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財經(jīng)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25)

災難片是電影藝術與特效技術完美結合的產(chǎn)物。其中，災難性場景與英雄人物塑造往往留給人們深刻的印象。然而，面對災難的畢竟是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在英雄形象之外，更有眾多的凡人故事穿插其中，共同構成了災難片的主要內(nèi)容。羅蘭·艾默里奇的災難片中，普通人的形象也頗為常見，且個性十足、栩栩如生。他們的出現(xiàn)既是導演有意為之，也是電影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解讀災難片中的普通人形象，認識他們的藝術審美價值，也是深入解析災難片藝術特征與文化內(nèi)涵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一、災難片：感官與精神的雙重震撼

從遠古時期開始，災難就伴隨著人類的記憶，從口耳相傳到文字記載，傳播于人類歷史之中，幾乎所有國家都有著關于災難的文學想象。然而，礙于著錄工具的單一落后，災難的描述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只能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中。直到電影技術和藝術誕生之后，圖像和聲音以可感的方式被記錄下來，文學想象中的災難便以更加直觀的形式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這就形成了熒幕上的災難片。郝建在《影視類型學》中給災難片的定義是：“災難片是以自然界、人類或幻想的外界生物給社會造成的大規(guī)模災難為題材，以恐怖、驚慌、凄慘的情節(jié)和災難性景觀為主要觀賞效果，直接表現(xiàn)影片中人物與這種災難相抗爭的影片?！盵1]333可見，災難片不同于其他類型電影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它對災難情景的表現(xiàn)。包括災難片的海報宣傳，也多以災難場景的展示為看點。《獨立日》的海報是一艘巨型飛船浮于城市上空，飛船上的激光武器聚焦于城市中心。這似乎也暗含了人類頭頂上懸掛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意味。《后天》的海報則是冰封的自由女神像。這些都很能吸引人們的眼球，極易捕獲人們的好奇心。

正如電影海報所展示的一樣，災難片往往是一場視覺盛宴，確實能帶給人們感官上的震撼。伴隨災難來臨的多是城市的陷落、地標性建筑的損毀、大批民眾的死傷等各種非常態(tài)事件?！丢毩⑷铡分?，外星人對地球上繁華都市進行襲擊，紐約、洛杉磯等城市地標被摧毀?！逗筇臁分校迳即壋侵酗Z風肆虐，洪水裹挾著巨輪涌進紐約，大型冷氣漩渦覆蓋于地球表面，漩渦中心溫度下降速度很快，處于其中的人或動物瞬間凍結?！?012》中的震撼場面更是不可勝數(shù)，從小規(guī)模的地震到大規(guī)模的地殼運動，伴隨著火山爆發(fā)，海嘯吞沒城市，一系列挑戰(zhàn)人類生存的事件令人目不暇接。由于人類的物質(zhì)財富，包括各國引以為傲的建筑等在災難片中總免不了毀滅的厄運，以致《獨立日2：卷土重來》中戴維不無自嘲地說：“外星人總喜歡摧毀地標建筑。”誠然，視覺沖擊給觀眾以極大滿足，但是這畢竟僅僅停留在感官層面。如果想讓這份沖擊能夠持久深入地停留在觀眾的心中，帶給人們精神上的震撼，那么，對于普通人的描寫、敘述就必不可少。實際上，災難片在災難場景的展示之外，多包含對于人類個體的關注，普通人形象也成為災難表現(xiàn)的最好載體。

宏大的電影場面的完成建立在成熟的電影技術層面上，對于電影的深思與回味則建立在電影劇情的細節(jié)處理上，這其中最重要的細節(jié)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面對災難時的表現(xiàn)。如果前者是災難片的宏觀呈現(xiàn)，那么后者就是災難片的微觀展示。甚至，由于普通人的遭遇給觀眾以強烈的代入感，這樣的微觀展示較之宏大的災難場面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隨著科技的進步和電影技術的日臻成熟，災難片在宏觀處理上越發(fā)完善，也越發(fā)一致。至于其中的高下之分則主要體現(xiàn)在導演對于微觀的，特別是電影中普通人的形象塑造上。

列夫·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開篇即說：“幸福的家庭無不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2]2不幸是一種個體體驗，災難亦是如此。同樣或是相似的災難，在不同人物的生活中，有著不同的意義，人物的處置態(tài)度也千差萬別。這也說明了為什么白宮和國會大廈等同樣的建筑在災難中被摧毀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不同的災難片仍然帶給人們不同的感動。雖然引起災難的原因各不相同，災難的結果卻很類似，唯一不同的是災難中的凡人故事。

人是災難中的體驗者、思考者，宇宙中各個天體即使發(fā)生再大的變化，只要不與人類發(fā)生關聯(lián)，就只能是天體物理現(xiàn)象而已，談不上災難。只有對于人類生活產(chǎn)生嚴重負面影響的環(huán)境變化才是災難。災難片的特點是災難，主題卻仍然是人。感官的震撼來自災難事件的描述，精神的震撼則取決于災難片中的人物表現(xiàn)。從這個意義上說，導演對于災難片中的普通人的境遇處理，決定了影片的成功與否。

二、災難片中普通人的電影呈現(xiàn)

災難片主要是對災難發(fā)生前后一段時間內(nèi)，人類社會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的敘述與描繪。災難的發(fā)生具有突發(fā)性和不可預知性，人類社會生活具有穩(wěn)定性和連貫性，一旦災難打破了這種寧靜祥和的平穩(wěn)生活，擾亂了人類井井有條的生活秩序，甚至毀滅了人類發(fā)展的未來之路，人類將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恐慌，而這種恐慌程度的高低與災難破壞程度的大小是一致的。不過，災難發(fā)生前夕，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qū)ζ溆兴X，大多數(shù)人還是與往常一樣平靜地生活著。災難發(fā)生的日子也原本和所有平常的日子一樣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因為災難的發(fā)生，打斷了生活的連續(xù)性，它才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因此，災難片對于普通人的呈現(xiàn)往往始于平靜，終于劫難。

作為艾默里奇執(zhí)導的電影中最出色的一類，災難片成為他的標志。觀眾能夠認識艾默里奇也大多因為關注他的災難片，這就難怪他被冠以“災難片之王”的稱號了。在艾默里奇的災難片中，普通人的形象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丢毩⑷铡分校_素是一個從越南戰(zhàn)爭退伍的軍人，單身照顧三個孩子，還是個酒鬼，并因此將鄰近的農(nóng)場當成雇主盧卡斯的農(nóng)場進行噴灑工作。周圍人群對他不信任，他的言行連兒女們也頗為鄙夷。這樣一位社會底層的人物，卻在與外星人對抗的最后關鍵時刻，以犧牲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對外星人的致命一擊?！?012》中，杰克遜·柯蒂斯癡迷于寫作，導致婚姻破裂。一雙兒女諾亞和莉莉因為與父親杰克遜相處不多，感情也較為淡漠，特別是兒子諾亞，從來不稱杰克遜為父親，而是直呼其名。與父親的關系相比，諾亞與母親現(xiàn)任男友戈登的關系倒是非常密切。面對地球毀滅的災難，杰克遜體會到了家人的重要，認識到了自己過去作為父親的失職。這些普通人的形象、普通人的故事給災難片注入了更多血肉和更多人性的光輝，使得災難片避免流于高科技的空泛。

艾默里奇非常清楚普通人形象在災難片中的價值，他的影片中的災難總是從普通人的視角出發(fā)演繹而成，哪怕是在電影的細節(jié)上，也絕少不了普通人的影子。比如《后天》中，日本的一個男士下班之后，因為喝酒耽擱了回家，遭遇了冰雹砸死的意外，而他掉落地上的手機中還不斷傳來妻子的呼喊。洛杉磯一位氣象工作者，在大廈中與女友纏綿，突如其來的颶風損毀了大廈，兩人因此殞命?！?012》中，杰克遜一家因為地殼開裂開著汽車狂奔在馬路上，卻被兩位老婦人開的黃色小車擋住去路。面對杰克遜在后面的催促，兩位老婦人卻顯得十分悠閑，還堅持不予理睬。直到黃色小車被馬路凸起部分擋住，兩人才發(fā)現(xiàn)災難的來臨。這些普通人的生活細節(jié)在災難面前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卻又顯得那么合情合理。

當然，有些普通人形象并不是電影描述的重點，只是為了渲染、呈現(xiàn)災難的發(fā)生而存在的。有些普通人雖然表面上是社會階層中的普通人，但是因為他們或者在災難事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或者是災難中的幸存者，能夠?qū)⒄麄€災難事件串聯(lián)起來，實際上并不算是純粹的普通人，而是具有典型性的普通人形象。

即使是電影中的英雄式人物，也帶有普通人的因素。比如《后天》中的杰克·霍爾教授，他最先發(fā)現(xiàn)了地球氣候的異常，并以數(shù)據(jù)分析了冰川氣候的發(fā)生以及持續(xù)時間，給美國政府提出了應對建議，拯救了無數(shù)人的生命。這樣一位專心于工作的科學家，在生活中卻也有著常人的煩惱。因為科研工作繁忙，陪伴兒子的時間很少，不能與家人一起出門游玩，以致與兒子在感情上出現(xiàn)隔閡。也正因如此，當災難來臨之后，為了拯救遠在紐約的兒子薩姆，也為了完成自己的承諾，他放棄了撤離的機會，毅然趕往兒子所在的紐約。再如《白宮陷落(驚天危機)》中，約翰·凱爾在白宮被攻陷之后保護總統(tǒng)，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但是這樣一位英雄也同樣是一位與女兒艾米麗關系不甚樂觀的父親，錯過了女兒旗手演出，甚至因為沒有大學文憑在應聘總統(tǒng)保鏢的面試中失敗。當然這部影片屬于非典型性災難片，不過從這部電影中塑造的藝術形象也可以看出艾默里奇在塑造英雄式人物時所遵循的一貫原則。

無論是平民還是特權階層，面對災難無一例外都化作最為普通的“蕓蕓眾生”。并不完美的普通人被搬上銀幕之后，反而使電影故事獲得了完美呈現(xiàn)。

三、災難片中普通人的審美價值

巨大災難的影響所及是整個人類及其生存的環(huán)境，盡管為了抵御災難，人類自發(fā)形成一個團體，但是面對災難，能夠體驗到災難的只能是一個一個的個體。團體的存在并不能抹滅個體對于災難的個別體驗。這就形成了銀幕中的人物與銀幕觀眾之間的共通性。災難片中普通人的故事讓災難顯得不那么遙遠，也讓電影故事顯得更加逼真。

在艾默里奇的敘述中，災難發(fā)生前人類的生活是如此祥和?！丢毩⑷铡分?，電腦工程師戴維在公園中與父親悠閑地下棋，還要接受父親對于自己婚姻的嘮叨。空軍飛行員史蒂夫和女友在睡懶覺，外星飛船抵臨城市上空，尚未睡醒的兩人還以為只是一個不足四級的小地震?！?012》中，杰克遜在假日帶著自己的孩子去黃石公園游玩，蚊子在晚上肆虐，咬得兩個孩子滿身是包。甚至在杰克遜發(fā)現(xiàn)危險征兆，要求前妻凱特帶著兩個孩子諾亞和莉莉逃離加州的時候，電話的另一邊，凱特還在念叨著當天諾亞要上音樂課，莉莉要上空手道課的事情。《后天》中，紐約的一個流浪漢帶著自己的愛犬因為在高檔社區(qū)避雨被驅(qū)逐，轉而到市中心圖書館避雨，卻又因為寵物不能入內(nèi)的標牌不得進入圖書館避雨。電影對普通人的生活描繪得如此逼真，觀眾能夠在電影人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因此更能感同身受地體味到災難的震撼。對于觀看者而言，電影中的災難場景很明顯是基于編劇想象所描述的虛假事件，但是其中的凡人故事每時每刻都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很難讓人質(zhì)疑其中的真實性。如果說災難的發(fā)生只是人們一個“居安思?！钡幕孟牍适?，那么災難片中的普通人故事則在時刻提醒我們這樣的幻想有可能是真實的。

銀幕上的藝術世界與真實世界如此一致，這也使得二者之間的可比性成為可能。除了身體器官功能上的強壯與否，人與人之間本沒有太多高下與優(yōu)劣之分，更多的差別體現(xiàn)在以社會標準人為區(qū)分的階層的不同上，諸如財富、地位、榮譽、權力等都有可能造成這種不同。倘若拋開這種外在的社會屬性，所謂的災難中的領導者與決策者也不過是和普通人一樣，同樣是面臨災難的普通人中的一員。實際上，外在社會屬性上的區(qū)分并不能泯滅人性中共通的部分，但是僅以社會中的特殊群體來表現(xiàn)災難，即使其中含有某種普遍性，也顯得太特殊了。

相反，一個普通人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特征，總是更能代表人類的一般性特征。由此，人們也更容易從災難片中的普通人身上獲得對于人性本身深層次的追思。如《2012》中，艾德里安的父親哈里，還有哈里的老友托尼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樂隊成員，也是老搭檔，他們在創(chuàng)世紀號的游輪上遭遇海嘯，海嘯之前，托尼得知了世界末日的消息，放下與兒子之間的隔閡，給身在日本的兒子一家打去了電話。親情原本是人們?nèi)粘Ｉ钪兴究找姂T之情，但是在災難面前卻顯得彌足珍貴。而托尼最后與兒子的和解也不禁讓人唏噓，包括《2012》中的杰克遜與妻子、兒女之間的故事也是一樣，我們會從中反思為何直到世界末日降臨之時人們才會發(fā)現(xiàn)親情的可貴，人之生活于世的終極價值到底是什么，在人類時間的盡頭，人性又將以怎樣的面貌呈現(xiàn)出來。這也是普通人的故事在災難片中所體現(xiàn)的帶有普遍意義的啟示。

與普通人的形象相對，英雄也是每個災難片中都會突出塑造的銀幕形象。英雄的產(chǎn)生源于人類自身對于異族世界或者不可知的外在世界的征服欲望，每個民族都有自己崇尚的英雄。荷馬史詩中，英雄往往具有神性色彩。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英雄通常指豪杰俊才、仁人志士。不管是哪種類型，凡為英雄，都是與市井鄉(xiāng)民、販夫走卒相對的，是有別于普通人的佼佼者。人類災難發(fā)生的時刻應該是英雄誕生、拯救人類的時刻。災難片也確實成功地塑造了一批英雄的人物形象。然而，英雄的存在并沒有抹殺影片中普通人的價值，普通人與英雄之間也并沒有絕對的界限。英雄可以是天生使然，也可能只是由于某種情形激發(fā)了普通人身上的潛質(zhì)轉變而來。

災難片中的英雄人物是有著普通人因素的英雄形象，而其中性格鮮明的普通人形象則是帶有英雄意味的普通人。后者的出現(xiàn)對于觀眾而言更是有著獨特的魅力。如《后天》和《2012》中，杰克和艾德里安是科學界的精英，他們成為影片中的英雄并不意外?！丢毩⑷铡分校骶S盡管有著麻省理工學院的高學歷，但也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電腦程序員。他一直夢想著拯救地球，所以他騎著環(huán)保的自行車，提醒著家人朋友使用可循環(huán)材質(zhì)的器具，在辦公室精心照料著一盆小小的綠植?？哲婏w行員史蒂夫雖然在軍中有著不錯的成績，不過在應征太空總署的航天飛行員時還是遭到了淘汰。但是在面對外星人入侵之時，他們二人攜手駕駛飛船深入外星人腹地，摧毀其母體，成為名副其實的拯救地球的英雄。還有《獨立日》中的酒鬼羅素，他們都是由普通人轉化為英雄的典范。這些普通人在災難時刻迸發(fā)出的力量向觀眾展示了普通人身上不普通的地方。以凡人之軀行英雄之事，凡人的品質(zhì)尤顯其珍貴。災難片中凸顯普通人的價值，實際上也提升了觀眾的自我認同感。

四、結語

災難片并不是以普通人的生活為表現(xiàn)對象，但是普通人在災難片中的表現(xiàn)卻使得影片更具感染力、親和力，他們在電影中的藝術形象也更加豐滿。大眾傳媒發(fā)達的今天，普通人成為大眾傳媒的重要力量，平民價值在生活中也體現(xiàn)得愈加明顯，影片中的凡人形象自然更加喜聞樂見。艾默里奇導演的災難片規(guī)模宏大又真實可感，普通人形象的成功塑造功不可沒。英雄的高大形象造成了影片與觀眾的疏離，普通人的出現(xiàn)則拉近了二者之間的距離。在災難片的故事敘述中，觀眾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斷體會到自我價值與生命的意義，影片也就愈發(fā)深入人心。如果說災難片在技術上的逼真有著轟動一時的效果，那么影片中成功塑造的普通人形象，卻如細雨潤澤萬物，使影片在觀眾的心路歷程中走得更遠、更持久。

[參考文獻]

[1] 郝建.影視類型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 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高惠群，傅石球，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