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DOBIE TONY
修理WRC賽車有多難?TG派了一個毫無機械知識的人去瑞典……
“你看起來有模有樣,就像正規(guī)機械師?!摈攘^人的澳大利亞籍現(xiàn)代拉力賽車手海登·帕頓(Havden Paddon)大概只是出于善意,或者純粹為了說服自己不要因為所用賽車交由一個機械白癡維修才贊我有模有樣??墒前l(fā)覺平時不曾在意過長有肌肉的地方開始發(fā)痛時,打算在現(xiàn)代WRC車隊半途出家待上一個星期的我但覺自己和有模有樣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話說開頭本來相當順利。
這是瑞典拉力賽,是WRC分站賽中最嚴寒的一站,氣溫低于攝氏零下20度也是家常便飯,一周內(nèi)變幻莫測的天氣就連十分可靠的手機天氣預報軟件也得舉手投降。盡管雪鐵龍那邊看來只是準備了一個大帳篷以便維修C3戰(zhàn)隊,現(xiàn)代為i20 Coupe賽車準備的前線基地卻勝似一座大樓,面積比我家所在的住宅大廈還要大,而且一待背后的自動門關(guān)上,室內(nèi)溫度居然比我家還要暖洋洋。原本以為要趴到車底下不知從何著手,一邊看著手指徐徐發(fā)紫的憂慮也在同一時間煙消云散。
不過這次出差注定不會輕松到哪里。Ernst Kopp是這里的車間經(jīng)理,也是我未來幾天的導師。這位富有耐心的仁兄(但愿如此)將會確保我安裝減震器時不會上下顛倒,或者前后裝反射燈。因為我的機械維修知識實在貧乏到連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出來,絕對有可能弄出這類胡涂賬。
“賽車機械師必須懂得變通,必須樣樣精通?!盓rnst告訴我,“每一個人都受訓一手包辦所有工作,不像一級方程式那樣專修某一方面。”現(xiàn)代拉力車隊的陣容非常龐大,這次便派了84人遠征瑞典。不過每一輛WRC實際上由四名機械師照料,分頭處理賽車的四個角落。說他們有本事一手包辦所有工作,Ernst可不是信口開河。說到更換變速器和風擋玻璃,你有99%的可能會拜托不同人員分工。這里卻要求機械師快手快腳獨力過關(guān),既不必翻查維修圣典,也不涉及任何事前彩排。
剛穿上有點松松垮垮的現(xiàn)代車隊連體工作服(令我覺得自己好像穿著父親襯衫和領(lǐng)帶的黃毛實習生),Ernst便不客氣地把我交給正在整備西班牙車手達尼·索爾多(Dani Sondo)所用戰(zhàn)車的維修隊。由于察覺到我經(jīng)驗不足,他們交給我的第一項工作只是鎖緊兩枚固定車頭分流板的螺絲。
久候多時卻換來這么簡單的工作,難免覺得大材小用,實際做起來卻叫我一個頭兩個大。因為你必須對準位置用手托著分流板,同一時間用力壓著螺絲扭呀扭,就像擰緊消毒水的安全瓶蓋一樣。我不得不四肢并用,實際做起來居然比預期吃力得多。天啊,要是連這點功夫也做不來……
在Ernst和達尼專屬機械師的關(guān)切注視下,我總算不負所托,所用時間想必破了紀錄。呃,當然不是最快紀錄,不過熟能生巧嘛,在此提醒—下有志加入現(xiàn)代賽車維修班的朋友,就算順利獲聘,也得在賽季期間負責開發(fā)賽車的試車組通過試用期。由于試車組不必直接參與賽事,維修時間自然相對充裕,但隊員仍須與時間競賽,跟F1車隊練習回站作業(yè)一樣講究分秒必爭。
所以我這次只是破例獲準在瑞典分站賽開鑼前幾天加入維修行列。換作賽事進行期間的話,每天少說也有幾節(jié)維修時段(每一節(jié)的時間都有嚴格限制,通常以15、30或45分鐘為限),像我手腳這么慢的人恐怕來不及取回大衣已被一腳踢出暖洋洋的前線基地。
實習進入第二天。
看見分流板好好地留在達尼-索爾多的賽車上,不禁舒了一口氣。大會指派的車檢員這天開始便會成群結(jié)隊進出現(xiàn)代維修庫視察車隊是否循規(guī)蹈矩。別看他們頭戴羊毛雪帽手捧筆記板的造型相當滑稽,幽默感其實十分有限。所以我決定乖乖躲進現(xiàn)代車隊其中一臺貨車,協(xié)助一位叫Csaba Juhasz的海登專屬機械師制作擋泥板。
制作擋泥板的確不是大部分機械師最想從事的工作,但正規(guī)用品既然尚未送抵現(xiàn)場,就得臨時弄一些替代品。所以Csaba拉著一卷橡膠攤在地上,再準備好一幅紙樣、一把解剖刀和一個槌子,便和我著手制作三套共12幅擋泥板。結(jié)果過程順利得叫人震驚,盡管我用沙紙笨手笨腳打磨切口時弄得兩人一身橡膠屑,這位臨時導師還是平心靜氣耐性十足。把親手制作的擋泥板裝到貨真價實的WRC賽車上,那份自豪感實非筆墨所能形容。我甚至拍了一張照片廣發(fā)給熱愛拉力賽的親戚朋友(知道收件人馬上吐槽,各位想必疑慮盡消)。
不過我沒有時間回昧受之有愧的恭維,因為瑞典分站第一回合開始之前還有大量整備工作有待處理。所謂大量工作,當然不止于用吸塵機清理我弄出來的一地橡膠屑。須知下午的工作時間表已排得密密麻麻,我接下來就得雙膝跪地協(xié)助更換保險杠(一件承惠4500歐元,肯定不是我熱切期待的差事),以及忍著手掌刺痛更換釘胎。
這天最后的工作是把大又大的射燈組裝到賽車上,因為瑞典分站首回合是晚上在場館內(nèi)進行的“超級特殊”賽事。我上一次親手更換汽車燈泡,對象雖然只是我家的1994年款雷諾Clio,但糊里糊涂居然搞了兩個半鐘頭。WRC賽車可比法國老款掀背車更加講究射燈照射角與車速匹配,幸好得到非常友善的車隊成員鼎力幫忙,射燈總算趕在記者涌進車隊宿舍訪問車手前一刻安裝妥當。海登就是在這時對著褪下上半身工作服扎在腰間,眉毛還沾著橡膠屑的我大贊“有模有樣”。無論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筋疲力竭渾身酸痛的我就當那是嘉許吧。
第三天,比賽正式開始。
我就算有模有樣也無法繼續(xù)參與維修工作,因為FIA有一條賽例讓現(xiàn)代十分客氣地否決了我的機械師天分。根據(jù)賽例,每一輛參賽車會分配到四個臂章。比賽一旦正式開始,唯有佩帶臂章的人員可以修理賽車。獲派臂章的機械師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棄這份殊榮,我也無意奪人所好。事實上光是看著這些好漢施展渾身解數(shù),在每個賽事分段爭分奪秒搶修或更換機件,已經(jīng)是十分引人入勝的事。
就算只是刮除輪拱積雪再掃干凈地上碎冰,他們的干勁和熱誠都不會比更換變速器時遜色,匹配程度簡直好像四個人一條心的雜耍,每一個人的動作都是那么干脆利落不慌不忙,不必交談或抬頭張望便知道對方正在做什么?!坝行┤酥灰粓隼惥涂梢赃_到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境界,有些人則需要經(jīng)過兩三場賽事磨練?!盋saba如是說。
“我們工作時用不著經(jīng)常交談?!绷硪晃缓5菍贆C械師Bartosz Tuszakowski補充道,“你必須信賴車軸另一邊的搭檔。有些時候你需要跟搭檔合力搶修同一個受損部位,所以必須對維修方法了如指掌。你可能要等上一天才等到賽車返回維修庫,但每次出動腎上腺素都會火力全開。在瑞典分站賽鉆進車底維修,車底冰雪碎落一臉可不是很好受的滋味啊?!?/p>
現(xiàn)代車隊的整備區(qū)表面上雖然很風光,內(nèi)部情況其實并未至于羨煞旁人。機械師每天很早就要返回崗位報到,收工時間卻可以一拖再拖。在賽車進行分段賽事期間也很難抽空休息,因為你必須整理好下一輪維修要用的零件,確保賽車回站時維修區(qū)井井有條,何況還要不時留意計時屏幕報來的戰(zhàn)況。其中一位機械師把比賽期間睡眠不足的感覺與周末跟朋友喝個爛醉相提并論,分別僅在于這是滴酒不沾的爛醉。加上每次分站賽都要離家一個星期,賽事之間又有大量測試工作,他們和親友共聚的時間可謂少之又少。
既然都是受訓成為機械師,他們?yōu)楹纹x擇在這里工作呢?“做這份工作,不可能只為求財?!盉artosz坦言,“不過年輕人只要看過拉力賽,自然會興起‘我也想為車手擦擋風窗的念頭,然后又想再進一步為賽車更換車輪,總之很想嘗試更多不同工作,所以就越陷越深,越攀越高。”
“只是牽涉?zhèn)€人的話,我十分愿意在這個崗位一直干下去。”達尼另一位專屬機械師說,“但家人對我經(jīng)常出差一事并非那么高興。這份工作于我仍然好像個人嗜好。我打從小時候便迷上拉力賽,家父也十分喜歡這項運動。所以有機會在前線出一份力,實在是妙不可言的事。”
第八賽段尤能印證這番肺腑之言。這一段賽程剛好通過維修區(qū)所在的圖什比機場外圍。盡管距離傍晚回站維修已剩下很少時間,所有機械師還是興高采烈沖往樓上陽臺把握唯一一次親眼目睹戰(zhàn)況的機會。雖然相隔頗遠,從i20的招牌聲浪聽出友軍正在越過前方時,機械師無不歡呼吶喊,在對手掠過眼前時又毫不客氣起喝倒采,熱鬧過后便一窩蜂擁往報時屏幕等待賽果。
這些舉動無不證明了他們的工作熱誠,清晰反映了那份不受母語所限的團隊精神。我也許稱不上有模有樣,但這些大男孩絕對是有模又有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