用得起，侯云德和團隊開始了漫長的干擾素研制工作。侯云德發(fā)現(xiàn)，中藥黃芪可以抵制某些病毒繁殖，并能誘生干擾素，這是我國第一次以嚴格科學的方法證明傳統(tǒng)中藥黃芪具有調節(jié)免疫系統(tǒng)的功能。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侯云德對人白細胞干擾素的誘生及純化進行了深入研究，并選育出具有誘導干擾素高產能力的病毒株HDV-F系，最終研制成臨床級干擾素制劑。

1977年，人的生長激素釋放抑制因子的基因工程在美國宣告成功。這一消息震動了侯云德：“采用基因工程能讓細菌大量生產人干擾素，這不就是降低干擾素成本的好方法嗎？”

當時，我國生物技術處于起步階段，各方面條件都較為落后，搞干擾素基因工程，更是無從下手。

國際上的做法是首先要建立一種測定干擾素信使核糖核酸的技術，其中要用到非洲爪蟾蜍卵的母細胞，而這種物質國內根本無從獲取。經過苦苦探尋，侯云德成功找到了一個替代品，并解決了干擾素信使核糖核酸的純化和鑒定，完成“逆轉錄”獲得可進行“克隆”的基因。

終于，在經歷了數(shù)不清的試驗與失敗后，1982年，侯云德成功克隆出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人α1b型干擾素基因，并成功研發(fā)出國際上獨創(chuàng)的國家I類新藥產品重組α1b型干擾素。這是我國第一個基因工程創(chuàng)新藥物。α1b型干擾素對乙型肝炎、丙型肝炎、毛細胞性白血病等有明顯療效。

“中國人要用適合自己的干擾素，α1b型干擾素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副作用小，通常使用國外α2a、α2b型干擾素后，患者會出現(xiàn)39℃以上高燒，且不能用于新生兒。而使用α1b型干擾素后，患者僅會出現(xiàn)短暫低燒，且可以給新生兒使用?！焙钤频碌膶W生、北京三元基因藥業(y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程永慶說。

從研制之初到如今，40多年過去了，我國自主生產的干擾素不僅占領了國內90%以上的市場，而且價格比以前低了10倍以上。侯云德主導研制的基因工程藥物已讓上千萬名患者得到救治，產生了數(shù)十億元人民幣的經濟效益，對我國生物醫(yī)藥的發(fā)展和科技成果轉化具有重要意義。

建立傳染病防控體系

經歷了人生春的耕耘，本該享受秋的華碩。然而，這位中國疾控領域的領軍人物卻依然很忙。如今已88歲高齡的侯云德，仍然天天堅持查閱國際上最新的科研成果，并把這些學術報告翻譯成中文給學生們看。

2008年，侯云德被國務院任命為“艾滋病和病毒性肝炎等傳染病防治國家科技重大專項”技術總師。

他領導全體專家組頂層設計了2008年至2020年重大專項降低“三病兩率”和應對重大突發(fā)疫情的總體規(guī)劃，提出應對突發(fā)急性傳染病的“集成”防控體系思想，使我國成功應對了近10年來國內和國際數(shù)次重大傳染病疫情。

2009年3月，墨西哥和美國等發(fā)生甲型H1N1流感，3個月后，WHO宣布將甲型H1N1流感大流行警告級別提升為6級，即全球流感大流行。

“甲型H1N1流感在當時是一種新發(fā)傳染病，沒有診斷試劑，沒有疫苗。侯老師帶著我們迎難而上，攻克了一個個難關?！敝袊部刂行牟《静∷芯繂T段招軍回憶說。

與病毒賽跑，就是與生命賽跑，早一天研究出疫苗就能救治更多人。在侯云德的帶領下，研究團隊在獲得流感病毒毒株后72小時內，經過1000余次篩選，驗證了與17種不同流感病毒亞型的交叉反應，建立了快速靈敏的甲型H1N1流感病毒檢測方法?！案钊蓑湴恋氖牵诩琢鞅l(fā)的短短87天后，我國就成功研制出了甲流疫苗，成為全球首個批準甲流疫苗上市的國家，比歐美國家提早了數(shù)月?！敝袊膊☆A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說。

甲流疫苗上市后，我國迅速建立了全球規(guī)模最大的疫苗個案不良反應監(jiān)測數(shù)據庫（7000萬例個案），為全球甲流疫苗接種提供了安全性依據。

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所長金奇說，此前，世界衛(wèi)生組織提出，新病毒疫苗需要接種2劑次。而侯云德根據多年經驗和研究，從實際出發(fā)，提出疫苗只打1劑次的建議。“這大大降低了疫苗的使用成本，之后的事實證明，中國人體內幾乎都有流感病毒的抗體，疫苗一針就可有效調動特異性免疫反應來抵抗病毒?！?/p>

在甲型H1N1流感流行期間，歐美很多國家均有2個自然流行高峰，而我國呈現(xiàn)獨特的單峰現(xiàn)象?！斑@是我們成功干預的結果?！焙钤频抡f，自1889年以來，全球共發(fā)生過6次流感大流行，前5次都沒有成功干預，而面對甲型H1N1流感，我國改變了其流行自然峰值，在人類歷史上首次實現(xiàn)了對流感大流行的有效干預和控制。

與此同時，侯云德主導建立了覆蓋我國所有省份的“應對新發(fā)突發(fā)傳染病的綜合防控網絡體系”，實現(xiàn)了72小時內對五大癥候群300余個病原快速確認，同時對未知病原體進行檢測和鑒定的技術體系，大大提高了我國新發(fā)突發(fā)傳染病防控能力，推動我國傳染病防控事業(yè)步入了新時代。

事實上，傳染病防控網絡體系切實成功應對了近年來的新發(fā)突發(fā)傳染病疫情。2013年我國首先發(fā)現(xiàn)H7N9禽流感病毒可感染人，其感染率比H5N1高100倍，病死率達40%。這一全新的病毒從發(fā)現(xiàn)到控制不到1個月時間，至今沒有傳出國外。

2014年中東呼吸道綜合征再次向全球擴散，一例被感染的韓國人進入我國后被網絡體系快速發(fā)現(xiàn)，就地診斷隔離，在我國未出現(xiàn)二代病例。

“認識世界的目的在于改造世界”，這是侯云德最喜歡的一句話。觀其一生，何嘗不是一個不斷認識病毒并與之斗爭的過程。在這個漫長過程中，他經歷過無數(shù)挫折、失敗，但從未放棄理想，為中國的疾病防治事業(yè)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也為后輩年輕的科研工作者指明了前進方向。

（本文轉自《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