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振濤

(集寧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內(nèi)蒙古烏蘭察布 012000)

“意象”，是客觀的外在物象與作者的主觀情感相互交融包孕的產(chǎn)物?！耙庀蟆?，一方面承載著作者的意志、情感、認知和理念，是作者創(chuàng)作之“意”的形象載體。同時，“意象”又流淌著久遠的民族文化心理，積淀了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理念。青青翠竹與中國的傳統(tǒng)道教結(jié)緣甚深。以巫術(shù)文化的獨特視角對唐詩 “竹”意象進行審美觀照，可為當前如火如荼開展的博大精深的 “竹文化”研究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甚或是一種研究方法上的啟迪。

1 “竹王”神話與湘妃 “斑竹”

“竹王”圖騰或 “竹王”崇拜，與上古時期西南夷 “夜郎古國”的 “竹王”創(chuàng)世神話密切相關(guān)。

1.1 “竹王”創(chuàng)世神話

夜郎古國文化歷史悠遠，據(jù)司馬遷 《史記》記載: “西南夷君長以什數(shù)，夜郎最大。”[1]2991西南夷地區(qū)的 “竹王”創(chuàng)世神話，在魏晉六朝時期廣為傳播。如東晉常璩 《華陽國志》記載云:“有竹王者，興于遯水。有一女子浣于水濱，有三節(jié)大竹流入女子足間，推之不肯去。聞有兒聲，取持歸破之，得一男兒。長養(yǎng)，有才武，遂雄夷濮。氏以竹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王與從人嘗止大石上，命作羹。從者曰:‘無水?！詣羰?，今竹王水是也，破石存焉。后漸驕恣…… (漢)武帝轉(zhuǎn)拜唐蒙為都尉，開牂柯，以重幣喻告諸種侯王，侯王服從。因斬竹王，置牂柯郡，以吳霸為太守；及置越巂、朱提、益州，四郡。后夷濮阻城，咸怨訴竹王非血氣所生，求立后嗣。霸表封其三子列侯；死，配食父祠，今竹王三郎神是也?！盵2]339

常璩對 “竹王”創(chuàng)世神話的記載十分生動完整。引文中首先交代 “竹王”破竹而生的神奇身世，之后講述了他雄霸夷濮、擊石水出的英武傳奇，隨后講述漢武帝派唐蒙經(jīng)略西南夷消滅竹王的歷史事件，最后記載竹王被殺事件引發(fā)了西南夷地區(qū)的社會動蕩，后繼太守吳霸上表朝廷為 “竹王”建祠祭祀并賜封三子為列侯，從而平息了夷濮族人的怨氣和紛爭。

南朝文人范曄 《后漢書》中對于 “竹王”創(chuàng)世神話的記載，與東晉常璩 《華陽國志》的記載幾相類似。 《后漢書》云: “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遯水，有三節(jié)大竹流入足間，聞其中有號聲，剖竹視之，得一男兒，歸而養(yǎng)之。及長，有才武，自立為夜郎侯，以竹為姓。武帝元鼎六年，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迎降，天子賜其王印綬。后遂殺之。夷獠咸以竹王非血氣所生，甚重之，求為立后。牂柯太守吳霸以聞，天子乃封其三子為侯。死，配食其父。今夜郎縣有竹王三郎神是也?！盵3]2844

二書稍有不同之處在于，范曄在書中提到 “竹王”有才武自立為夜郎侯，常璩 《華陽國志》無記載。北朝文人酈道元在 《水經(jīng)注》一書中亦提到“竹王”傳說，該書云:“郁水，即夜郎遯水也。漢武帝時，有竹王興于遯水。有一女子沉于水濱，有三節(jié)大竹流入女子足間，推之不去，聞有聲，持歸破之，得一男兒，遂雄夷渡。氏竹為姓，所捐破竹，于野成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王嘗從人止大石上，命作羹，從者曰無水，王以劍擊石出水，今竹王水是也。后唐蒙開牂牁，斬竹王首，夷僚成怨，以竹王非血氣所生，求為立祠，帝封三子為侯，及死，配父廟，今竹王三郎祠，其神也?！盵4]831

《水經(jīng)注》對于 “竹王”創(chuàng)世傳說的記載，與《華陽國志》和 《后漢書》相比亦有相異之處。酈道元在 《水經(jīng)注》中認為 “漢武帝時，有竹王興于遯水。有一女子沉于水濱，有三節(jié)大竹流入女子足間，推之不去……”[4]931酈道元將上古 “竹王” 創(chuàng)世的神話傳說移植到漢武帝時期發(fā)生，故事的展開背景在時間上錯亂不堪令人難以置信。

1.2 唐詩作品中的 “竹王”崇拜

夜郎古國所在的西南夷地區(qū)群山環(huán)抱、溪流縱橫、氣候濕潤，其地貌特征和氣候環(huán)境很適合竹子的生長繁衍。 “竹”孕育了 “竹王”的個體生命，“竹”演繹了一段令唐人欣喜若狂、心馳神往的創(chuàng)世神話。

唐代文人對 “竹王”創(chuàng)世的神話傳說津津樂道，對 “竹王”祠堂的歷史遺跡格外珍視。如中唐詩人薛濤 《題竹郎廟》詩云: “竹郎廟前多古木，夕陽沉沉山更綠。何處江村有笛聲，聲聲盡是迎郎曲?！盵5]3076才女詩人薛濤從小流落錦江入于樂籍，她熟知巴蜀地區(qū)的青山綠水、古臺遺跡、神話故事乃至掌故歷史、社會風情等各方面的內(nèi)容。薛濤詩中的 “竹王廟”，即 “竹王”的后裔 “三郎廟”。詩歌對唐代巴蜀地區(qū)的 “迎郎”風俗進行了繪聲繪色的描寫:詩中 “竹郎廟前多古木”暗指竹王 “三郎廟”的歷史悠久，“夕陽沉沉山更綠”交代 “迎郎”祭祀的時間是在日暮黃昏之際，“何處江村有笛聲，聲聲盡是迎郎曲”生動描繪出了一幅江畔水村居民吹笛 “迎郎”的風俗畫卷。中唐文人韓翃 《送李中丞赴辰州》詩曰: “白羽逐青絲，翩翩南下時。巴人迎道路，蠻帥引旌旗。暮雨山開少，秋江葉落遲。功成益地日，應(yīng)見竹郎祠?！盵5]994詩中 “巴人迎道路，蠻帥引旌旗”描寫巴峽土著居民和酋長首領(lǐng)，對唐代封疆大吏前來赴任熱烈歡迎的場面。詩中 “功成益地日，應(yīng)見竹郎祠”，意指 “竹王祠”在巴蜀地區(qū)分布很廣觸目皆是，因為它是當?shù)厣贁?shù)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園和朝圣之地。隨著夜郎古國的煙消云滅和夷濮巴人的遷徙流轉(zhuǎn)， “竹王”傳說和 “三郎”祠堂也隨之流播到了荊楚大地、湖湘澤國、云貴百越乃至天涯海角。如晚唐詩人皮日休 《寄瓊州楊舍人》詩云: “德星芒彩瘴天涯，酒樹堪消謫宦嗟。行遇竹王因設(shè)奠，居逢木客又遷家。清齋凈溲桄榔面，遠信閑封豆蔻花。清切會須歸有日，莫貪句漏足丹砂?！盵5]2393詩中 “行遇竹王因設(shè)奠，居逢木客又遷家”，意指楊舍人從中原沃土至瓊州海角的數(shù)千里宦途之中，觸目皆見 “竹王”祠堂的歷史遺跡，每到一處 “竹王”祠堂的所在好友楊舍人都要為之設(shè)齋祭拜。

1.3 湘妃 “斑竹”的神話傳說

如果說巴山蜀水的 “竹王”神話再現(xiàn)了上古初民夜郎古國的創(chuàng)世豪情，那么湘妃沉江怨女啼竹的凄美傳說則譜寫了一曲蕩氣回腸的愛情悲歌。舜之二妃哭死湘江、淚灑斑竹的凄惻傳說在古代文獻中廣有記載。如西漢劉向 《列女傳》記載云: “舜陟方死于蒼梧，號曰重華。二妃死于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盵6]2西晉張華 《博物志》曰: “舜崩，二妃啼，以涕揮竹，竹盡斑?！盵7]187北魏酈道元 《水經(jīng)注·湘水》亦曰: “大舜之陟方也，二妃從征，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淵，出入瀟湘之浦?！盵4]896在唐代詩人那里，湘江水濱的 “斑竹”叢林寄托了他們對湘妃怨女泣血沉江的典故傳說的無盡感傷。

1.4 唐詩作品中的 “斑竹”吟詠

青青翠竹上的血淚斑點，猶如昨夢前塵的一段傷心往事，深深淺淺地觸動了唐代文人那顆脆弱敏感的心。劉禹錫 《瀟湘詞》詩云: “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5]2393詩歌幽怨纏綿如歌如泣，明月瀟湘、怨客琴瑟似乎在追憶那段穿越時空的 “斑竹”往事。又，高駢 《湘妃廟》詩云:“帝舜南巡去不還，二妃幽怨水云間。當時珠淚垂多少，直到如今竹尚斑。”[5]2339詩人以細膩的筆觸描寫，將那段流芳千載的淚灑斑竹的怨女故事向讀者娓娓道來。

遍檢唐人詩歌，其中關(guān)涉 “湘妃”、 “九疑”、“斑竹”意象的作品很多。如賈島 “莫嫌滴瀝紅斑少，恰似湘妃淚盡時”(《贈梁浦秀才斑竹拄杖》)；許渾 “九疑望斷幾千載，斑竹淚痕今更多”(《斑竹筒簟》)；杜牧 “血染斑斑成錦紋，昔年遺恨至今存”(《斑竹筒簟》)；李涉 “斑竹林邊有古祠，鳥啼花發(fā)盡堪悲”(《湘妃廟》)；陳羽 “商人酒滴廟前草，蕭索風生斑竹林” (《湘君祠》)；李嘉祐“君看峰上斑斑竹，盡是湘妃泣淚痕” (《江上曲》)；元稹 “一枝斑竹渡湘沅，萬里行人感別魂”(《斑竹》)等。上述詩歌均以湘妃沉江、灑淚斑竹的凄美傳說為審美觀照的對象，通過對情感載體“斑竹”意象的形象描寫，抒發(fā)了他們深藏內(nèi)心的幽怨心曲。

2 道教巫術(shù)中的 “竹”意象

竹木圣靈，古人經(jīng)常折下竹枝用來占卜，這種簡單的 “竹卜”方式被稱之為 “筵篿”。

2.1 “竹枝”占卜

古人經(jīng)常用竹枝來占卜吉兇。屈原 《離騷》詩云:“索瓊茅以筵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盵8]54東漢王逸為之注疏曰:“筵，折小竹也。楚人名結(jié)草折竹以卜曰 ‘篿’。”[8]54又，《太平御覽》 引 《荊楚歲時記》記載楚人在秋分時節(jié) “擲教于社神，以占來歲豐儉，或折竹以卜?！盵9]3219這種占卜方式很獨特，今人游國恩解釋說:“用兩片判竹，以細繩系其端，擲地，根據(jù)它的陰陽俯仰，來占卜吉兇，過去在南方是很普遍的?！盵10]646

在唐代社會，竹子占卜又有 “竹卜”、“杯策”、“坯夔”、“杯珓”之別稱。如中唐文人韓愈拜祭衡山廟神占卜吉兇之時，寫有詩歌作品 《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其中有云:“手持杯珓導(dǎo)我擲，云此最吉余難同。”[5]1291韓愈描寫這種 “竹卜”的方式是將2片杯珓合攏一塊，低訴祈禱所卜之事，爾后將其拋擲于地，視其仰俯的結(jié)果來占卜吉兇。

2.2 “爆竹”辟邪

竿竿勁竹在古人眼中靈氣通神，當其遇火燃燒時所發(fā)出的爆裂之聲響徹云霄，能夠驅(qū)妖降魔、超幽振厄。

古人認為深山蠻荒之地令人恐懼，是山妖鬼魅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如 《神異經(jīng)》記載: “西方深山中有人焉，身長尺余，袒身，捕蝦蟹。性不畏人，見人止宿，暮依其火以炙蝦蟹。伺人不在，而盜人鹽以食蝦蟹。名曰山臊，其音自叫。人嘗以竹著火中，爆烞而出，臊皆驚憚。犯之令人寒熱。此雖人形而變化，然亦鬼魅之類。今所在山中皆有之。”[11]55從引文中可以看出鬼魅 “山臊” 能幻化人形讓人寒熱生病著實可怕，不過燃燒爆竹之后的巨大爆裂之聲能夠?qū)⑵潋?qū)趕鎮(zhèn)壓。

唐人對火燃 “爆竹”驅(qū)魔降妖的神話傳說深信不疑。唐代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耕作技術(shù)十分落后，當?shù)氐霓r(nóng)業(yè)生產(chǎn)依然盛行刀耕火種的原始耕作模式，文人劉禹錫 《畬田行》詩云: “何處好畬田，團團縵山腹。鉆龜?shù)糜曦?，上山燒臥木。驚麏走且顧，群雉聲咿喔。紅焰遠成霞，輕煤飛入郭。風引上高岑，獵獵度青林。青林望靡靡，赤光低復(fù)起。照潭出老蛟，爆竹驚山鬼。夜色不見山，孤明星漢間。如星復(fù)如月，俱逐曉風滅。本從敲石光，遂至烘天熱。下種暖灰中，乘陽拆牙孽。蒼蒼一雨后，苕穎如云發(fā)。巴人拱手吟，耕耨不關(guān)心。由來得地勢，徑寸有余金?！盵5]1360詩中形象描寫了巴峽地區(qū)的土著居民放火燒山刀耕火種的農(nóng)業(yè)勞作場景。詩歌開頭講述當?shù)鼐用窠?jīng)過雨期占卜開始在半山腰放火燒山，熊熊烈火不僅將麋鹿野獸驅(qū)趕山下而且火燃爆竹亦將山妖鬼魅驅(qū)趕的一干二凈，接下來作者描寫雨滅火至之后巴人開始趁勢撒播種子完成農(nóng)業(yè)勞作。

既然火燃 “爆竹”能夠驅(qū)魔降妖，古人在萬象更新的新年元日自然少不了使用大量的 “爆竹”煙火來趨吉避兇祈求闔家安康。南朝宗懔 《荊楚歲時記》記載當時的節(jié)日風俗為: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 《春秋》謂之端月。雞鳴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惡鬼?！盵11]1051唐代社會的元日風俗亦少不了火燃 “爆竹”助興項目，如張說 《岳州守歲》詩云:“桃枝堪辟惡，爆竹好驚眠。歌舞留今夕，猶言惜舊年。”[5]314來鵠 《早春》 詩曰: “新歷才將半紙開，小庭猶聚爆竿灰。偏憎楊柳難鈐轄，又惹東風意緒來。”[5]2510唐代社會的元日 “守歲”、 “爆竹”的節(jié)慶民俗，由上引詩歌可見一斑。

2.3 “竹杖”化龍

“竹杖化龍”的仙化典故，在唐代文人那里廣為傳播。如裴說 《春日山中竹》詩云: “數(shù)竿蒼翠擬龍形，峭拔須教此地生?！盵5]2838“竹枝化龍” 的神話故事，略說漢代費長房跟隨壺公 (毛仙翁)學(xué)道時，壺公贈予他一條青竹杖讓其騎著回家，費長房到家后將竹杖丟棄道葛陂中，竹杖頓時化為一條青龍飛騰而去。

“竹杖化龍”的仙化事典，據(jù)葛洪 《神仙傳》記載云:“(費長)房憂不得到家，(壺)公以一竹杖與之曰: ‘但騎此，得到家耳?！克T竹杖，棄葛陂中，視之乃青龍耳。”[12]334于是， “葛陂竹龍”、“龍化葛陂”、 “竹化龍”、 “壺公杖”、 “成龍杖”便成為唐人津津樂道欽羨不已的仙化典故。

唐人對于 “葛陂竹龍”的神話傳說深信不疑。如胡曾詩云 “長房回到葛陂中，人已登真竹化龍”( 《葛陂》)[5]2546；岑參詩曰 “葉縣鳧共去，葛陂龍暫還” (《尋少室張山人聞與偃師周明府同入都》)[5]700?！爸裾瘸升垺钡氖碌洌樫e王詩云 “蘋風入馭來應(yīng)易，竹杖成龍去不難”(《代女道士王靈妃贈道士李榮》)[5]266。 “杖化龍” 的典故，杜甫《桃竹杖引贈章留后》詩云:“杖兮杖兮，爾之生也甚正直，慎勿見水踴躍學(xué)變化為龍?！盵5]790又，白居易 《黑龍飲渭賦》文曰 “度弱水而斯馭，去鼎湖而是駕。聞茂先之劍飛，見長房之杖化?！盵13]6679“投陂竹”仙化事典，如韋莊 《和薛先輩見寄初秋寓懷即事之作二十韻》詩云:“未化投陂竹，空思出谷禽。感多聊自遣，桑落且閑斟”[5]2756等。

3 “竹枝”巫歌與 “竹枝詞”

“竹枝詞”作為源自民間的男女情歌和祭神巫歌，在唐詩藝術(shù)百花園中光彩奪目馨香四溢?！爸裰υ~”又名 “巴渝詞”或 “巴渝曲”，杜甫客居夔州時賦詩 《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云:“萬里巴渝曲，三年實飽聞?！盵14]1611清人萬樹 《詞律》 亦云: “ 《竹枝》，十四字，又名 《巴渝辭》。”[15]21唐代 “竹枝歌”，在廣袤無垠的巴蜀大地之上極為盛行。如晚唐詩人鄭谷客居劍南兩川時，曾經(jīng)描寫當?shù)?“竹枝”歌謠傳唱的盛況為 “引人鄉(xiāng)淚盡，夜夜竹枝歌”( 《渠江旅思》)[16]92；醉欹梅障曉，歌厭竹枝秋”(《寄南浦謫官》)[16]63；“不知幾首南行曲，留與巴兒萬古傳”(《將之瀘郡旅次遂州遇裴晤員外謫居于此話舊凄涼因寄二首》 )[16]298等。

3.1 “竹枝”巫歌的盛行

唐代 “竹枝”巫歌的盛行原因，與當時巴峽地區(qū)土著居民的祭神賽歌活動密切相關(guān)。 《玉芝堂談薈》引 《玉燭寶典》對巴蜀地區(qū)的社會民俗有著精彩記載，所謂:“蜀中鄉(xiāng)市，士女以人日擊小鼓，唱《竹枝歌》，作雞子卜。上元日作青粥，以祀門戶，以楊柳枝拂門。”[17]258又， 《太平寰宇記》 記載巴東開州的社會民俗為:“巴之風俗，皆重田神。春則刻木虔祈，冬則用牲解賽，邪巫擊鼓，以為淫祀，男女皆唱 《竹枝歌》。”[18]2671

中唐文人劉禹錫貶官夔州期間，深受當?shù)鼐用裎赘栀惿竦膯l(fā)創(chuàng)作了9首 《竹枝詞》。他在詩歌《別夔州官吏》自云:“唯有 《九歌》詞數(shù)首，里中留與賽蠻神。”[5]1399劉禹錫在詩中交代得很清楚，他的9首 “竹枝詞”有意模仿屈原的祭祀巫曲 “九歌”形式，創(chuàng)作目的是為當?shù)赝林用裨诩郎褓惛钑r使用。

3.2 “竹枝詞”變奏

唐人劉禹錫在 《竹枝詞九首序》中，詳細介紹了他的9首 “竹枝詞”創(chuàng)作背景。劉禹錫認為:“四方之歌，異音而同樂。歲正月，余來建平 (按，巫山縣)，里中兒聯(lián)歌 《竹枝》，吹短笛擊鼓以赴節(jié)。歌者揚袂睢舞，以曲多為賢。聆其音，中黃鐘之羽。卒章激訐如吳聲，雖傖佇不可分，而含思宛轉(zhuǎn)，有 《淇澳》之艷音。昔屈原居沅、湘間，其民迎神詞多鄙陋，乃為作 《九歌》，到于今荊楚鼓舞之。故余亦作 《竹枝詞》九篇，俾善歌者揚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變風之自焉?！盵19]197從上述引文可以看出，屈原流放沅、湘之時，有感于當?shù)鼐用竦挠袂~樸陋鄙俚而創(chuàng)作祭神類的 《九歌》。詩人劉禹錫有感于建平里兒聯(lián)歌 《竹枝》 “傖佇不可分”，從而對其進行了認真的創(chuàng)作改變。

唐末五代文人孫光憲亦醉心于巴渝巫曲 “竹枝歌詞”的創(chuàng)作與改編，其曲詞 《竹枝》云: “亂繩千結(jié) (竹枝)絆人深 (女兒)，越羅萬丈 (竹枝)表長尋 (女兒)。楊柳在身 (竹枝)垂意緒 (女兒)， 藕花落盡 (竹枝) 見蓮心 (女兒)?！盵20]823《唐五代詞紀事會評》引清人萬樹的 《詞律》評曰:“所用 ‘竹枝’、‘女兒’，乃歌時群相隨和之聲，猶《采蓮曲》之有 ‘舉棹’、 ‘少年’等字。劉禹錫在沅湘以里歌鄙陋，乃依騷人 《九歌》作 《竹枝》新詞九章，原無和聲，后皇甫松，孫光憲作此，始有‘竹枝、’ ‘女兒’為隨和之聲， ‘枝’、 ‘兒’葉韻?！盵21]939

4 小結(jié)

以 《全唐詩》為語料庫對其中的 “竹”意象進行審美觀照，可以看出青青翠竹與道教結(jié)緣甚深，浸染著氤氳彌漫的神仙道化色彩。唐代文人才華橫溢、想落天外，他們善于在詩歌作品中鑲嵌道教事典和摭拾神話故事，他們手擎五彩畫筆將 “竹王創(chuàng)世”的神話、“斑竹灑淚”的傳說、“爆竹驅(qū)臊”的仙典、“竹杖化龍”的軼聞乃至 “竹枝占卜”的奇談，很用心地編織成了天上色彩斑斕的云霞和錦緞。此外，巴渝地區(qū)原生態(tài)的天籟之音 “竹枝”巫歌，經(jīng)過唐代文人一番 “點鐵成金”、“脫胎換骨”般地創(chuàng)作與改編，使之成為了姹紫嫣紅的唐詩百花園中的一支藝術(shù)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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