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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詞類文本極化情感的巧妙揭示
        ——肖培東《菩薩蠻》(其二)教學(xué)實錄評析

        2018-02-09 14:13:10汲安慶
        中學(xué)語文 2018年19期
        關(guān)鍵詞:畫船斷腸春水

        汲安慶

        一、江南好

        師:這節(jié)課一起來學(xué)習(xí)一首詞——韋莊的《菩薩蠻》。大家說說看,學(xué)詩歌最好的手段是什么?

        生:讀。

        師:最樸素,又是最關(guān)鍵、最實用的學(xué)習(xí)方法。那我們就開始讀這首詞。第一遍讀,請同學(xué)們輕聲地朗讀一下這首詩。

        生輕聲讀。

        師:很好。第二遍我們默讀,讀的時候可以看看文中的注解,把所有聲音都放進心底。

        生默讀。

        師:請一位同學(xué)來讀一下。

        一女生讀,語調(diào)平淡。

        師:聽聽看,她讀的節(jié)奏對不對?

        生:我覺得讀得挺對的。

        師:是嗎?大家一起來看練習(xí)一的相關(guān)提示。誦讀的時候要注意平仄,詞的格律比詩更為嚴(yán)格,而且同一詞牌還有變體。這首詞每兩句換一次韻,且仄韻、平韻重復(fù)回環(huán),有復(fù)疊之美。下面幾句話一起來讀:“誦讀時,遇平聲韻‘天’‘眠’‘鄉(xiāng)’‘腸’應(yīng)拖長音,稍作停頓;遇仄聲韻如‘好’‘老’‘月’‘雪’等則應(yīng)急促些?!边@位同學(xué),你再來說說自己讀得對不對?

        生:不對,讀的時候長音和急促音都沒讀出來。

        師:你的節(jié)奏、急緩?fù)耆且粯拥?,停頓節(jié)拍也都是一樣的。詩詞誦讀時,節(jié)奏的停頓尤其重要,大家讀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了。來,我們再試試看。

        生自由讀。

        師:有進步了。好,現(xiàn)在你來讀一下。

        另一女生讀,整體讀得快了。

        師:你看,語速快了。記住,古詩文誦讀一定要耐得住氣,要處理好誦讀的停頓、語速、重音及語氣,一起來試試看。

        生齊讀。

        師:這首詞,給我們描繪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地方,是?

        生:江南。

        師:我們會讀到已經(jīng)深嵌在我們文學(xué)記憶庫里的一句非常熟悉的詩句——

        生:江南好,白居易寫的。

        師:那就先一起讀讀白居易的《憶江南》,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

        生有感情誦讀。

        師:接下來,再把這首詞中具體寫江南好的句子讀出來。

        生齊讀: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師:這“好”的味道可以讀得更濃些。

        生再讀: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師:讀出韻律美,還要讀出畫面美。韋莊也寫到江南之好,這四句話分屬于上下兩闋,但又自成了一體。江南好,我們一起再來讀讀看,讀慢一點。

        生齊讀: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師:江南之好,好在哪里呢?輕輕地讀一讀,想一想。

        生:江南好,因為春天的水非常綠。

        師:哪里體現(xiàn)?

        生:碧于天。

        師:春水一片碧綠,勝過天色。因此江南好,好在春水碧波。

        生:后面那句寫到人兒很美,“壚邊人似月”。

        師:從哪里可以看出她的美?

        生:用了比喻的手法來寫的,她的雙臂潔白如雪,人就像月亮一樣多情。

        師:多情,從形象說到內(nèi)韻,真好。詞人把她比成天上月亮,月亮是非常皎潔、光輝、澄澈的。江南女子呢,賣酒時攘袖舉酒,露出的手腕白如霜雪,這一句比喻極寫江南人物之美。來,讀讀看,讀出人物的美。

        生讀: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聲音響亮)。

        師:你來評價一下她的朗讀。

        生:我覺得聲音過高,月亮嘛,還是要輕柔些。

        師:說得有道理,美女只合溫柔地欣賞,太大聲會嚇跑她的。(生笑)一起讀讀這一句,想象一下月亮般光彩照人的江南美女。

        生齊讀: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師:因此,江南的美女很美。

        生:“畫船聽雨眠”,人躺在船上聽著江南的雨聲,寫出了江南的生活非常地閑適。

        師:大家聽聽看是不是閑適的味道?

        生:閑適的感覺,讀的時候要緩慢一些的。

        師:對,從容,安靜,在讀的時候是漸漸慢下來的,再來試試看。

        生再讀。

        師:你為什么讀得那么輕?

        生:這個雨感覺是小雨。大雨應(yīng)該不會這樣悠閑。

        師:有道理,能揣摩出雨的大小了。那哪個字上你還可以看出這句不能讀得響?

        生:眠。

        師:這是要睡覺,所以在讀的時候千萬不能用大聲去驚擾這一場春天江南的雨中之夢,讀得輕輕柔柔的。齊讀這四句。

        生齊讀。

        師:感覺上來了,這就是江南的美好。江南之好,在詩人眼里好在什么地方?

        生:景色好,人好,生活的情趣好。

        師:這就構(gòu)成了這幅美麗的江南圖。我們再一起把這美麗的圖讀出來好不好?

        接下來,教者引導(dǎo)學(xué)生朗讀:

        ①讀得慢一些,充滿憧憬與期待,仿佛自己已融入到江南的山水之間;

        ②“天”和“眠”讀出長音;

        ③“眠”和“壚邊”之間的停頓更長一些,讀“眠”字時要沉得住氣,聲音慢慢地由高到低,由微到無,要“眠”到心里面去;

        ④讀“春水”的“春”字,一幅江南美景剛拉開,這時候所有的希冀、憧憬也剛剛拉開帷幕。

        [評 析]不僅要悟到、說出江南的景美、人美、生活情趣美,還要用讀表現(xiàn)這種復(fù)合的美。看似拉拉雜雜,其實是在涵養(yǎng)學(xué)生的語感,纖敏學(xué)生的審美觸角,實現(xiàn)占有式閱讀向存在式閱讀的飛越——學(xué)生的朗讀再現(xiàn),就含了自我的生命體驗與創(chuàng)造。“詩性語句是憑情欲和恩愛的感觸來造成的”①,閱讀中則需要還原、豐富這種情欲和恩愛的感觸。這方面,教者做得很自覺,很嫻熟。

        不過,教學(xué)節(jié)奏還可適度緊湊。讀出什么?如何讀出景美、人美、情趣美?順勢而化,點到即止,從而為學(xué)生的朗讀興趣牧養(yǎng)留點兒空間,也使教學(xué)豐富張力和韻味。學(xué)生審美底子好,尤須留白。

        與學(xué)生對話,將文體定位為“詩”,這種口誤不該發(fā)生。

        二、江南老

        師:寫江南,白居易跟韋莊都寫到了春天的江水。韋莊五字,白居易七字,我們把兩句一起讀讀。

        生齊讀:春水碧于天——春來江水綠如藍。

        師:把這個“于”字改成白居易的“如”字,“春水碧如天”,我們一起來讀讀看,韋莊為什么不用“如”字?

        生:后面那句“畫船聽雨眠”第四個字是“雨”,前面用“于”的話,有音韻美。

        師:還真有音韻感覺。你是從前后句用詞上去思考問題,這是一個角度。

        生:我覺得詩人著力要表現(xiàn)的不是天的碧綠,更要顯現(xiàn)出春水的碧綠。

        生:“春水碧于天”的主體是春水,“春天碧如天”的話,主體就變成了天。

        師:大家的視線可能被天給帶去了,雖然是水天一色。詩人著力觀察描繪的還必須是眼前的“春水”,再想一想,還有嗎?

        生:“春水碧于天”,碧綠在程度上更深一點。

        師:哪個字?

        生:于,比的意思。

        生:“春水碧于天”說明春水比天還要碧,然后感覺天就印在了水里,好像水比天還要大。

        師:也就是說作者此時眼里更多的是關(guān)注那浩浩蕩蕩的一江春水。春水引發(fā)了他此時無限的思緒。那么,望著這流動的春水,詩人可能會想到什么?

        生:這么美的景色,我要在這里多玩幾天。

        生:這邊的景色好,人也一定是很好的。

        師:所以引出了后邊的壚邊佳人,是嗎?再回到前面23頁第三段,“有些作品的精妙處,不在整個詩篇的優(yōu)美、渾成,而在于一聯(lián)、一句之美,甚至一字一詞之妙,以小見大,著重表現(xiàn)自然界或生活中不為常人所注意的瞬間之美、新奇之美。在閱讀時候一定要對這些寫景佳句多加涵詠、玩賞,品出其精微的詩藝來?!痹倏醋詈笠欢?,對于寫景的句子“我們切不可以單純的景語視之,而應(yīng)揣摩、感悟其中蘊涵的詩情”。要想讀懂這一江春水,我們還是先讀讀其他你可以感受到的句子。詩人此時在江南的美景中他的心情是怎樣的?

        生:閑適的。

        師:哪句詩?

        生讀:畫船聽雨眠。

        師:我們都讀出了這里面的閑適。閑適是怎么表現(xiàn)出來的呢?

        生:優(yōu)美的意境。

        師:優(yōu)美的意境落在哪些詞上?

        生:聽雨、眠,我感覺只有江南這種溫柔的氣氛才能孕育這種閑適。

        師:再讀讀這一句詩,想象一下碧江春雨下美麗的畫船,感受那“聽雨眠”的情趣。

        生齊讀。

        師:你能想到什么?

        生:我覺得這好像是欣喜地不能入眠。

        師:哦,原來寫“眠“,實際是“不眠”,高!

        生:我倒覺得詩人有種淡淡的哀愁,無法入眠。

        師:你看,矛盾了不是?你來具體說說。

        生:聽雨,讓我聯(lián)想起余光中的文章《聽聽那冷雨》,雨聲最后總會讓人產(chǎn)生出愁思。

        師:想到余光中了,這個“眠”字,看似在眠,其實他聽雨,就不能眠了,我們到了賞析景物描寫詩句時的關(guān)鍵處了。都說聽雨不眠,這寫景詩句里究竟包含了些什么?詩人究竟為什么不眠?再讀讀詩句吧。

        生讀。

        師:說說你的感覺。

        生:我感覺到了安逸。

        師:情感的領(lǐng)略是非常難的一件事情。同學(xué)們想想看,茫茫的江水,閉上眼睛,一艘船,一陣雨,閑適地在這里聽,安逸以外,還會有怎樣的感受?

        生:詩人有淡淡的愁緒。

        師:這個愁緒來自什么地方?

        生:水是很寬闊的,感覺到前途很渺茫,就像這一江春水一樣。

        師:有點道理。

        生:我覺得他可能在一江春水中,在畫船中感到自己的渺小。

        師:這種情緒很逼真,揣摩就是要進入文字現(xiàn)場,就有屬于你自己個人的想法。

        生:我覺得可能閑得有點難受吧。(同學(xué)們笑)

        師:為什么會難受?

        生:因為他現(xiàn)在沒有什么作為,沒有自己能夠辦到的事情。只能在這里游玩,消磨時間。

        師:你從哪里看到他沒有把事情做完?

        生:畫船聽雨眠,只能夠在江南游玩,不能有所作為。

        生:江南不是他的家鄉(xiāng),所以他應(yīng)該會有一些淡淡的哀愁。江南再好,也不是他的家,想家了,愁緒就來了。

        生:詩人只是江南的游客,聽雨,會聽出思鄉(xiāng)來的。

        師:雨落江上,更落詩人心里。鄉(xiāng)愁漸濃,聽雨難眠,因此只品出閑適,是讀這首詞的最初境界。“聽雨”兩個字,我們可以讀出許多人生的滄桑,情感的復(fù)雜來的。有點感受了,我們一起來讀讀看。

        齊讀“畫船聽雨眠”。

        師:這有一份閑適,一份哀愁,一份思念。其實我還想講的是有一份孤獨。所以從這船,從這茫茫的江上,從這一江春水上面,其實我們大家都可以感受到詩人隱藏的情緒的密碼。

        生齊讀: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師:我們再來看看這四句詩里面,除了“畫船聽雨眠”,你還能在什么地方找出一個鄉(xiāng)愁情緒的密碼?

        生:后兩句“壚邊人似月”,他這里想到了人了。

        師:誰?

        生:司馬相如的妻子。

        師:他去想司馬相如的妻子?(同學(xué)們笑)這叫用典,當(dāng)然用典一定會跟現(xiàn)實相接,大家說說他會想誰?

        生:自己愛的人。

        師:韋莊《菩薩蠻》第一首就寫到了思念的“綠窗人”,所以寫這個美麗的女子其實是在懷念遙遠(yuǎn)的地方一個美麗的女子。再看,這詩里還暗藏了他平時的一種行為。

        生:喝酒,“壚邊”。

        生:借酒澆愁。

        師:是的,在江南異鄉(xiāng),飲酒行樂,又何嘗不是因為思鄉(xiāng)之苦而借酒消愁。春水、美人其實都無法撫慰他的哀愁的。所以,表面的閑適美麗其實深深讀進去都是沉郁的愁緒。這樣看來這江南的“好“就要轉(zhuǎn)化成江南的什么?

        生:老。

        師:江南老,非是江南好。江南“好”其實暗藏了江南“老”的情緒。因此,詩歌的很多情緒要從潛伏的字中去思考的。那么,再來看這“碧于天”的春水,你怎么理解?

        生:老師,我想到了李清照的“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是比天更大的愁。

        生:作者眼里只有茫茫春水,心里有濃濃的思鄉(xiāng)情感。

        師:碧水陽春不足以解其愁,美酒佳人不足以慰其情,“老”字才逼出了那無計消除的鄉(xiāng)愁,難怪清人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贊韋莊詞“似直而紆,似達而郁”,再讀讀。

        生齊讀: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師:江南好,這個“好”對詩人來講其實是放不下的一份愁。這個“好”其實是詩人內(nèi)心的一份“哀”。春水再藍卻沒有家暖,美人再美卻不是心愛的人。因此,鄉(xiāng)愁的心結(jié)不解,詩人就難以入眠。所以在美的期待當(dāng)中更要讀出一種悵惋沉郁來。

        [評 析]注意“壚邊人”與“綠窗人”、“春水碧于天”與“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打通,拓寬了教學(xué)的審美空間,飽滿而靈動。

        教者顯然想聚焦“老”字,從春水、美人、壚邊、眠四個主要意象入手,引導(dǎo)學(xué)生體味詞人閑適表象下孤獨、哀傷的思鄉(xiāng)之情——前兩個意象側(cè)重從視覺揭示內(nèi)心,后兩個意象側(cè)重從動作揭示內(nèi)心——由壚邊想到了詞人的借酒澆愁,是了不起的想象,但因為太過看重引導(dǎo)和朗讀,在不知不覺中遺忘了這四個審美關(guān)鍵詞,面對學(xué)生紛至沓來的感受:閑適、欣喜、哀愁、渺小、思鄉(xiāng)……教者點染與引領(lǐng)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致使對話和朗讀的層次感均走向了模糊。

        三、想家鄉(xiāng)

        師:注釋說“他生活在唐帝國由衰弱到滅亡、再到五代十國分裂割據(jù)的混亂時期”,避亂江南,思念無邊。這寫江南好的四句詩,其實每一句后面都暗藏著一種想念。面對江南之好想起家鄉(xiāng)之景,那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此時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我們一起想象一下,我說前者,你們說后者好嗎?

        學(xué)生默思。

        師:江南“春水碧于天”。

        生:家鄉(xiāng)卻血流成河、一片戰(zhàn)亂、天地昏暗。

        師:江南“畫船聽雨眠”。

        生:而家鄉(xiāng)卻是一片打打殺殺的聲音。

        生:家鄉(xiāng)原本也有這樣的悠閑,也可以和家人一起在船里聽聽雨聲??墒?,戰(zhàn)亂改變了一切,家鄉(xiāng)再也不見這樣的情趣,到處都是流離失所,哭聲連天。(學(xué)生鼓掌)

        師:江南“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生:家鄉(xiāng)的美人卻在戰(zhàn)火中蓬頭垢面,生活困窘。唉,人身處戰(zhàn)亂,哪里還有昔日容顏啊??墒?,詩人是那么想念她。

        師:同學(xué)們,打開詩歌之門,一個很重要的行為是想象。想象可以是正面的、直接的,也可以從側(cè)面,對比性地去想,構(gòu)成一幅不同的圖景。

        生齊讀全詩。師板書:江南好——江南老

        [評 析]讓江南和故鄉(xiāng)兩種空間并置呈現(xiàn),以體味詞人的內(nèi)心世界及對位式抒情秘妙,這一教學(xué)設(shè)計堪稱得力的審美支架,一下子支起了學(xué)生的想象,拓寬了他們的審美體驗。

        四、須斷腸

        師:你能從前后的另外四句里面也找出作者的這份復(fù)雜心緒嗎?

        一女生讀前兩句。

        師:現(xiàn)在老師把兩個字換一換。人人“只”說江南好,游人“盡”合江南老。你覺得可以嗎?

        生:不可以,這個讀來不通順。

        師:就只有不通順嗎?

        生:“人人盡說”說明很多人都看到了江南的好,都在對作者說江南的好。

        師:人人說是說給誰聽的?說給詩人聽的。因為詩人是江南的旅客,所以人人都在勸詩人留在江南。因此,這個“盡說”的“盡”字可以看出不只一個人說,不只一次說。那也就暗示著詩人很想做一件什么事?

        生:回家。

        生:“只合”是只該的意思,只合江南老,可以看出詩人的無奈和凄涼。

        生:江南好,作者心里應(yīng)該是家鄉(xiāng)更好的。

        師:可是家鄉(xiāng)卻回不去,想回而不得,“游人”是指詩人自己,佳境只是別人說,自有愁苦在心頭,詩人帶有別樣的思緒。這樣以他人的感受和自己的感受相對照,漂泊甚至無奈終老江南的痛楚就非常濃烈了。

        生齊讀。

        師:“未老莫還鄉(xiāng)”,老師想把“莫”字改成“不”字,怎么樣?

        生:“莫”字更能體現(xiàn)出人老而功業(yè)無成不能回家的無奈何悵惘之情,“不”字則不能。

        師:“莫”字有種什么味道?

        生:勸說的味道。

        生:莫還鄉(xiāng),其實是心里特別想回家的感覺。

        師:這個“莫”字帶著怎么樣的情結(jié)和情緒呢?

        生:我會想到很多人一次次勸說詩人,叫他留在江南,因為家鄉(xiāng)太亂了。

        師:既然是別人勸說的話,就說明詩人的本意是非常想還鄉(xiāng)的。因此這“莫”里其實就暗示了一種無可奈何卻又不能不為之的傷感和酸楚。未老莫還鄉(xiāng),未老?

        生:必還鄉(xiāng)。

        齊讀最后兩句。

        師:是的,對故鄉(xiāng)欲歸不得的盤旋郁結(jié)之情。你能再補充一句詩人的心里抉擇嗎?“還鄉(xiāng)須斷腸”,斷腸……

        生:斷腸仍還鄉(xiāng)。

        師:強顏作歡快語,怕斷腸,腸亦斷矣。他日還鄉(xiāng)必斷腸,這樣詩人很痛心地補出了“莫還鄉(xiāng)”的理由,以及終老之日必還鄉(xiāng)的誓言。非常好。這正是詞人此時內(nèi)心復(fù)雜的心緒。既有對江南的贊美,又有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又有因為戰(zhàn)亂而不得不留在江南的那種無奈,又表達了對家鄉(xiāng)無比堅定的回歸誓言。我們再來讀讀。

        生自由讀。

        師:這節(jié)課我們最主要的就是通過對景的描寫,對字詞的賞析,來破解詞人內(nèi)心情緒密碼。這個情緒的密碼怎么破譯?一起來看24頁,單元導(dǎo)讀的最后一句——我們對這些詩意含蓄、余味久長的結(jié)句,要反復(fù)吟哦,細(xì)細(xì)品味,方能體會其詩境之雋永、高妙。所以,這首詞,初讀是一種歡樂美好,再讀是一種悲傷沉郁,再讀是一種無奈,最后讀,讀成了內(nèi)心解不去的一種鄉(xiāng)愁。一起來背誦這首詞。

        生齊背全詞……

        [評 析]兩次還原比較——“盡”和“只”是否可以互換?“未老莫還鄉(xiāng)”的“莫”,是否可以改成“不”?直逼文本的篇性,從“詞情”角度再度完成了學(xué)生與詞人內(nèi)心世界的融合,與前面從“詞境”角度切入的教學(xué)相輔相成。

        此詞并非寫于詞人流寓江南時期,而是晚年留居蜀地時期,因此更見其思鄉(xiāng)之痛。可惜,教者并未指出這一點。

        [總 評]

        相對于散文的樸實情感,極化情感(也是最具個性的情感)可謂詩詞的類性。朗吉弩斯主張詩歌的意象應(yīng)追求飽含激情、“驚心動魄”②,歌德力倡“詩人應(yīng)該抓住特殊”③,還有李白、李清照等人詩詞中或顯或隱的情感矛盾,莫不是在凸顯極化情感的重要性。從教學(xué)的角度來說,無論是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的熏陶,還是審美的鑒賞與創(chuàng)造,抑或捍衛(wèi)語文體性,均需揭秘極化情感的特質(zhì)。

        問題是如何巧妙揭示?

        肖培東老師給我們的教學(xué)啟示是:

        一、多層次朗讀,為極化情感的揭秘蓄勢

        不是象征性地讀讀,而是深入文本肌膚、血脈、骨髓的融合性朗讀、建構(gòu)性朗讀。讀出韻律美——讀出畫面美——讀出豐富情致的表現(xiàn)之美。看似信馬由韁,隨性而讀,其實陳述性知識、程序性知識的滲透與建構(gòu)一刻也沒放松過,而詩詞審美素養(yǎng)的積淀也在潤心無生的過程中悄然完成。

        遇平聲韻“天”“眠”“鄉(xiāng)”“腸”應(yīng)拖長音,稍作停頓;遇仄聲韻如“好”“老”“月”“雪”等則應(yīng)急促些。

        在讀的時候千萬不能用大聲去驚擾這一場春天江南的雨中之夢,讀得輕輕柔柔的。

        碧水陽春不足以解其愁,美酒佳人不足以慰其情,“老”字才逼出了那無計消除的鄉(xiāng)愁,難怪清人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贊韋莊詞“似直而紆,似達而郁”,再讀讀。

        ……

        課本中提示的朗讀技巧,師生對話生成的各種審美體驗悉數(shù)融入朗讀,教材、教師、學(xué)生層面的課程知識有機地融為一體,一個真正的審美共同體形成了。讀的技巧純熟了,文本的個性化深度解讀也完成了。讀,既成了教學(xué)的一種形式,也成了教學(xué)的本體。加之“輕讀”“大聲讀”“默讀”“散讀”“集體讀”“老師讀”“男女生分別讀”等讀法的不斷轉(zhuǎn)換,整個教學(xué)的虛(沉思)實(朗讀)相生之感特別顯豁。

        別人覺得華而不實、空耗時光的朗讀,肖老師做得那樣情深意篤——盡管有些地方讀得稍嫌瑣碎(呈現(xiàn)的教例已被筆者精約了不少詞句),但為極化情感的揭秘充分蓄勢,最終實現(xiàn)學(xué)生審美體驗的不斷拔節(jié),整體上是做到了。難怪錢夢龍先生贊嘆他:“把朗讀放到了它應(yīng)有的位置上,使其功能得到了酣暢淋漓的發(fā)揮。”

        二、深入矛盾處,還原極化情感真實樣貌

        極化情感常深埋在作者言語表現(xiàn)的矛盾處或文本人物情思的矛盾處,如白居易的矛盾變異修辭,李清照對豐滿菊花的嫉妒……教學(xué)中如果捕捉了這些矛盾資源悉心開掘,教學(xué)自會別有洞天。

        這一點,肖老師了然于心。

        詞中的矛盾主要有三:與他人——人人盡說江南好,作者卻難掩思鄉(xiāng)的蒼涼;與自然——水美、天美、船美、人美,卻越發(fā)撩起故鄉(xiāng)的思念,夜不能眠;與自我——暫時旅居江南,終老必須還鄉(xiāng),哪怕斷腸。肖老師用還原法,問學(xué)生“盡”與“只”是否可以對調(diào)?“未老莫還鄉(xiāng)”的“莫”字可否改成“不”?將春水、天、月和眠意象進行比較性鑒賞,體味越美越愁的反襯魅力,雖然沒有點出這些矛盾的層次,教學(xué)語言亦較碎片化,但因契合彰顯極化情感的矛盾,且巧用“陌生化”的教學(xué)手法,抻長學(xué)生的審美體驗,因此生成了不少嶄新的審美認(rèn)知,如從“壚邊”看出作者借酒澆愁,在“只合”中見出了詞人的無奈和凄涼。既緊扣了詞的類性,也開掘了文本的篇性,同時也曉喻了詩詞鑒賞的方法,真是一石三鳥!

        不過,僅將“老”理解為“終老”略顯單薄,理解成“死”的委婉語,極化情感的表現(xiàn)恐怕更為撼動心魄。

        三、對位式啟悟,再現(xiàn)極化情感滋長空間

        對位式啟悟緣于文本的對位式抒情——不是單線條地抒情,而是復(fù)合的、立體的抒情,形成一種抒情的和聲。表層極力寫江南春水之澄澈,酒家女之清新如月,內(nèi)里卻寫出了詞人的孤獨、惆悵與無奈。表層寫暫時俯就友人的建議——留在江南,內(nèi)里卻寫終老或死后必定還鄉(xiāng)。表層寫畏懼還鄉(xiāng)斷腸,內(nèi)里卻向自我靈魂下達了絕對律令:老死,即使斷腸也必須返鄉(xiāng)!這種對位不僅寫出了線團化的極化情感,而且寫出了極化情感滋生的雙重空間——現(xiàn)實空間:江南;精神空間——故鄉(xiāng)。兩相映照、糾纏,極化情感因之發(fā)酵。

        肖老師口中沒有出現(xiàn)對位、極化情感、雙重空間這些概念,似乎真是“淺淺教”,但兩次對位式啟悟的出現(xiàn),分明讓我們見到了一位“深深思”的師者形象。一次是教者說“江南好”的詞句,學(xué)生想象家鄉(xiāng)的對應(yīng)情景——這里惜未呈現(xiàn)具體史料,學(xué)生說得有些空;一次是教者道詞人的表面心語“還鄉(xiāng)須斷腸”,學(xué)生道詞人的言外之意“斷腸仍還鄉(xiāng)”(前句“未老莫還鄉(xiāng)”的對位啟悟,也不是很精準(zhǔn))。這種匠心別具的設(shè)計絕非思想平庸者可以靠拍腦袋而立就,必有淵深的文藝學(xué)素養(yǎng)和獨特的審美敏感在悄然發(fā)揮作用。

        詩人的偉大之處在于:“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他能“遇之于默會意象之表”“燦然于前者也”,但這給解讀者帶來了一定的困難,“思而咀之,感而契之”,最終卻多感嘆“邈哉深矣”,甚至進入“言語道斷,思維路絕”(葉燮《原詩·內(nèi)篇下》)的境地。可是,肖老師在別人無能為力的時候,將對位式啟悟悄然拋出,令學(xué)生悟到看似不必言、不可言的詞句背后深邃、隱蔽的情思,這種將解讀成果巧妙轉(zhuǎn)化為教學(xué)生產(chǎn)力的智慧,值得認(rèn)真玩繹。

        四、沿音律溯源,感受極化情感的沖擊力

        音律包括節(jié)奏和韻律。音律是“情感的形式”“有意味的形式”,有時甚至就是情感、意味本身。因此,沿音律溯源,往往可以更好地感受極化情感的沖擊力,獲得意想不到的審美效果。

        比如,在“中通外直”“亭亭凈植”的仄聲韻中,你能一下子真切地感受到周敦頤溫柔敦厚表象下剛直傲世的個性;在“采采芣苢”的不斷重復(fù)中,不僅能見出漫山遍野的茂盛芣苢,而且還能感受到勞動女子輕盈的動作,歡悅的心情。

        肖老師也注意到了音律的力量。他在引導(dǎo)學(xué)生朗讀時明確提到了仄韻、平韻回環(huán)所產(chǎn)生的“復(fù)疊之美”——糾正了學(xué)生朗讀時的節(jié)奏錯誤,還讓學(xué)生讀出“眠”的感覺。但是,他并未深入追問,這種平仄換韻到底產(chǎn)生了怎樣的藝術(shù)魅力?怎么產(chǎn)生的?因而換韻中詞人時而激動,時而傷感的掙扎心境就沒有揭示出來,更沒有將所押的江陽韻與其他詩詞進行會通(如蘇軾《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斷腸”改成“腸斷”還會有原先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嗎?但是他音律入手以揭示篇性的嘗試,為詩詞類文本的教學(xué)指出一條全新的路徑。

        朱光潛在《談讀詩與趣味的培養(yǎng)》一文中云:“《尋隱者不遇》之所以為詩,并不在這個故事,而在故事后面的情趣,以及抓住這種簡樸而雋永的情趣,用一種恰如其分的簡樸而雋永的語言表現(xiàn)出來的藝術(shù)本領(lǐng)。”肖老師教學(xué)中批文入情的讀法,扣住矛盾審美,對位式啟悟,還有沿音律溯源、體味文本篇性的做法,正是奔著文字背后的情趣、情味,以及作者獨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去的,因而很自然地上出了詩詞類文本的教學(xué)境界,自具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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