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效恒

莫泊桑的《項鏈》不僅因為人物形象的生動鮮明、語言的典雅規(guī)范受到中外讀者的喜愛，而且它更以絕妙的諷刺藝術贏得了世界讀者的喝彩。在這篇小說中，作者成功地運用了欲擒故縱和卒章亮底的藝術手法，對主人公瑪?shù)贍柕聬勰教摌s和追求享樂的思想進行了辛辣的諷刺。

瑪?shù)贍柕率且粋€具有極強的虛榮心和濃厚的享樂思想的婦女。她長得花容月貌，然而命運卻好像處處跟她為難，她不幸出生在一個貧寒的家庭，最后又偏偏跟教育部的一個小書記結了婚，過著貧困的生活。她的年輕美貌與其置身的惡劣環(huán)境之間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因此她常有一種明珠暗投的悲哀。她身在寒家，可心躺在上流社會的溫床上，在幻想中享受著現(xiàn)實生活中她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所以她常常在夢想與現(xiàn)實矛盾對立中，觸物傷懷，終日郁郁寡歡。她是一個深深地打上了資產(chǎn)階級思想烙印的婦女形象，瑪?shù)贍柕碌倪@種思想在當時的社會極具典型性，又具有很大的危害性，作為具有較強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的作者很有必要對這種思想進行尖銳的批判。在小說開頭作者細膩地描寫了瑪?shù)贍柕碌膬刃耐纯?，工筆式地刻畫了她的性格特征后，便展開了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這故事情節(jié)不僅是瑪?shù)贍柕滤枷肭楦械淖晕艺故?，更主要的它是作者通過瑪?shù)贍柕聜髌娼?jīng)歷的安排，對她虛榮心理和享樂思想進行的辛辣的諷刺。

作者首先運用欲擒故縱的手法對瑪?shù)贍柕逻M行了諷刺。為了給不清醒的主人翁深刻的教訓，作者一邊不斷地誘發(fā)主人公的欲望，一邊有意不斷地滿足她的欲望，讓她得寸進尺，執(zhí)迷不悟。在滿足她一個又一個欲望的同時，一邊又暗中設置陷阱，而在她得到極大滿足，處于快樂峰巔而忘乎所以時，作者卻讓災禍降臨，給其致命的打擊。就像瑪?shù)贍柕乱切?，作者想辦法給他摘星星，瑪?shù)贍柕乱铝粒髡呔徒o他登天的梯子，然而就在瑪?shù)贍柕驴煲显铝恋臅r候，作者卻抽掉了她腳下的梯子，讓她沉沉地摔在現(xiàn)實的泥潭中。瑪?shù)贍柕乱恍膲粝胫狭魃鐣纳?，但又為沒有機會，“沒有法子讓一個有錢的人認識她、了解她、愛她”而懊惱，這時作者投其所好，給她一個機會——教育部舉辦的舞會。這對她無疑是喜從天降，然而她又為沒有漂亮的衣服而犯愁，這時作者又滿足了她，讓她的丈夫傾其所有為她做了一身華衣。有了華衣，她又為沒有耀眼的首飾大發(fā)脾氣，這樣作者又讓她在朋友那里借到?，?shù)贍柕碌挠偸且徊ㄎ雌?，一波又起，但高明的作者總是讓瑪?shù)贍柕略谏街厮畯鸵蔁o路時，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讓她所有的欲望得到滿足，當這些欲望滿足后，作者將瑪?shù)贍柕屡跎闲腋５脑贫耍核谖钑洗蟪鲲L頭，多年的郁悶在這里得到渲泄，多年的缺憾在這里得到補償?，?shù)贍柕略谙硎芩^的幸福時卻忘了身邊的荊棘，她沒有想到她那豪華的裝扮與她的生活實際是多么不相稱啊，她沒有想到她陶醉的“幸福”對她來說是根本就是虛無縹緲的云霧。就在瑪?shù)贍柕绿幱谛腋Ｊ窃贫藭r，作者卻撇開了雙手，瑪?shù)贍柕卤怀脸恋厮ぴ诘厣稀齺G失了項鏈。這真是樂極生悲，從此她走上了一條曲折艱難的道路，一夜的狂歡換來十年的艱辛，這對她是多么沉重的打擊??！這對她死要面子，不顧實際，打腫臉充胖子的虛榮心和庸俗作風是多么辛辣的諷刺！

然而作者意猶未盡，接著又用卒章亮底的手法對瑪?shù)贍柕逻M行更有力的嘲弄。面對飛來橫禍，她堅強地挺直了腰桿。為了賠償一掛項鏈，她在屈辱和艱辛中度過了整整十個春秋?，?shù)贍柕碌脑庥鰤蛄钊送榱?，但是當她還清所有的債務，準備揚眉吐氣，坦坦蕩蕩地生活時，作者卻在故事的結尾安排了瑪?shù)贍柕潞团笥彦忮说膱雒?。朋友告訴她當年她借的那掛項鏈是假的，這對瑪?shù)贍柕聛碚f簡直是晴大霹靂，斷送了十年的青春竟為了一掛假項鏈，這出人意料的真相無疑將剛剛爬出苦難深淵的瑪?shù)贍柕略僖淮瓮葡峦纯嗟纳顪Y，無論瑪?shù)贍柕驴抟埠谩⒘R也好、呼天搶地也好，十年的青春是不會回來的了。蘇聯(lián)作家蘇曼諾夫說過：“藝術的打擊力量要放到最后。”作者有意把項鏈的真相在十年之后、故事結束時亮出，這對主人翁來說是殘酷的玩笑、深刻的嘲弄，一個人苦有所值還不算苦，但苦得冤枉才是苦下堪言。

欲擒故縱和卒章亮底的諷刺手法使情節(jié)富于戲劇性，然而它并沒有減弱諷刺的力度，相反使諷刺更加辛辣。作者嚴格遵循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嚴格遵循生活邏輯。失項鏈的情節(jié)看似偶然但不隨意，它的背后隱藏著生活的必然，結尾的平地波瀾也非作者故作驚人之筆，而是合情合理的結局?，攷柆?shù)贍柕伦非蟮氖且环N“玩物式”的境遇，她就是不失項鏈，也不會擺脫悲劇命運的。

這兩種諷刺手法在小說中各盡其妙：“欲擒故縱”使諷刺產(chǎn)生了讓主人翁大起大落，爬得越高，摔得越沉的效果，而“卒章亮底”則使主人翁明白十年的艱辛竟是吃了一場啞巴虧，它加深了諷刺的力量。

《項鏈》的諷刺藝術是辛辣的、絕妙的，是耐人尋味啟人深思的?，?shù)贍柕虏弊由系哪菕祉楁?，無疑是一具沉重的精神枷瑣，它沒有將瑪?shù)贍柕聨нM人人間天堂，而是將她引人精神的煉獄。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牽著瑪?shù)贍柕伦哌M一場人生騙局？那么是誰騙了她呢？仔細品味便可發(fā)現(xiàn)，作者嘲諷瑪?shù)贍柕碌奶摌s心和享樂思想的同時，不是將批判的矛頭也指向了造成主人翁悲劇命運的社會根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