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邵欣

摘 要 康德在宏觀的哲學框架下思考“人學”問題，提出自己的權利主張?？档碌臋嗬捳Z體系集中回答了“權利從何而來？”、“何為權利的價值內(nèi)核？”以及“權利如何實現(xiàn)？”等關鍵性命題，并以此為基礎就權利與權力、權利與法治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探討。康德在其哲學思想中，牢牢把握了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特點，并以道德哲學為基礎，要求認真地看待權利，同時結合對“人”的思考，致力于尋求使個人與社會、個人自由與法律約束之間保持某種平衡的準則?？档碌臋嗬捳Z奠定了西方法治的理論基石，也為我國正在進行的行政法治建設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和借鑒。

關鍵詞 康德哲學 權利話語 行政法治建設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6年度中國科學院公派出國留學計劃“訪學項目”（項目編號：2016 第74號）等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張艷，中國科學院大學公管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憲法與行政法、知識產(chǎn)權法；邵欣，中國科學院大學公管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行政法、行政管理。

中圖分類號：D9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1.247

作為西方哲學理論先驅的杰出代表，康德的哲學思想不僅是德國古典哲學的開端，而且還是近代哲學的重要轉折點?？档略诤暧^的哲學框架下思考“人學”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權利話語。事實證明，康德的權利話語深刻影響了西方法治進程，并在西方法治實踐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而在我國，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確立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目標，提出要強化對行政權力的制約和監(jiān)督，加強人權保障。 因此，深入理解和把握康德哲學中的權利話語，進而結合我國國情開展行政法治問題研究，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理論問題。

一、康德權利話語的認識論起點：權利從何而來

在其著作《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提出了“先天綜合判斷如何可能”這一關系到整個認識論體系基礎的根本性問題?？档抡J為，盡管一切知識都是始于經(jīng)驗，但經(jīng)驗并非一切知識的最終源泉，因為經(jīng)驗性的知識從一開始就蘊含了先驗和經(jīng)驗的成分，即任何知識都是對后天經(jīng)驗材料進行先天綜合的結果。康德指出：“一切在空間和時間中被直觀到的東西，…… 都無非是現(xiàn)象，即一些單純的表象”，“在我們的思維之外沒有任何以自身為根據(jù)的實存。” 康德反對將單純的表象當作自在之物本身。在康德看來，在一切時空中出現(xiàn)的經(jīng)驗的對象不是自在物本身，而只是一些單純的表象，是我們的思維感受表象所建立起來的觀念。人類的感性、知性的能力等等只是為人類認識現(xiàn)象界創(chuàng)造了條件，或者說現(xiàn)象界是根據(jù)我們的認知能力而設立的。但是，人的認知能力不能超越現(xiàn)象，不能認識到物自身。于是，在先驗式的批判哲學的理論框架下，康德提出了自己的自由權利觀。

康德主張，自由意志與道德律令存在相通性，我們只有從道德律令中來認識自由。在基于理性而建立的道德王國里，人是自由的。人們按照理性所設定的普遍原則而行動，并從中獲得自由。而實現(xiàn)人的“自由”與“必然”和諧統(tǒng)一的支撐點就是“善”?？档聦ⅰ吧频囊庵尽弊鳛樵u價行為的絕對依據(jù)，認為“在世界之內(nèi)，或甚至其外，除一善的意志外，沒有什么可能被思議的東西能被稱為善而無限制?！?/p>

盡管康德意識到自由的價值，并揭示了其本質，但康德將其論述的“自由”嚴格地限定在“超感應的世界” ?？档绿岢?，“自然就是處于經(jīng)驗地制約的法則之下的存在，此種存在，從理性的觀點觀之，就是他律?！?在康德看來，作為道德律令的自由，是實踐理性本身，它具有超出自然因果的先驗性質 ，因為，“純粹的自由意志的意愿不以任何具體的現(xiàn)象結果為目的，它以自身為根據(jù)，以自身為存在的目的，它的價值是一種先驗性的絕對價值?！?康德強調(diào)，“人作為本體的理性存在，……只服從于理性的自我立法。因此，我‘能作是因為我‘應作，‘能作屬于自然因果，‘應作就屬于自由。” 不僅如此，在權利問題上，康德從天賦和后得兩個層面將權利進行了界分，提出天賦的權利是人因其自身作為人而自然享有的權利，自由權是其核心內(nèi)容，它獨立于基于經(jīng)驗的一些法律條例而存在。而后得的權利則以法律條例為其存在的依據(jù)。 可見，康德的認識論深深影響了其權利思想，給康德的權利體系烙上了先驗的印記。在康德的哲學體系中，決定“內(nèi)在的我的和你的”的天賦權利是超越時間，超脫于一切因果律的先驗的產(chǎn)物。

二、康德權利話語的價值論焦點：何為權利的價值內(nèi)核

自由是康德權利哲學話語中的核心命題，康德將自由界定為在人的“應為”領域中的意志自由 。康德的權利理論以自由為基石，圍繞著自由展開，其權利價值內(nèi)核包括兩方面的內(nèi)容：其一，每個人都有能力，并應被允許去做出他們自己的選擇、計劃和決定。其二，人的尊嚴應當受到尊重。人應該被看作是其自身的目的，而非之于目的的手段。

首先，康德從自由出發(fā)，強調(diào)人的自覺性和自律性，并以此推導出權利的概念。在康德看來，“人在作任何一件行為時，只要不是精神失常，都是在具有自覺意識的意志支配下去做的，這里便面臨著意志自律，具有決定和選擇的自由?！?具有理性的人區(qū)別于機器、自然界以及其他動物之處就在于“他由于覺得自己應行某事，就能夠實行某事，并且親身體會到自己原是自由的?！?在自由的基礎上，康德闡述了自己的權利理論?？档聦嗬恼J識同人性的思索結合起來?？档绿岢?，“權利是那些使任何人有意識的行為?！?康德將權利分為天賦的權利和后得的權利。認為，天賦的權利只有一個，即生來就有的自由權。 在康德看來，“自由是獨立于別人的強制意志；……它是每個人由于他的人性而具有的獨一無二的、原生的、生來就有的權利?！?/p>

康德將自由作為自己權利話語體系的基石，強調(diào)個人權利的獲得、救濟等應當以當事人之間的自由意愿為前提，認為，“個人權利之獲得，絕不能是原生的或專斷的；……這種權利也不能由他人用任何一種本身與權利沖突的不公正的行為去獲得；” 康德反對政府以“人民福祉”為由來規(guī)劃和控制社會成員的生活，認為那是對人的自由的否定?？档抡J為，如果人們不能憑借自己的意志和判斷來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人們無時無刻都離不開政府的引導，那只能證明他們還處在一種啟蒙前的“不成熟狀態(tài)”，盡管從表象來看，“處于不成熟狀態(tài)是那么安逸?！易约壕陀貌恢傩牧?。只要能對我合算，我就無需去思想；自有別人會替我去做這類傷腦筋的事”。 但這種貌似安逸的狀態(tài)仍屬于專制的范疇。在這種以“人民福祉”為幌子的專權統(tǒng)治下，人們無法用自己的理智來分析問題，已經(jīng)喪失了本屬于自己的自由權利。endprint

另外，康德從人的本質出發(fā)，提出“人是目的，而非手段”的著名論斷，為其權利話語體系明確了立足點和發(fā)展方向。盡管康德所思考的主題可謂是“致廣大而盡精微” ，但人的問題始終是康德思考的首要問題。在《實用人類學》當中，康德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這種立場，提出“人是他自己的最終目的?！?“只是在人之中，在道德律能夠適用的個體的人之中，我們才能夠發(fā)現(xiàn)關于目的的無條件的立法。因此，正是這種立法，才使得人能夠成為整個自然界都合目的地服從的終極目的?！?康德提出，“人，總之一切理性動物，是作為目的本身而存在的，……我們必須在他的一切行動中，永遠把他當作目的對待?！?人是目的，意味著人不僅僅是從事具體活動的行為主體，同時也是制定自身行為法則的主體。盡管人的行為必須遵循一定的法則，但這個法則是以人自身為目的，因而人在意志上是自由的。

三、康德權利話語的實踐論支點：以自由為表征的權利如何來實現(xiàn)

權利如何實現(xiàn)，是任何權利話語體系無法回避的重要問題。盡管康德以自由作為自己權利話語體系的價值內(nèi)核，但他否認了以自由為表征的權利的絕對性，而是從一開始就將自由權利與道德法則進行了聯(lián)系。正如R.G.柯林武德曾評價的那樣，康德的“自由（freedom），那不是單純的選擇的自由（liberty），而是作為自律，即為自己而制定法律的力量” ?？档轮鲝?，擁有理性以及運用理性的能力，是人類所獨有的優(yōu)點，正因如此，人類才得以脫離自然狀態(tài)而進入文明社會。對于人類而言，“最大的實際問題，就是解決自然強加給他們的如何建立一個文明社會，根據(jù)法律，他們共同執(zhí)行這一正義的原則?！?/p>

康德反對將自然狀態(tài)下人們所享有的自由權利理解成為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樂園生活?？档绿岢?，“在一個社會的法律狀態(tài)能夠公開建立之前，單獨的個人、民族和國家不可能是安全，不受侵犯的；……于是人們進入了一個文明的聯(lián)合體，在其中，每人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擁有那些被承認為他自己的東西。” “那種在自然狀態(tài)中可以把任何外在的東西看作某人自己占有的方式，恰恰是帶有尚未充分起作用的權利所設想的物質占有；這種占有通過一個公共立法機關內(nèi)所有人聯(lián)合起來的意志，它將成為法律的占有”。 康德主張，只有在建立于共同意志的法律之上的文明社會中，什么是我的和你的能夠得到保證，人們才能生活在一個相對安全狀態(tài)，因為“文明之前的占有是一種暫時的或臨時的法律性的占有；那種在文明社會狀態(tài)中實際存在的占有將是絕對的或有保證的占有?！?/p>

在其著作中，康德高度贊揚了法治的價值。康德認為，法律是實現(xiàn)人的外在行為與人的自由權利共存的重要前提。法律本身代表了一種強制性的生活秩序，法律在維護一個人的自由權利不受他人侵犯的同時，也要求該人的自由行為不得妨礙他人的自由權利。 康德認為，人民結束自然狀態(tài)，根據(jù)一項法規(guī)把自己組成一個國家，其本質原因在于“人民中所有的人和每一個人，放棄他們外在的自由，為的是立刻又獲得作為一個共同體（如國家）成員的自由?！?康德主張：“大自然給予人類的最高任務就必須是外界法律之下的自由與不可抗拒的權力這兩者能以最大可能的限度相結合在一起的一個社會，那也就是一個完全正義的公民憲法?！?/p>

四、康德權利話語對我國行政法治建設的啟示

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利益協(xié)調(diào)，法律背后的權利關系，這是哲學領域的永恒主題。康德在他的哲學思想中，牢牢把握了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特點，以道德哲學為基礎，要求認真地看待權利，同時結合對“人”的思考，致力于尋求使個人與社會、個人自由與法律約束之間保持某種平衡的準則?？梢哉f，康德的權利哲學思想對于整個西方法治進程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它為后來的眾多“權利話語”奠定了基礎，并得到了德沃金、哈特、諾齊克和羅爾斯等一些理論家的擁護和支持。當然，受特定歷史條件的限制，康德的權利思想有著明顯的時代局限性，但其強調(diào)維護人之作為人的尊嚴和價值、強調(diào)人應當被看作其自身的目的，而非之于目的的手段等主張，至今仍閃爍著光輝，也是我國行政法治建設中應當積極汲取的思想源泉。

眾所周知，行政法治的核心在于行政權的獲取、行使及執(zhí)法監(jiān)督必須有法律、法規(guī)作為依據(jù)，行政主體要對其行使行政權力的后果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在推進行政法治的過程中，法治是實現(xiàn)權力制約和人權保障的有效手段；而人權保障是行政法治建設的終極目標。兩者緊密相連，貫穿于整個國家的法治建設體系之中。當前，立足我國實際，在行政活動中將康德思想中的“人本主義”理念發(fā)揚光大，是我國正在蓬勃進行的行政法治建設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具體而言：

其一，轉換行政執(zhí)法理念，實踐人權保障的基本原則。中國幾千年封建歷史所遺留的“權力本位”思想和“人治”傳統(tǒng)根深蒂固，已成為我國行政法治建設的重要障礙之一。實踐證明，只有掙脫束縛于人權保障上的傳統(tǒng)意識囚籠，我們才能將人權保障置于行政法治建設的宏大愿景之下，在實踐中逐漸完善我國人權保障體系。各級政府的工作人員應從觀念上實現(xiàn)從“管理”向“服務”的全方位轉變，堅持將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原則貫穿于行政立法、行政執(zhí)法和行政司法等各個環(huán)節(jié)之中，在行政執(zhí)法實踐中不斷推進人權保障的制度化和法治化，最終實現(xiàn)以尊重和保障人權為價值訴求的行政法治。

其二，健全行政行為相對人的權益保障制度。行政主體憑借其背后強大的國家公權力來行使行政權，維護社會公共秩序，實現(xiàn)社會公共利益。在行政法律關系中，行政行為相對人相對于行政主體而言始終處于弱勢地位。“正是這種實然的弱勢地位與應然的人性需求之內(nèi)在張力，保障行政相對人權利顯得尤為重要?！?事實也證明，行政主體在行政權行使中的違法行為和不當行為都會直接侵害行政行為相對人的合法權益，甚至會嚴重威脅行政行為相對人的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因此，要充分維護行政行為相對人的合法權益，一方面要有效保護行政行為相對人的知情權、申辯權，而另一方面還必須完善行政復議制度和行政訴訟制度，適當擴大行政賠償和行政補償?shù)姆秶?/p>

其三，確立行政決策公眾參與機制。公民參與社會公共事務決策是現(xiàn)代民主政治的基本要求。行政決策公眾參與機制能夠保證社會公眾及時了解政府行政信息，充分表達自己的利益主張，能夠全面監(jiān)督政府行政行為，有效平衡不同社會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體現(xiàn)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基本價值理念。目前，聽證會和協(xié)商咨詢委員會是我國行政決策公眾參與機制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針對當前我國行政決策公眾參與中參與主體代表性不強、參與形式單一、參與程序不完備等現(xiàn)實問題，確立并完善我國行政決策公眾參與機制，規(guī)避流于形式的公眾參與形式，提升行政決策公眾參與效率，真正在行政決策中體現(xiàn)民意、發(fā)揚民主是當前我國行政法治建設的又一重大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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