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善 兵
(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開封 475001)
曹芳、曹髦、曹奐是曹魏后期三位少帝。他們在位時,雖基本為傀儡,曹魏政權(quán)相繼被曹爽、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等控制,但他們也或主動,或在曹爽、司馬氏等脅迫下,或親自撰定,或由有司草擬,經(jīng)皇帝或權(quán)臣核準后頒行了大量處置有關(guān)軍國政務(wù)的詔策。曹髦還撰詩2首,賦1篇,自敘1篇,人物評價1篇,由他人依曹髦言論整理而成的歷史人物評價文2篇。
魏晉至唐代陸續(xù)撰作的若干文獻,如王沈《魏書》、陳壽《三國志》、沈約《宋書》、房玄齡等撰《晉書》等,對曹芳、曹髦、曹奐有關(guān)詩文進行數(shù)量、文體、抄寫方式不盡相同的抄錄。他們抄錄的詩文,成為唐代迄清代若干文獻編纂者抄錄相關(guān)詩文的淵藪所在,可謂之曹芳、曹髦、曹奐詩文的源出文獻。大致在魏晉南朝初,至遲在裴松之注《三國志》前,曹髦詩文已被裒輯成集,刊行于世。裴松之謂之《帝集》:“《帝集》載帝自敘始生禎祥曰?!盵1](P138)魏徵等則稱之曰《高貴鄉(xiāng)公集》:“梁又有《高貴鄉(xiāng)公集》四卷,亡。”[2](P1059)此書至遲在
隋朝時已佚。曹芳、曹髦、曹奐撰頒之詔策,直至清代中期,嚴可均編纂《全三國文》,始廣搜博稽,將曹芳、曹髦、曹奐撰頒之詔文纂輯成集,共輯錄53篇。然嚴氏所輯,不足、錯誤頗多。尤為嚴重者,是嚴氏或由于受體例限制、對詔策的理解等因素影響,并未收錄被源出文獻編撰者加以較大改寫的詔文。除卻詔文內(nèi)容史書無載,或文字零碎不堪成文,或撰頒年月、內(nèi)容不可詳考外,自上述源出文獻,可輯得曹芳、曹髦、曹奐詩文289篇。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唐代迄清代,據(jù)上述源出文獻轉(zhuǎn)抄曹芳、曹髦、曹奐詩文的文獻有105部(唐8部,宋25部,元4部,明16部,清52部)。上述文獻在采用或全文,或摘抄等的方式抄錄曹芳、曹髦、曹奐詩文時,對其中多篇進行方式、程度不同的改寫,包括增、刪、改換(包括字、詞、句的互相轉(zhuǎn)換,如單字改為單字、詞組、句子,詞組、句子改為單字等;改變原文字、詞組的詞性等)、顛倒句子先后順序,頗引人矚目。據(jù)統(tǒng)計,前述 289篇詩文中,未被魏晉迄清代成書的文獻改寫者有77篇(曹芳32篇,曹髦22篇,曹奐23篇),改寫者有212篇(曹芳89篇,曹髦68篇,曹奐55篇),占總篇數(shù)之73.36%。這表明,后世文獻對曹芳、曹髦、曹奐詩文的改寫問題,頗值得重視和研究。這些改寫具體可分為哪些方式和類型?各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改寫之動機、原因是什么?效果如何?對上述諸問題,迄今未見學界加以研究。有鑒于此,筆者擬在鉤稽相關(guān)史料的基礎(chǔ)上,略作考證。
據(jù)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內(nèi)容的結(jié)構(gòu)和性質(zhì),可分為刪略單字、刪略詞組、刪略句子三種類型。
后世文獻對曹芳、曹髦、曹奐詩文單字的刪略,依所刪略字之詞性,可分為刪略名詞、動詞、數(shù)詞、形容詞、代詞5種不同類型。
1.刪略名詞
據(jù)統(tǒng)計,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的名詞,有80例。其中,既有同一文獻的不同版本對它本之刪略,如盧弼指出:吳本、毛本脫“邑二千三百戶”[1](P652)中的“戶”字。[3](P555)也有同書異卷對同一史事之記載,如《三國志》卷26《郭淮傳》、《三國志》卷4《三少帝紀》皆載褒揚郭淮事。前者載曰:“今以淮為車騎將軍?!盵1](P736)后者則無“今”字。[1](P124)還有異書之互相刪略。
就刪略內(nèi)容而言,后世文獻刪略的名詞包含:
(1)刪略身份
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改“尊后為”[1](P168)作“尊為”,[4]刪“后”字。
(2)刪略國號
此處所謂刪略國號,既有對前朝國號的刪略,如中華書局版《太平御覽》(以下簡稱局本《太平御覽》)刪“如漢蕭何故事”[5](P13)中的“漢”字。[6](P454)也有對當朝國號的刪略,如《晉書》刪“追命舞陽宣文侯為晉宣王”[1](P150)中的“晉”字[5](P602)《晉書》、[5](P602)《資治通鑒》[7](P2486)刪“舞陽忠武侯為晉景王”[1](P150)中的“晉”字。
(3)刪略謚號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冊府元龜》(以下簡稱閣本《冊府元龜》)刪“烈祖明皇帝以正月棄背天下”[1](P118)句中曹叡謚號“明”字。[8]
(4)刪略姓氏或名字
《山西通志》刪“放并前千一百”[1](P459)中的“放”字。[9]閣本、[8]鳳凰出版社出版之《冊府元龜》(以下簡稱鳳凰本《冊府元龜》)皆刪“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zhì)、衛(wèi)尉田豫皆服職前朝”[1](P740)中的“徐”、“胡”、“田”三字。[10](P852)
(5)刪略行政區(qū)劃名之一部分
《通志》刪“假節(jié)都督雍、涼州諸軍事”[1](P298)中的“州”字。[11]
(6)刪略民族名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太平御覽》(以下簡稱閣本《太平御覽》)、[12]《御定子史精華》[13]刪“今卿舉袖以受狄金”[1](P729)中的“狄”字。
(7)刪略爵名之一部分
蕭?!独m(xù)后漢書》刪“進封南鄉(xiāng)侯”[1](P758)中的“侯”字。[14]
(8)刪略其它名詞
《三國志注補》、[15](P65)《三國志旁證》、[16](P548)《三國志集解》[3](P137)皆刪“省奏事”[17](P332)中的“事”字。
2.刪略動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的動詞,計29例。
3.刪略數(shù)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詔中的數(shù)詞,計2例。一是《午亭文編》刪“以建丑月為后十二月”[1](P119)中的“二”字。[18]二是《冊府元龜》刪“分五百戶封子忠為亭侯”[1](P778)中的“五”字。[8]
4.刪略形容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的形容詞,計6例。如《玉?!穭h“故司徒王朗所作《易傳》”[1](P121)中的“故”字。[19]
5.刪略代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奐詔文中的代詞,計3例,所刪略者均為人稱代詞。其中,刪略第一人稱代詞1例,即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3350)刪“朕惟公族甸師之義”[1](P587)中的“朕”字。第三人稱代詞2例,一是《冊府元龜》、[8]《通志》[11]刪“且官以其力竭而復鬻之”[1](P121)中的“其”字;二是《晉書》、[5](P37)《晉書斠注》[20](P31)刪“其未有侯者皆封亭侯”[1](P147)中的“其”字。
6.刪略副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的副詞,計17例。其中,以表示“所有”、“全部”含義的程度副詞“皆”、“諸”(二者皆5例)、“盡”(1例)為多。如《文獻通考》刪“皆特赦之”[1](P134)中的“皆”字;[21]《資治通鑒》、[7](P2443)《通鑒紀事本末》[22]刪“諸為誕所脅略者”[1](P774)中的“諸”字。
7.刪略連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的連詞,計9例。其中,以“又”、“而”為多,各為3例。其次為“故”,2例。其次為“及”,1例。如《御定分類字錦》、[23]錢儀吉《三國會要》[24](P250)皆刪“又夏正于數(shù)為得天正”[1](P119)中的“又”字。
8.刪略介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奐詔文中的介詞,計3例。如《太平御覽》刪“自祁山軍于武街”[5](P38)中的“于”字。[12]《御定駢字類編》、[25]《御定佩文韻府》[26]分別刪“曁儉、欽之亂……曁諸葛誕滔天作逆”[5](P39)句中第一、第二個“曁”字。
9.刪略助詞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的副詞,計32例。其中,以句首語氣助詞“其”刪略最多,計15例。如《通志》、[11]《午亭文編》、[18]楊晨《三國會要》[27](P29)皆刪“其復用夏正”[1](P118)中的“其”字。諸文獻刪略的助詞還有“之”、“所”、“夫”、“焉”、“也”、“哉”等。
據(jù)統(tǒng)計,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的詞組,計108例。就內(nèi)容言,可分為如下7種類型:
1. 刪略職官類詞組
這是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詞組中類型最多的一種,計317例。其中,既有上自公卿,如司空、太傅、司徒,下至小吏,如中郎等文職官,也有大司馬、太尉、大將軍、鎮(zhèn)南將軍、武猛校尉等高、中、低級武職官。如錢儀吉《三國會要》、[24](P228)楊晨《三國會要》[27](P216)抄錄《曹真等配饗詔》,《氏族大全》[28]抄錄《賜徐邈等家谷錢詔》時,將上述詔書所載之文、武職官名全部刪略。
2. 刪略爵名類詞組
后世文獻刪略曹髦《以王祥鄭小同為三老五更詔》中的爵名類詞組,2例。如《御定佩文韻府》刪“關(guān)內(nèi)侯王祥,……關(guān)內(nèi)侯鄭小同”[1](P142)第一句中的“關(guān)內(nèi)侯”,[26]《北堂書鈔》、[29]《御定淵鑒類函》[30]刪第二句中的“關(guān)內(nèi)侯”。
3. 刪略地名、場所類詞組
被刪略者,既包括若干行政區(qū)劃,如州、郡、縣名稱,如《甘肅通志》[31]刪《封陳泰詔》中的“雍州”。[1](P638)也包括刪略若干地點、場所名稱,如曹芳分別于正始二年、正始七年頒《祭孔子詔》中,皆有“太常以太牢祭(祭:正始七年詔作“祀”)孔子于辟雍”,[1](P119、121)前者,蕭常《續(xù)后漢書》刪“于辟雍”三字。[14]后者,《歷代制度詳說》、[32]蕭?!独m(xù)后漢書》[14]皆刪“于辟雍”三字。
4.刪略姓名類詞組
后世文獻刪略的姓名類詞組,有5例。如《冊府元龜》[8]刪《曹真等配饗詔》中的“曹休”,[1](P120)《山西通志》[9]刪《封曹琬詔》中的“以琬”。[1](P579)
5. 刪略謚號、廟號類詞組
后世文獻刪略的謚號、廟號類詞組,有2例。如楊晨《三國會要》[27](P247)刪魏明帝曹叡宗廟廟號“烈祖”,[1](P11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6909)刪《高貴鄉(xiāng)公問諸儒經(jīng)義》中的“堯之”。[1](P137)“堯”為謚號,《史記》卷1《五帝本紀》《集解》引《謚法》曰:“翼善傳圣曰堯?!薄端麟[》:“堯,謚也?!盵33](P15)《謚法》卷1《堯》:“大而難名曰堯。”[34]
6.刪略表示數(shù)量的詞組
后世文獻刪略的數(shù)量類詞組有5例。其中,有刪略封邑數(shù)量的詞組,如《太平御覽》[12]刪《王昶增邑遷官詔》中的“千戶”。[1](P750)有刪略物體數(shù)量的詞組,如傅暢《晉諸公贊》、[1](P138)《冊府元龜》、[8]《資治通鑒》、[7](P2431)《演繁露》[35]等刪“特給追鋒車一乘”[5] (P1086)中的“一乘”。有刪略表示年數(shù)的詞組,如《冊府元龜》、[8]《通志》[11]刪《赦益州士民詔》中的“五年”。[1](P149)
7.刪略其它類型的詞組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不屬于上述類型的詞組,計49例。如《大事記續(xù)編》、[36]《御批歷代通鑒輯覽》[37]分別刪曹芳《即位詔》中的“所興作”、“宮室之役”[1](P117)等詞。
后世文獻大量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的句子,計603例。就數(shù)量而言,遠遠超過前述對單字(180例)、詞組(106例)的刪略。
就刪略形式而言,后世文獻或刪略一完整句子,如《資治通鑒》、[7](P2354)《三國志注補》、[15](P66)《三國志旁證》[16](P549)皆刪“賜群臣各有差”[1](P120)句?;騽h數(shù)句乃至數(shù)十句,如《御定佩文韻府》刪“留侯頤神”至“秩如三司”[1](p649)七句。[26]
后世文獻刪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某些字、詞組、句子,原因不外乎有二:
這一原因在刪略單字類型中,或偶有發(fā)生;但在刪略句子類型中,尤其是動輒刪略數(shù)句、數(shù)十句,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有目的、有意識的刪略,非可以粗忽遺漏解釋。
具體分析諸文獻所刪文字,其刪略之原因,似可分為如下六個方面:
1.后世文獻編撰者或經(jīng)過???,或據(jù)上下文意分析、考證,認為源出文獻所載文字有誤,需予改正。如《誅徙艾妻子詔》:“余子在洛陽者悉誅,徙艾妻子及孫于西域?!盵1](P781)古漢語中,“妻子”與現(xiàn)代漢語“妻子”含義不同。前者指某人的女性配偶(妻)和其子女(子),后者僅指某人的女性配偶。司馬光等或注意到此條史料前后兩句矛盾之處,故抄錄此條史料時,刪“徙艾妻子及孫于西域”句中的“子”字。[7](P2483)其緣由,或許確如盧弼所言:“余子悉誅,‘妻’下‘子’字衍,下文段灼上疏云‘諸子并斬,宜紹封其孫’可證?!盵3](P644)楊耀坤等亦曰:“徙艾妻及孫于西城:各本皆作‘徙艾妻子及孫于西域’,……盧氏所校有理,今從之。”[38](P2088)二是編撰者或抄印者無意為之,如因疏忽而遺漏若干文字。這在古籍抄錄時,雖屢有發(fā)生。不過,據(jù)前文所作分析,此原因似不明顯。
2.同句中有大致同義之字、詞,可刪其一,且不影響文意。如《盛京通志》之所以刪“吏民反叛,……民王簡負擔熙喪”[1](P139)的“反”、“擔”字,[39]或因原文有分別與所刪字意大致相同的“叛”、“負”二字。
3.后世文獻編撰者或出于與下文句式整齊、對稱的考慮而刪字。如蕭?!独m(xù)后漢書》之所以刪“爽弟羲為中領(lǐng)軍,訓武衛(wèi)將軍,彥散騎常侍侍講”[1](P282-283)首句中的“為”字。[14]據(jù)此條史料上下文,似可推測,蕭?;蛘J為,后二句人名與官職名間皆無“為”字,故以刪首句之“為”字的方式,與后二句保持句式上的一致。
4.源出文獻或后世文獻對史料詳略處置不同等需要而刪略。如前所述,《三國志》、《晉書》等是記載曹芳、曹髦、曹奐詔文的主要源出文獻。然對同一史事之記載,各文獻,或同書異卷所載,多有詳略及文字之不同。如《三國志》卷4《三少帝紀》所載《伐蜀詔》,與《三國志》卷28《鐘會傳》、《晉書》卷2《文帝紀》所載,多有不同。這或既與各文獻之撰作者所見所聞有異相關(guān),又或緣于各文獻撰作者剪裁史料,以求詳略互見、歧異并存之考慮有關(guān)。后世文獻抄錄時,亦多依編撰者的某種考慮,裁剪、刪略原文,尤其是與主題無關(guān),或關(guān)涉不大的文字。
5.后世文獻編撰體例之限制而刪略文字。前述后世文獻因此緣故而刪略文字者,主要可以分為二大類型。一是諸如《御定佩文韻府》、《御定分類字錦》等詞藻典故辭典,其抄錄時,皆采取因詞取句的體例,故其抄錄詩文中,僅抄錄其選定詞語所在之句,或加上該句之前句或后句;詩文中其它句子,一概刪略。二是諸如《三國志注補》、《三國志考證》等史書考訂著作,其考訂、注釋《三國志》有關(guān)史文時,并非全文抄錄,而是僅摘抄其欲考訂、注釋的史文,故存在大量刪略文字的現(xiàn)象。
6.后世文獻編撰者或不通曉經(jīng)典,或不了解相關(guān)制度而刪略。如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5487)《通志》[11]刪“不害民”[1](P119)中的“不”字。按:“節(jié)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1](P119)系曹芳援引《周易·節(jié)》“天地節(jié)而四時成,節(jié)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40](P70)之句,二書刪“不”字,或緣于二書編撰者不了解曹芳之語出處,故輕易刪略;或以為刪“不”字無足輕重。此處若刪“不”字,則必須改原文句讀為“不傷財害民”。若仍于“財”字后斷句,則原文文意全變。
若干文獻對魏晉時期設(shè)置的職官官稱中文字的刪略,則與史實不符,似表明該文獻編撰者不了解該職官官稱。如《大事記續(xù)編》[36]刪“假節(jié)都督揚州諸軍事”[1](P769)中的“諸”字?!岸级街型?某州或數(shù)州、郡)諸軍事”為固定官稱,系魏晉時授予某臣僚指揮其所轄地區(qū)最高軍事指揮權(quán)的標記,不宜隨意刪略。
后世文獻刪略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的字、詞、句,是否會影響原文文意呢?筆者認為,刪略句子,勢必影響原文文意。刪略詞組,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原文文意,皆亦毋庸贅述。刪略單字,則較為復雜。
有的單字的刪略,基本不影響文意。如前引局本《太平御覽》刪《以太尉司馬懿為太傅詔》中的“漢”字,稍具文史知識的讀者,一般都知曉蕭何所處朝代,不至于因刪“漢”字而不懂或誤解原文文意。有的刪略,會使原文文意模糊不清,如前文引《山西通志》刪《劉放孫資增邑封子詔》中的“放”字。若非該書刪原詔書中“放并前千一百”句下之“資千戶”,[1](P459)則此處受封賜者究竟是劉放,還是孫資,難免會使讀者困惑。若不查閱前文,或會誤解原文文意。有的刪略,則會使原文文意發(fā)生變化。如《九朝律考》刪“惟毅及邕息伏法”[1](P793)中的“息”字。[41](P221)息,此處為子女之意。《戰(zhàn)國策·趙策四》:“老臣賤息舒祺,最少。”注曰:“息,其子?!盵42](P1221、1226)鐘毅、鐘峻、鐘辿、鐘邕俱為魏初名臣鐘繇孫、鐘毓子。鐘毓卒于景元四年冬,四子皆由鐘毓弟鐘會撫養(yǎng)。鐘會滅蜀后,意圖謀亂。隨鐘會出征的鐘毅、鐘邕亦參與謀亂,俱被亂軍所殺。由于鐘毓生前曾秘告司馬昭,鐘會必有異心,不可專任。司馬昭遂授意曹奐,詔令寬宥鐘峻、鐘辿,惟殺鐘毅及鐘邕之子,以為謀亂者之戒?!毒懦煽肌肥 跋ⅰ弊?,使原文意發(fā)生較大變化,即由誅殺鐘毅及鐘邕之子,變?yōu)檎D殺鐘毅、鐘邕兄弟。二人此前已在成都與鐘會俱死,下詔誅殺二人,已無意義。故此處“息”字不可刪。
若干副詞的刪略,會導致原文的范圍、程度發(fā)生變化,進而影響原文文意。如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1391)刪“欲盡殺將士”[1](P151)中的“盡”字。雖僅刪一字,但對聽者而言,二句語氣強弱程度有明顯變化。前者會使絕大部分,甚至是鐘會麾下所有魏軍將士聽聞后,產(chǎn)生強烈的恐懼心理,進而努力尋求各種途徑,甚至會不計后果地發(fā)動暴力抗爭,以求生存。后者對聽者,至少對一部分聽者,不會產(chǎn)生如此強烈的恐懼、憤怒心理,從而使更多將士為求生存,而傾向于保持中立,甚至支持、追隨鐘會叛亂。在此條史料所載史事之語境下,刪“盡”字后的宣傳、鼓動力度,顯然較未刪者大為減弱和遜色。
后世文獻在抄錄《三國志》、《晉書》等源出文獻所載曹芳、曹髦、曹奐詔文時,往往或出于編撰者遣詞用句之習慣,或因抄錄異本,而增加有關(guān)詔文內(nèi)容。就增加文字形式而言,可分為增加單字、增加詞組、增加句子三種類型。
后世文獻征引曹芳、曹髦、曹奐詔文時增加的單字,依詞類,可分類如下:
1.增加名詞
后世文獻增加的名詞有41例。其中,主要以增加姓名類名詞為主,計16例。如《太平御覽》[12]在“妻王為顯陽鄉(xiāng)君”[1](P158)中之“妻”字上,增“隆”(此處指卞隆)字,“王”字下增“氏”字。
2.增加動詞
后世文獻增加的動詞共有22例。如《資治通鑒》、[7](P2346)《通鑒紀事本末》、[22]《大事記續(xù)編》[36]在“訓武衛(wèi)將軍”[1](P283)中的“訓”字下增“為”字。上述三部文獻及《白田雜著》[43]在“彥散騎常侍侍講”[1](P283)中的“彥”字下增“為”字。
3.增加數(shù)詞
《冊府元龜》在“行鎮(zhèn)西軍司”[5](P1055)中的“西”字下增“兩”字。[8]按,此處所增“兩”字,當為衍字。軍司,即軍師。曹魏末年、兩晉時為避司馬師名諱,改稱軍司。東漢末,曹操于丞相府置此官,掌文武官吏銓選、刑獄、軍務(wù)等事務(wù)。曹魏時,諸公、重號將軍府皆置此官,主管軍務(wù)。出征時,于軍中置此官,為主帥主要僚佐。佐主帥統(tǒng)帶軍隊,有匡正、監(jiān)察主帥之責,常為主帥的繼任人選。此處所謂“鎮(zhèn)西軍司”,系指衛(wèi)瓘被任命為時任鎮(zhèn)西將軍的鐘會的軍司,恰如胡三省所說:“鐘會時為鎮(zhèn)西將軍,瓘既監(jiān)艾、會軍,又行會軍司?!盵7](P2467)故可判斷此處“兩”字為衍字。
4.增加量詞
《御定韻府拾遺》、[44]《御定子史精華》[13]在“獲璧玉印各一”[1](P150)中的“一”字下增“枚”字。
5.增加代詞
后世文獻抄錄曹髦、曹奐詔文時,增加的代詞有4例。如《太平御覽》在“為人父則不能衛(wèi)子”[1](P135)中的“衛(wèi)”字下增“其”字。[12]盧弼曰:“《御覽》‘衛(wèi)’下有‘其’字?!盵3](P153)此處盧說不確?!短接[》征引《帝王優(yōu)劣議》者,尚有卷82《皇王部七》、卷94《皇王部一九》,此二處“衛(wèi)”字下均無“其”字?;蚴堋短接[》及盧說影響,易培基抄錄《帝王優(yōu)劣議》時,原與《三國志》同,后又于“衛(wèi)”下增“其”字。[45](P79)
6.增加副詞
《晉書》、[5](P44)《晉書斠注》。[20](P37)、《太平御覽》、[12]《通志》、[11]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4]在“爵命之號如舊儀”[1](P153)中的“號”字下增“皆”字。
7.增加連詞
《冊府元龜》在“征南大將軍王昶”[1](P125)中之“昶”字下增“及”字。[8]
8.增加助詞
后世文獻抄錄曹髦詔文時,增加助詞4例。增加的助詞有“其”、“者”、“也”、“矣”等。
后世文獻抄錄曹芳、曹髦、曹奐詔文時,增加詞組39例。依所增內(nèi)容,可分為如下類型:
1.增加表示身份、姓名、國別類詞組
此種類型的增加有15例,主要采取謚號+姓氏(如《冊府元龜》卷38《帝王部三八》、《冊府元龜》卷301《外戚部二》[8]在“尊后為皇太后”[1](P168)中的“尊”字下,增“明元郭皇”四字)、名字+血緣稱謂(如《白田雜著》[43]在“彥散騎常侍侍講”[1](P283)中的“彥”字上增“爽弟”二字)、官號+姓氏(名)(如《資治通鑒》在“以誕為鎮(zhèn)東將軍”[1](P769)中的“以”字下增“楊州刺史諸葛”六字[7](P2390))、爵號+姓氏(如《通志》在“小同為五更”[1](P142))中的“小”字上增“關(guān)內(nèi)侯鄭”四字[11]、官號+爵號+姓氏(如《冊府元龜》在“封尚從孫本為昌陵亭侯”[1](P299))中之“尚”字上增“荊州牧昌陵鄉(xiāng)侯夏侯”九字[8])、國別+姓氏(如《通志》在“其以興為使持節(jié)”[1](P152)中的“興”字上增“吳將呂”三字[11])、姓名(如蕭?!独m(xù)后漢書》在“大將軍曹爽率眾征蜀”[1](P120)中的“爽”字下增“夏侯玄等”四字[14])、身份(如《盛京通志》在“玄菟郡高顯縣吏民反叛”[1](P139)句中的“縣”字下增“民也”二字[39])等形式。
2.增加地名類詞組
后世文獻增加的地名類詞組有3例。一是將原本或表述模糊不清,或需要查閱前文才能確定的地名予以厘清或補足。如《通志》在“付郡假授”[1](P857)中的“付”字下增“帶方”。[11]二是交待文中人物的籍貫等信息,如《資治通鑒》在“遣新城太守州泰襲巫”[1](P749)中的“守”字下增“南陽”。[7](P2387)
3. 增加職官類詞組
后世文獻增加的職官類詞組有4例。如《冊府元龜》在“賜倭難升米黃幢”[1](P857)中的“倭”字下增“大夫”。[8]除此例外,其余3例均為后世文獻對有關(guān)官名之補足。如《大事記續(xù)編》、[36]《御批歷代通鑒輯覽》[37]分別在“都督揚州”[1](P770)中的“州”字下增“軍事”、“諸軍事”。
4. 增加禮儀類詞組
后世文獻增加禮儀類詞組有4例。其中,若干文獻征引曹芳《祭孔子詔》時,增禮儀類詞組“釋奠”3例?!端螘贰17](P367)《晉書》[5](P599)抄錄正始二年、正始五年撰頒的《祭孔子詔》時,《文獻通考》、[21]《頖宮禮樂疏》、[46]《大學衍義補》、[47]《春明夢余錄》[48]抄錄正始七年撰頒的《祭孔子詔》時,在“太常以太牢祭孔子于辟雍”[1](P119、120、121)中的“?!弊窒?,皆增“釋奠”二字。
5. 增加年號詞組
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905)在“改元”[1](P132)下,增曹髦即位后第一個年號“正元”。
6. 增加其它類型詞組
后世文獻增加的其它類型詞組有5例。如《御定淵鑒類函》在“典選舉”[1](P641)中的“舉”字下,增“貢事”二字。[30]
后世文獻抄錄曹芳、曹髦、曹奐詔文時,增加句子21例。
后世文獻抄錄曹芳、曹髦、曹奐詔文時增加的字、詞、句,源出何處?通過對前述增加文字諸例的分析,筆者認為,其主要有以下三個來源:
1.所增句系后世文獻編撰者抄撮、合并源出文獻所載有關(guān)史料
后世文獻編撰者抄撮、合并源出文獻所載有關(guān)史料,增于所抄錄的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共有4例。其所增文字,或本為詔書有關(guān)內(nèi)容,如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抄錄《以司馬懿為丞相詔》時,沒有抄錄《漢魏春秋》所載史文,而是抄錄了《晉書》卷1《宣帝紀》所載史文。郝氏又采《漢魏春秋》所載“如漢霍光故事”[1](P123)六字,增于《晉書》末句“奏事不名”[5](P18)下?;?qū)⒃闯鑫墨I所載其它史文合并于詔書中,如《文獻通考》在“三千戶”[1](P557)下,增“并増邑四千四百戶”八字。[21]此八字,來源于《三國志》卷19《曹楷傳》:“正元、景元初,連增邑,凡四千四百戶?!盵1](P557)馬端臨刪“正元景元初”、“凡”六字,改“連”為“并”,與前文合為一文。
2.所增句系后世文獻撰作者臆撰
后世文獻的編撰者或受其它史料影響,或據(jù)自己對詔文有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通過增加若干說明性文字的方式,對詔文進行補充。此種改寫方式有11例。前者如《大事記續(xù)編》在“奏事不名”[5](P33)下,增“假黃鉞”三字。[36]《晉書》卷2《文帝紀》:“(甘露元年)夏六月,……假斧鉞,……秋八月庚申,加假黃鉞,增封三縣?!盵5](P33)王祎或受《晉書》所載六月有“假斧鉞”,八月又有“假黃鉞”之語,《三國志》卷4《三少帝紀》亦載甘露元年八月有“假黃鉞”[1](P139)之語等影響,抄錄甘露元年正月詔書時,便想當然地在“奏事不名”下增“假黃鉞”三字。后者如《通志》在“騎督偏將軍路蕃”[1](P140)下,增“不從諸葛誕逆亂”七字,[11]當為鄭樵據(jù)詔文文意所加之辭。
3. 所增句源出其它文獻
后世文獻所增源出其它文獻之句,有6例。有的出處明確可考,如《晉書》[5](P1083)、《晉書斠注》[20](P725)在“太尉司馬孚拒之”[1](P125)中之“孚”字下,增“進督諸軍二十萬”六字?!顿Y治通鑒》記載此事時,即依《晉書》刪“進”字。[7](P2406)有的所增文字出處暫時無法確考。如《緯略》在“其原逌等”[1](P139)下,增“各罰酒”三字。[49]《三國志》所載表明,曹髦并未懲戒和逌等人?!稌x書》卷34《羊祜傳》卻曰:“時高貴鄉(xiāng)公好屬文,在位者多獻詩賦,汝南和逌以忤意見斥?!盵5](P1014)《緯略》載為“各罰酒”,與《三國志》、《晉書》所載皆不同,似當源出目前暫時無法確考之其它文獻。
后世文獻增加字、詞、句,有無必要?得失如何?我們認為,應(yīng)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上述增加,有的對文意影響不大,屬可增可不增者。如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三國志》(以下簡稱閣本《三國志》)、[50]《全三國文》、[51](P1114)《三國志校箋》[52](P190)在“其告征西、安西將軍”[1](P134)中的“征西”下,增“將軍”二字。另據(jù)盧弼“馮本、監(jiān)本‘征西’下有‘將軍’二字”、[3](P153)趙幼文“毛本‘征西’下無‘將軍’二字”[52](P190)言,在此問題上,《三國志》不同版本亦不同?!度龂尽伏c校本等刪“將軍”二字,亦無不可。因為“征西”二字可與下句“安西將軍”聯(lián)用,不影響文意。而后世有的文獻在“征西”下增“將軍”二字,或出于補足官號之考慮。
有的增加,則使史文更符合相關(guān)史實。如《遼史拾遺》[53]在“置遼東屬國”[1](P120)中的“置”字上增“復”字。遼東屬國系東漢安帝時,為安置內(nèi)附漢朝的烏桓人,分遼東、遼西兩郡地初置,治所昌黎縣(今遼寧義縣)。東漢末廢。正始五年九月,曹芳詔立遼東屬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謂恢復東漢舊制。厲鶚或詳細考證遼東屬國的置廢歷史沿革,有意識地增“復”字,更符史實。
有的增加則有畫蛇添足之嫌。如《通志》在“騎督偏將軍路蕃”[1](P140)下,增“不從諸葛誕逆亂”七字。[11]此詔后即有龐會、路蕃“各將左右,斬門突出”[1](P140)之語,已明確表明龐會、路蕃不肯隨從諸葛誕叛亂、與其分道揚鑣之意。故此處無需增此七字。
有的增加系因編撰者粗忽而致誤。如《盛京通志》在“遠致本州”[1](P139)句下,增“魏正元二年詔以簡”八字。[39]該書撰作者失于詳察,將此詔撰頒的時間“甘露二年”誤寫為“正元二年”。
有的增加不符原文文意。如《太平御覽》在“越蹈重圍”[1](P128)中之“越”字下,增“六軍”二字。[12]“六軍”乃文獻記載的先秦時期天子軍隊的編制?!吨芏Y·夏官司馬·序官》:“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薄蹲ⅰ吩唬骸啊对姟ご笱拧こN洹吩唬骸伊鶐煟孕尬胰帧??!洞笱拧の耐酢吩唬骸芡跤谶~,六師及之。’此周為六軍之見于經(jīng)也。”[10](P830)此詔后文也有“揚六軍之大勢”[1](P128)之語,此二處“六軍”皆指魏軍,亦符曹魏統(tǒng)治者以天子自居之心態(tài)。原詔書之“越蹈重圍”,是指魏軍士兵劉整、鄭像沖破吳軍重圍、傳遞訊息事?!短接[》于“越”字下增“六軍”二字,原句斷句應(yīng)變?yōu)椤霸搅?,蹈重圍”,似有以吳軍為天子之軍、正義之師之意,這顯然不符曹魏統(tǒng)治者心態(tài),背離原文文意。
后世文獻對曹芳、曹髦、曹奐詩文中的字、詞、句大量進行改換。依改換內(nèi)容的結(jié)構(gòu),可分為單字改為單字、單字改為詞組、單字改為句子等九種類型。在單字改為單字類型中,依詞性,有名詞、動詞、形容詞、數(shù)詞、代詞、副詞等互相改換。
1.名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138例。如《資治通鑒》改“朝”[1](P759)為“章”。[7](P2389)
2.名詞改為動詞
此類改寫有6例。其中,4例屬單純的改名詞為動詞,如《冊府元龜》改“進司馬昭位安西將軍”[5](P32)中的“位”字為“為”字。[8]另有2例似為后世文獻編纂者或抄刻者粗忽,將詔書原字訛改為字形相近的文字,致使詞性發(fā)生改變。
3.名詞改為代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資治通鑒》、[7](P2483)《通鑒紀事本末》[22]皆改“徙艾妻子及孫于西域”[1](P781)中的名詞“艾”字為代詞“其”字。
4.名詞改為形容詞
此類改寫有2例。閣本《三國志》、[50]《三國志補注》、[45](P81)《三國志文類》,[59]閣本《晉書》、[60]閣本《太平御覽》[12]分別改“謬為靈祇之所相佑也”、[1](P138)“格爾上下神祇”[5](P50)中的“祇”字為“祗”字。
5.動詞改為動詞
此類改寫有115例。如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1453)改“昔孫臏佐趙”[1](P750)中的“佐”字為“救”字。
6.動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13例。如《海錄碎事》改“修于廣坐之中手刃擊祎”[1](P126)中的“擊”字為“費”字。[54]
7.動詞改為形容詞
《全三國文》分別改“務(wù)穡勸分”[5](P40)句中的“勸”字為“勤”字,“敦五品以崇仁”[5](P40)句中的“崇”字為“純”字。[51](P1119)
8.形容詞改為形容詞
此類改寫有15例。如《初學記》[55]改“聽承圣言”[56](P365)中的“圣”字為“微”字。
9.形容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4例。其中,除閣本《三國志》卷4《三少帝紀》裴《注》引《帝集》[50]誤改《自敘始生禎祥》中的“吊”[1](P138)字為“弟”字外,其余3例,如《經(jīng)濟類編》、[57]《全三國文》[51](P1119)均誤改“祗服朕命”[5](P42)中的“祗”字為“祇”字。
10.形容詞改為動詞
此類改寫有2例。如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5207)改“以永無疆之祚”[1](P461)中的“永”字為“求”字。
11.數(shù)詞改為數(shù)詞
此類改寫有8例。其中,除《初學記》、[55]《全三國文》[51](P1115)改“行無二過”[56](P365)中的“二”字為“貳”字,閣本《藝文類聚》改“百慮之所得”[56](P365)中的“百”字為“千”字,[58]閣本《三國志》改“邑二千三百戶”[1](P652)中的“千”字為“十”字[50]3例外,其余5例,均為“一”、“二”、“三”的互相改寫。
其中,“一”改為“二”者1例,即《冊府元龜》改“放幷前千一百”[1](P459)句中的“一”字為“二”字。[8]“二”改為“三”者2例,一是《冊府元龜》、《三國志校箋》[52](P768)改“故周公流涕而決二叔之罪”[1](P587)中的“二”字為“三”字。二是中華書局1982年第2版《三國志》載《高貴鄉(xiāng)公問諸儒經(jīng)義》作“三義不同”。[59](P136)此前諸本均作“二義”?!芭f本均作‘二義’,……《太平御覽》卷九四與舊本相同。若按校點本作‘三’,則第三義沒有著落,‘三’字當屬于校點本第二版排印之誤?!盵60](P182)“三”改為“二”者2例。即《文獻通考》[21]改“三千戶”,[1](P557)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改“儀同三司”[1](P736)二句中的“三”字皆為“二”字。[4]
上述8例改寫中,“二”、“貳”雖有別,但可視為同一字。閣本《三國志》改“千”字為“十”字,無需其它史料佐證,即可判斷為誤改?!端囄念惥邸犯摹鞍佟弊譃椤扒А弊郑鞍賾]”、“千慮”皆有典可據(jù)。前者或出自《周易·系辭下》:“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涂,一致而百慮。”[40](P87)后者或出自《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下》:“圣人千慮,必有一失;愚人千慮,必有一得?!盵61](P411)目前暫無法斷言曹髦所據(jù)何典。
12.數(shù)詞改為代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蕭?!独m(xù)后漢書》改“夷三族”[1](P123)中的“三”字為“其”字。[14]此處“其”指曹爽及其黨羽丁謐、鄧揚、何晏、畢軌、李勝、桓范等。
13.代詞改為代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P905)改“集大命于余一人”[1](P132)中的“余”字為“予”字。“余一人”,或作“予一人”,是夏商周時期王及秦漢以后歷代皇帝頻頻使用的一自稱詞語。
14.代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閣本《三國志》[50]改“伊予小子”[1](P138)中的“予”字為“子”字。閣本《三國志》抄印者或因“予”、“子”二字字形相近,疏于詳考,故誤改。
15.代詞改為動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太平御覽》[12]改“梟其鯨鯢”[1](P779)中指代蜀漢政權(quán)的代詞“其”字為動詞“斬”字。
16.助詞改為助詞
此類改寫有9例。其中,“邪”改“耶”者5例,“矣”改為“也”者2例,“也”改為“矣”者1例,“耳”改為“爾”者1例。
17.副詞改為副詞
此類改寫計13例。其中,改“以”為“已”者2例,改“已”為“以”者1例,“唯”改為“惟”者2例。
18.副詞改為助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錢儀吉《三國會要》、[24](P598)楊晨《三國會要》[27](P368)改“將奚以為”[1](P119)中的“將”字為“其”字。
19.連詞改為助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太平御覽》[12]改“且太上立德”[1](P135)中的“且”字為“夫”字。
20.名詞改為連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職官分紀》[62]改“面縛歸命”[1](P791)中的“面”字為“而”字?!懊婵`”是中國古時表示投降的一種方式,指雙手綁縛于背后。“而縛”無義。且“面”、“而”字形相近,可以推測,《職官分紀》的編撰者、抄印者或由此緣故,或因文獻流傳過程中磨損等因素,導致“面”字訛改為“而”字。
21.動詞改為連詞
此類改寫有2例。如《御定佩文韻府》[26]改“以輔乂皇家”[5](P39)中的“乂”字為“又”字。
22.動詞改為介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歷代名臣奏議》[63]改“降為諸侯之隸”[1](P134)中的“為”為“于”字。
23.代詞改為介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局本《太平御覽》[6](P458)改“格爾上下神祇”[5](P50)中的“爾”字為“于”字。
24.副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3例。如《全三國文》[51](P1113)改“到頃得疾”[67](P600)句中的“頃”字為“項”字。
25.副詞改為動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歷代名臣奏議》[63]改“更稱其細”[1](P137)中的“更”字為“美”字。
26.副詞改為代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閣本《太平御覽》[12]改“亦所以成東征之勢也”[1](P750)句中的“亦”字為“此”字。
27.助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2例,如《三國志文類》改“武之善經(jīng)”[1](P149)中的“之”字為“文”字。[64]
28.助詞改為動詞
此類改寫有4例,除《全三國文》改“臣子永惟忌日之哀”[1](P118)中的“惟”字為“為”字外,[51](P1112)余皆為改助詞“其”為動詞。如《資治通鑒》改“其以建寅之月為正始元年正月”[1](P119)中的“其”字為“復”字。[7](P2349)
29.連詞改為名詞
此類改寫有1例,即《御定佩文韻府》改“而靖恭夙夜”[5](P40)中的“而”字為“公”字。[26]
此類改寫有13例。其中,改動詞為詞組者6例。其中,3例系將動詞改為“姓氏(名)”或“官號+姓氏”詞組,如《太平御覽》 改“以誕為鎮(zhèn)東將軍”[1](P769)中的“以”字為“諸葛”;[12]《大事記續(xù)編》則改為“揚州刺史諸葛”。[36]2例系將動詞改為動詞詞組,如《晉書》改“太尉司馬孚拒之”[1](P125)中的“拒”字為“防御”,[5](P1083)《資治通鑒》則改為“往赴”。[7](P2406)1例是將動詞改為副詞+動詞詞組,如《晉書》改“使使者以璧幣祀華山”[1](P150)中的“祀”字為“禮祠”。[5](P598)
改名詞為詞組者2例。一是改名為姓名,如《資治通鑒》、[7](P2401)《通鑒總類》[65]改“其追封修為長樂鄉(xiāng)侯”[1](P127)中的“修”字為“郭循”。一是改名字為介詞+名詞詞組,如《資治通鑒》改“艾趣甘松”[1](P787)中的“艾”字為“自狄道”字。[7](P2466)
改助詞“其”為詞組者2例,如《太平御覽》改“其原逌等”[1](P139)中的“其”字為“乃共”。[12]
改形容詞為名詞+助詞詞組者1例,如《晉書》、[5](P44)《晉書斠注》、[20](P37)《太平御覽》、[12]《通志》、[11]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4]改“爵命之號如舊儀”[1](P153)句中的“舊”字為“帝者之”。
此類改寫有2例,即《冊府元龜》、[8]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4]分別改“規(guī)齊郡之西安”[1](P119)中的“規(guī)”字為“以遼東汶北豐縣民流徙渡海居”、“以遼東沓水吏民渡海居”。
此類改寫計34例。如《晉書》改“以撫軍大將軍司馬師為”[1](P125)為“遷”字。[5](P26)
此類改寫計77例。其中,顛倒詔文原文中若干字、詞先后順序的改寫形式,占較大比例,計19例。其中,13例改寫基本不改變原文文意,如蕭?!独m(xù)后漢書》改“鄧颺何晏”[1](P123)為“何晏鄧颺”。[14]另有5例字、詞順序顛倒,屬于后世文獻誤改。1例改誤為正。
此類改寫有2例,如《綱目續(xù)麟》改“以司空”[1](P124)為“即拜揚州都督”。[66]
此類改寫有3例。其中,2例系改多句為單字,如蕭常《續(xù)后漢書》改“易稱”至“足而”[1](P119)23字為動詞“銷”字。[14]有1例系改單句為單字,即《資治通鑒》改“諸葛緒各統(tǒng)諸軍”[1](P787)為動詞“督”字。[7](P2466)
此類改寫有9例。其中,改單句為詞組者4例,如《晉書》改“增邑萬戶”[1](P123)為“邑二萬戶”。[5](P18)改多句為詞組者5例,如《通志》改“光祿”至“鄉(xiāng)君”[1](P158)30字為“列侯”。[11]
此類改寫計26例。其中,改單句為單句者16例,如蕭?!独m(xù)后漢書》改“爽與謀不軌”[1](P123)為“殺爽及其弟羲訓”。[14]改單句為多句者1例,即《通志》改“所謂無比干之親而受其戮者”[1](P140)為“宜錄其后以殊忠義”。[11]改多句為單句者5例,如《資治通鑒》改“征南”至“征吳”[1](P125)23字為“王昶等三道擊吳”。[7](P2399)改多句為多句者4例,如《冊府元龜》改“惟正始”至“煌煌”[1](P138)47字為“髙貴鄉(xiāng)公以正始三年九月二十五日生,其日天氣晴朗,堂上黃云照耀,久之乃散?!盵8]
縱觀上述,魏晉迄清代若干文獻對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的字、詞、句的改換,可謂數(shù)量眾多,類型多樣。那么,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如此“樂此不?!钡馗膿Q三少帝詔文中字、詞、句的原因是什么呢?
概括來說,這一問題大致可從主觀、客觀兩個方面來分析。前者是指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基于某種考慮,有意識、有目的改寫若干文字;后者指非人為的客觀因素,如文獻流傳過程中,因保存不善、鼠蟲啃咬、磨損嚴重等,造成文字部分結(jié)構(gòu)嚴重磨損乃至湮失,且恰恰形成另一文字,讀者經(jīng)過與原文對勘后,容易做出文字被改換的判斷。這種現(xiàn)象在單字改換為單字這一改寫類型中,較為常見。如前文提及《職官分紀》改“面”字為“而”字,又如局本《冊府元龜》改“凡所降誅”[1](P791)句中的“凡”字為“幾”字,[67](P130)《通志》卷79下《曹爽傳》、[11]《通志》改“邑萬二千戶”、[1](P282)“資千戶”[1](P459)句中的“戶”字為“尸”字。雖不能輕易斷言,上述三例改寫皆系前述之客觀原因造成,但較之下文將詳細論述的其它改寫事例,此三例,及其它若干類似改寫字例,系因磨損所致的可能性,似亦不宜完全否定。而前者之改寫,原因則較為復雜,大致有以下七個方面:
(一)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或受時代影響,或出于個人用字私好,使用通假字、古今字、異體字等改換詔文原字。這種改換形式,在前述之“名詞改為名詞”、“動詞改為動詞”、“形容詞改為形容詞”三種改換類型中,尤為常見。如閣本《冊府元龜》卷77《帝王部》、《冊府元龜》卷376《將帥部》均改“迎基父豹喪合葬洛陽”[1](P755)句中之“洛”為“雒”?!吨芏Y·天官冢宰·序官》《釋文》曰:“雒,……本作洛,后漢都洛之陽,改為雒?!比钤唬骸岸斡癫谩稘h讀考》云:‘像州之川字作“雒”,雍州之浸字作“洛”。自魏以前,畫然分別,魏文帝始亂之,其詳見《尚書古文撰異》?!盵40](P639、643)東漢改“洛”為“雒”,曹魏復改“雒”為“洛”的原因,《太平御覽》引《魏略》載魏文帝改雒為洛之詔有明確說明:“以漢火行,火忌水,故‘洛’去洛‘水’而加‘隹’。魏于行次為土,水得土而流,土得水而軟,故除‘隹’,加‘水’,變‘雒’為‘洛’?!盵12]
除此例外,“名詞改為名詞”中,改“寮”為“僚”、“儁”為“雋”等;“動詞改為動詞”中,改“趨”為“趍”、“沒”為“歿”、“擒”為“禽”等計29例;“形容詞改為形容詞”中,改“鴻”為“洪”等;“詞組改為詞組”中,改“包羲”為“庖犧”等;皆屬于此種類型的改寫。
(二)為避諱或不避諱的原因而改換文字。后世若干文獻為避諱,將曹芳、曹髦、曹奐詔文中若干名詞改為其它名詞。如《通志》、[11]《三國志旁證》[16](P556)分別改“豐、玄、緝、敦、賢等皆夷三族”、[1](P299)“鄭玄曰”[1](P136)句中的“玄”字為“元”字。鑒于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通志》系清乾隆年間修撰、刻印,《三國志旁證》系清代學者梁章鉅撰,此二處改寫,應(yīng)為清人避清圣祖愛新覺羅·玄燁名諱而改。至于《冊府元龜》[8]改“則鄭玄何獨不謙邪”[1](P136)句中的“玄”字為尊稱“公”字,究竟是清人為避諱而改,還是清以前人因尊崇鄭玄,而將原文所用鄭玄之名改為尊稱,有待詳考。另有清代編撰或刻印文獻改“弘”為“洪”、“宏”,或與清人避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名諱有關(guān)。
后世文獻編撰者亦有因不需避諱而改字者,如《晉書》抄錄《封司馬昭詔》時,朝代雖已多有更迭,但房玄齡等依然沿用晉時人對司馬昭之稱謂,謂之“封帝為晉公”。[5](P35)郝經(jīng)因持以蜀漢為正統(tǒng)說,且視司馬氏為篡逆之臣,故不僅特意貶低司馬昭等人身份,將其歸入列傳,且徑改上文之“帝”字為“昭”字。[4]《御批歷代通鑒輯覽》甚至改“衛(wèi)將軍”[1](P785)為“昭”(此處指司馬昭)字。[37]
(三)改用同義或含義大致相同的文字。如《氏族大全》分別改“歷事四世”、“其賜邈等家谷二千斛”[1](P740)句中的“世”、“斛”為“朝”、“石”。[28]此處“四世”或“四朝”,皆指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及曹芳四代皇帝統(tǒng)治時期,故“世”、“朝”義同。“斛”、“石”皆為容量單位,十斗為一斛(石),義亦同。另外,改“祭”為“祀”、“祠”、“曰”為“云”(或“云”為“曰”)、“帥”為“率”、“獲”為“得”等;《資治通鑒》、[7](P2443)《通鑒紀事本末》[22]改“鴦虎”[1](P774)為“文鴦兄弟”。“鴦虎”即指文欽的兩個兒子文鴦、文虎。至于二書改同詔“聽鴦、虎收斂欽喪”[1](P774)句中的“欽”字為“父”字,或出于“尊尊”之用意。上述皆屬于此原因?qū)е碌母淖帧?/p>
(四)前代文獻,尤其是源出文獻記載歧異,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或從此,或從彼,莫衷一是而改字。如《錄用應(yīng)余孫倫詔》載南陽郡太守姓名為“東里袞”,[1](P141)《三國志·武帝紀》裴《注》引《曹瞞傳》底本作“東里裦(裦,褒的古字)”,[1](P51)潘眉則曰:“《武帝紀》注‘袞’作‘褎’(褎:袖的古字),未知孰是?!盵68](P443)《元和姓纂》則作“東里昆”。[69]究竟何者為是?歷來爭論紛紜,迄無定論。
(五)改字與被改字字形相近,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或因粗忽,或不明了原文字含義,或未加詳考而改字。此種類型的改寫,有的明顯易辨,顯系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粗忽而致誤。如在前述“動詞改為名詞”類型中,7例系因字形相近而誤改。其中,誤改“帥”為“師”者即有3例。閣本、[8]鳳凰本《冊府元龜》、[10]5207《太平御覽》、[12]《三國志文類》、[64]《御定子史精華》[13]、《冊府元龜》[8]分別改“外帥群官”、[1](P461)“帥禮不忒”、[1](P142)“請吏帥職”[1](P151)句中的“帥”字為“師”字,顯系誤改。至于前文曾述之“一”、“二”、“三”互換,更因其字形相近,且古籍皆豎排版式抄印,后世編撰者或抄印者稍一疏忽、失察,即可能誤改原字。
有的則更可能是后世文獻編撰者、抄印者不明了某字含義而誤改。如在“名詞改為形容詞”“形容詞改為名詞”等改寫類型中頻頻出現(xiàn)的“祇”、“祗”互改,即是顯例?!暗o”為名詞,系古人對地界神靈的總稱:“馬融曰‘天曰神,地曰祇’?!盵33](P1609)“先儒釋云:‘若就三才相對,則天曰神,地曰祗,人曰鬼。’……祇者,知也,言地去人近,長育可知,故曰‘祇’也。”[40](P2559)“祗”為形容詞,義為“恭敬的”。二字既字形相近,詞性、含義又不易掌握,極易混淆。如《三國志文類》[64]改“謬為靈祇之所相佑也”[1](P138)句中的“祇”字為“祗”字?!督?jīng)濟類編》、[57]《全三國文》[51](P1119)改“祗服朕命”[5](P42)句中的“祗”字為“祇”字等,即是顯例。
(六)有的文獻在流傳過程中,編撰、抄印者或因不了解某些古字的原義及其演變,故誤改為它字。如后世抄印的《三國志》若干版本曾改“舊章不愆”[1] (P135)句中的“愆”字為“行”字:“何焯曰:‘“行”當作“愆”,各本皆誤作“行”,今殿本已改正?!盵16](P556)易培基則改作“衍”。[45](P80)吳金華曰:“‘衍’即‘愆’之古文?!臀牧x而言,宋元明版本作‘行’,清代的殿本改為‘愆’,無可非議;不過,就文字而言,‘行’與‘愆’字形不近,何由致誤,猶待探討。從這個意義上說,易氏把‘行’改作形近之‘衍’,進而注明其義,頗合傳本訛變之理。今本《論語·季氏篇》‘侍于君子有三愆’的‘愆’,河北定州西漢墓出土竹簡《論語》就寫作‘衍’;《左傳·昭公十一年》有‘豐衍’者,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曰:‘愆,本或作衍?!@就說明唐以前二字通用,《補注》之說信而有征。據(jù)此,我們對傳本的演變過程可作如下勾勒:古本原作‘舊章不衍’,傳寫者不明‘衍’是‘愆’的古字,臆改為似通非通的‘行’;殿本把‘行’改作‘愆’,又使古字變成了通行字。”[60](P21)
(七)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或不知曉原文系引自經(jīng)典文獻,而輕易改換。如《太平御覽》、[12]《御定佩文韻府》、[26]《全三國文》[51](P1113)分別改“奸臣李豐等靖譖庸回”[5](P27)句中的“靖”字為“潛”、“僭”。“靖譖庸回”當為曹芳援引《左傳·文公十八年》[40](P1862)之語。上述文獻此處改字,與《左傳》所載不符。
上述后世文獻頻頻改換原文文字,效果、作用如何?從是否改變原文文意角度來說,部分改換,尤其是同義或含義大致相同的文字的改換,基本不改變原文文意。有的改換,尤其是句子改換,對原文文意影響、改變明顯。如閣本《藝文類聚》、《御定淵鑒類函》分別改“囚系賢相”[1](P135)為“因賢佐”、[58]“但除苛禁”,[30]導致文意全變。有的改寫則使文意不可解,與原文不符。如《冊府元龜》改“放幷”[1](P459)為“訪升”。[8]所改詞無義,句意不可解。
從改寫原文準確、錯誤與否來說,也應(yīng)從兩個方面來分析。一方面,有的改寫改正了源出文獻的錯誤,恢復了古字原貌,得到后世學者的肯定。如《通志》、[11]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4]《冊府元龜》[8]分別改“原其三子死命”[1](P299)句中的“原”字為“匄”、“丐”字。按,“宋本‘原’作‘匄’?!盵3](P299)吳金華曰:“《補注》說:‘紹熙本“原”作“匄”?!终f:‘宋本作“匄”?!谝资纤e異文,今更知《宋本冊府元龜》卷一百五十二、《通志》卷一百十四、元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卷七十都作‘匄’?!畡烂彩菨h晉常語,《后漢書·寇榮傳》載其延熙中上書云:‘愿陛下匄兄弟死命?!钯t注:‘匄,乞也。音蓋。’《晉書·庾純傳》載庾敷等除名詔云:‘皆丐其死命?!ぁ础畡漠愺w。晚出本《魏志》作‘原’,疑非舊作。”[60](P37-38)蘇杰曰:“法外施恩謂之‘匄’,字又作‘丐’?!ぁ烂?,是當時詔書套語。作‘原’,顯為宋元以后傳刻者所改?!盵70](P140)另一方面,有的改寫為誤改。除前文所述字形相近等原因?qū)е碌恼`改外,還有誤改人名、地名、族名、官名、官署名、禮制等類型。
《通志》卷7《陳留王紀》顛倒了《三國志》卷四《三少帝紀》所載《褒封吳將呂興詔》中若干句子的先后順序。二書所載對比如下:
《三國志》:孫休遣使鄧句,勑交址太守鎖送其民,發(fā)以為兵。吳將呂興因民心憤怒,……誅除句等,……九真、日南郡聞興去逆即順,亦齊心響應(yīng),……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自陳?!湟耘d為使持節(jié)、都督交州諸軍事、南中大將軍,封定安縣侯。[1](P151-152)
《通志》:以吳將呂興為使持節(jié)、都督交州諸軍事、南中大將軍,封安定縣侯。初,孫休時遣使鄧句,勑交趾太守鎖送其民,發(fā)以為兵。興因民心憤怒,殺句據(jù)郡,九真、日南皆響應(yīng)之,至是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歸順。
綜觀上述,魏晉迄清代若干文獻在抄錄《三國志》、《晉書》等所謂源出文獻所載曹芳、曹髦、曹奐詩文時,較為普遍地存在著刪略、增加、改換原文字、詞、句的現(xiàn)象。以往研究者多簡單地將上述改寫歸因于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粗忽、文獻流傳過程中的磨損湮失;對改寫現(xiàn)象的存在,則動輒依現(xiàn)代學術(shù)研究規(guī)范和標準,批評古代學者的輕率、不嚴謹。對改寫之類型、動機、作用等問題,卻往往失于詳細的分析和考證。通觀前文所述,不難看出,后世文獻編撰者或抄印者由于受主、客觀種種因素,如個人用字的習慣和喜好、正統(tǒng)觀念的存闕、相關(guān)知識儲備的多寡與水準的高低、源出文獻版本多且記載歧異、社會思潮之演變、文獻流傳過程中的磨損湮失等影響,而有意或無意地改寫原文。其所改寫,有的補充、完善,乃至改正了原文的若干不足或錯誤,為后世學者所稱贊和肯定。有的則改為誤文,其改誤之緣由,皆足資后世治學者鑒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