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我第一次看他脫衣服,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嗎,芭芭拉?園子里新鮮的蔬菜包在干凈的白手帕里……”
《丑聞筆記》里這幾句話,像是一個鉤子,不是比方奇妙,只是手帕招惹了我,這么多年,久違了的手帕。
雖然小時候,一堆孩子坐個圈圈,唱一首“丟手絹”的兒歌,大人總是要給我們胸前別一塊手帕,交代哭了擦眼淚的,大多時候卻是用來擦鼻涕,小孩兒好像有流不完的鼻涕。
老早有首兒歌說過年:糖瓜祭灶,新年來到,媳婦要花,孩子要炮,婆婆要塊手帕罩,男人要頂新氈帽,公公要個耍核桃。這個手帕罩,罩頭用的,主要防塵。
那時鄉(xiāng)下的手帕不花,大多是白色的,偶爾也有格子的。大人也用,婦道人家除了罩頭,有時洗了頭,用手帕籠一下頭發(fā);摘一捧豌豆就用手帕包著,或者摘櫻桃也用得上;吃筵席時,放在膝頭。男人的手帕差不多都是擦手的,男人上桌吃飯,那時不像現(xiàn)在還配碟子,只是一雙筷子,自然不能湯水亂濺,這般右手伸筷,左手手掌朝上接在筷子下邊兒,菜吃到嘴里,自然得擦一下,不然不好喝酒啊,手帕就用上了。
后來看書,知道那時城里男人的手帕,有時還預備著給女人擦眼淚。而女人的手帕,很多時候用來拂去男人肩頭的風塵。
長成青年之后,我看過一部叫《幸福的黃手帕》電影,高倉健演男主角,那時他正風姿英發(fā),失手殺人入獄,六年后出獄,他不知妻子的心思,他寫信說:
如果,你還在等著我的話,就在家門前飄起一條黃手帕吧。他忐忑走上了回鄉(xiāng)之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走啊,走啊,結果,他沒有看見一條黃手帕,而是看見無數(shù)黃手帕……真讓人熱淚盈眶,原來愛情可以這樣感人。
再后來看《紅樓夢》,也看到好多手帕,就不說賈蕓與小紅了,單說寶玉和黛玉。
寶玉要看寶釵的手串,寶釵一時又褪不下來,于是:
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薄捳f寶玉正自發(fā)怔,不想黛玉將手帕子甩了來,正碰在眼睛上。到后來寶玉因棋官和金釧挨了飽打,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黛玉來看,眼睛哭得桃子一般。寶玉著晴雯送了兩方舊手帕過去。黛玉因此寫了三首詩,其中一首這樣寫: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綃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至于為啥要送舊帕,有紅學家說,舊帕諧了“就怕”二字,就怕你難過,別難過啊。這有些牽強,不如說,我用過的手帕送給你,我擦過眼淚,你也要哭也要擦眼淚,淚水在一塊,也是心意。
從前的閨蜜叫手帕交,那是因為女孩兒坐在一起繡手帕,總有話說。這場景我見過,幾個女子坐在一起,用繃子將手帕繃平,取手五色絲線,繡一朵花,幾根草,簡簡單單的,也有繡并蒂蓮,雙鯉魚,偶爾也有繡個雙喜字的,這樣的手帕輕易不會送人,有特定的對象。我記得院子里的九姐,正月新女婿來了,走時給他口袋里悄悄地塞一條手帕。想送,卻又不好想意思吧?
關于手帕,最近看到的是黃永玉回憶張伯駒先生的:
某日,余偕妻兒赴西郊莫斯科餐廳小作牙祭,遠遠見伯駒先生蹣跚而來,孤寂索漠坐于小偏桌旁,餐至,紅菜湯一盆,面包四片,果醬小碟,黃油二小塊。先生緩慢從容品味。紅菜湯畢,小心自口袋取出小手巾一方,將抹上果醬及黃油之四片面包,細心裹就,提小包自人叢緩緩隱去。余目送此莊嚴背影,不忍它移……半月后驚聞伯駒先生逝世?!?/p>
張伯駒先生曾用大洋4萬塊購得西晉陸機的《平復貼》、黃金170兩買得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圖》……后來,他將這些舉世無雙的寶物捐給國家,老來清貧如此,讓人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