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潔

舞臺聚光燈下，演員端坐，琵琶輕抱，一襲高貴典雅的旗袍，朱唇未啟，琴弦未動，仿佛已有了仙氣，霎時將人的魂靈聚攏，待演員“輕攏慢捻抹復挑”，美妙的弦樂、歌聲便向四周蕩漾開來……

恍惚間，很容易讓人以為這是蜚聲中外的蘇州評彈，然而它卻是土生土長于古邑漳州的藝術奇葩——錦歌。

聽錦歌彈唱，曾是我童年延續(xù)至今的美好記憶。

記得第一次聽錦歌彈唱，源自學校附近一墻角賣唱的兩位老人，一男一女，一跛一瞎，琴為圓月形，琴聲叮咚，聲量不大，卻很動聽，長久地吸引著我的耳朵。藝校學薌劇的同學告訴我：他彈的是月琴，唱的是錦歌。

錦歌，錦歌，好美的名字，好動聽的旋律。盡管當年初到閩南，還不能完全聽懂閩南方言，可那琤琮迷人的曲調，竟能從老人黑瘦手指的彈撥下汩汩流淌，實在令人羨慕不已……

錦歌歷史悠久，相傳起源于唐宋，在閩南民歌、民謠基礎上廣泛吸收南曲、南詞和多種戲曲的養(yǎng)分，幾經演化糅合于明代成形。是漳州民間文化瑰寶，流傳于薌城及廈門、晉江、臺灣和南洋華人聚居地，原名歌仔或什錦歌，也叫乞食調。顧名思義，是因盲人沿街賣唱乞食而得名，1953年定名為錦歌。

細數(shù)起來，從胚芽到誕生到如今，滿打滿算，它，走過了數(shù)百年光陰。

錦歌，來自民間，以閩南方言演唱，有著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與泉州南音并稱“閩南民間藝術姐妹花”。大致分為堂、亭、月琴三大流派。堂派，唱腔粗獷有力，主要活躍于鄉(xiāng)間。亭派唱腔幽雅、圓潤、細致，在演變過程中逐步向南音學習，流行于城市。月琴派則懷抱月琴自彈自唱，屬原始走唱形式。

相傳這裊裊琴音最后得以塑形誕生，竟與勇武威猛的鄭成功有關。當年鄭帥收復臺灣時，錦歌隨其入臺，作為思鄉(xiāng)曲與當?shù)孛窀?、小調完美融合，形成了“唱歌仔”的新形式，并不斷被發(fā)揚光大，豐富升華為臺灣的歌仔戲，即今日福建的薌劇，成為我省莆仙戲、閩劇、高甲戲等五大劇種之一，也成為兩岸同胞共抒胸臆的連心曲。

錦歌，自唐宋萌芽，至清中期盛行，20世紀四十年代開始滑坡。新中國成立后，雖得到政府重視，尤其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成立了錦歌研究會，一批新編錦歌相繼在各類比賽中獲獎，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等等，但依然擺脫不了鄉(xiāng)野“草根”的命運。

然而，結晶于閩南沃土的傳統(tǒng)歷史文化——錦歌，恰是因了來自“草根”的頑強，底蘊深厚。保留下的主要曲目有故事完整的四大柱和摘唱某些段落的八小節(jié)：《陳三五娘》《山伯英臺》《孟姜女》和《董永》《呂蒙正》等以及抗戰(zhàn)時期創(chuàng)作的《送郎參軍》等。彈唱的傳統(tǒng)表演技法為“自彈自唱”，也有多人圍坐演唱，樂器主要為琵琶、洞簫、二弦、三弦四大件。大體可分為“雜念仔”“四腔仔”“五腔仔”等。曲調優(yōu)美流暢，豐富繁雜，富有表現(xiàn)力，具有悠揚細膩的江南絲竹風韻。契合閩南的風土人情、語言特點和民眾審美追求，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和強大的生命力，縱使幾經顛簸、縱使幾經沉浮、縱使聲息暗啞，依然緊貼民眾，植根生活，深情歡歌。

盡管如此，其實，如今在漳州真正了解錦歌的人并不多，表演者更是后繼乏人。錦歌這門傳統(tǒng)曲藝面臨人員老化、斷層、缺乏正規(guī)隊伍保障等困難，使這門古老的地方藝術在現(xiàn)代多元文化生活的百花園里舉步維艱……

生存，是頭等大事，其次才是發(fā)展與壯大。

錦歌進校園，從小培養(yǎng)孩子們對錦歌的熱愛，是一個不錯的路子。如今，在薌城實小、漳州藝校、閩南師大等開設錦歌彈唱課程，讓更多的年輕人了解錦歌，喜歡錦歌。只有喜歡的人多了，才談得上傳承與發(fā)展……

說到錦歌，國家級非遺曲藝類傳承人王素華，是不能不談的人物。

今年64歲的王素華，原為漳州薌劇團演員。王素華11歲時，薌城盛行錦歌，涌現(xiàn)出新橋、東岳、龍眼營錦歌社等一大批錦歌社。機緣巧合，就讀西橋小學的王素華每天放學就到龍眼營錦歌社向老藝人石揚泉老師學唱。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特天獨厚的嗓音，勤學苦練的努力，王素華很快就學會唱一些調門，老師十分欣慰，對她寄予厚望，從此，王素華踏上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錦歌演繹生涯。

20世紀70年代初，中國的舞臺是樣板戲的戰(zhàn)場。一次，漳州舉辦職工萬人歌詠大會，王素華以錦歌彈唱亮相，令人耳目一新，贏得滿堂喝彩。同時，也引起了相關部門的關注。王素華被吸收進入漳州薌劇團，成為專業(yè)演員，在藝術的道路越走越遠。之后，王素華以錦歌《奪琴記》《思親》《吳鳳》等，連連獲得全省、全國曲藝調演多個獎項，并將錦歌多次帶往新加坡、海峽兩岸曲藝音樂交流會……

改革開放以后，盡管創(chuàng)作《尋祖》《水仙情》《臺灣阿婆看女排》等多部優(yōu)秀曲目，在全省、全國文藝調演中屢獲大獎?？上У氖?，隨著時代的變遷，電聲樂器的應運而生，在現(xiàn)代紛繁、快節(jié)奏生活的影響下，許多傳統(tǒng)小戲、文藝項目逐漸荒涼，錦歌，自然難逃文化市場的沖擊，隱隱約約面臨隨時淡出人們視線、消亡的危機。這，不能不令人黯然神傷。

如何讓古老的藝術與時俱進，煥發(fā)藝術青春？王素華與師兄石耀輝等老藝人們精心研磨，對傳統(tǒng)配器進行改良，增添了大阮、中阮、笛子、二胡、茶杯等。通過傳神的表演和繪聲繪色的說唱，將一個個鮮活的事物，生動地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讓錦歌的曲調更加魅力無限。

錦歌作為一門舞臺表演藝術，要想吸引觀眾，還必須在表演上下大功夫。王素華經常揣摩優(yōu)秀演員的表演，借鑒融入錦歌表演唱中，不斷豐富演唱、表演技能，創(chuàng)新發(fā)展。

然而最令老一輩藝術家們憂心的是人才隊伍的斷檔。原本在薌城西橋小學培養(yǎng)的藝術新苗，隨著孩子們的成長，一屆屆一茬茬畢業(yè)離去，一切，只能從頭再來。每逢有重要活動，還是得幾個老藝人聚到一塊兒，創(chuàng)作編排演練……真的好很希望、好羨慕能有一個專業(yè)的錦歌團體，研究、傳承這一珍貴曲藝。

薌城，古稱海濱鄒魯，文化歷史源遠流長。在這塊得天獨厚而又富饒美麗的土地上，不僅創(chuàng)造了物質文明，同時也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閩南文化，并以獨特的風格在華夏文明史上占有重要席位。

紅火榮耀也好，寂寞失落也罷，錦歌，在真正珍愛閩南民間藝術人們的心頭始終吟唱不絕——

“你是山野吹來的風

帶著泥土香”

“你是山野吹來的風

清新又芬芳”

“錦歌好聽鄉(xiāng)音甜哪

天上人間

愿你永遠深情地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