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見善若驚”出自孔融《薦禰衡表》,說禰衡是“見善若驚,嫉惡如仇”。見善若驚指看見好人好事就會受到震動。
一個見善若驚的人,一定是對善特別敏感的人。什么樣的人對善特別敏感?我感覺有兩類人。一類是心底天生單純善良的人,孟子所謂保持人的“良知良能”的人;一類是對世間惡看得特別深透而又懷著一份善念的人。這種人對荀子所謂“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的觀點(diǎn)大約是認(rèn)同的。前者應(yīng)該是沈從文這樣的人,后者應(yīng)該是魯迅這樣的人。沈從文天生慈藹,寬容一切;魯迅則若禰衡,嫉惡如仇,“一個都不饒恕”。二人性格似乎相反,但于見善若驚一點(diǎn),卻是共通的。沈從文在《邊城》中歌頌美好的人性,對仗義、寬容、慷慨、豁達(dá)一類俠義性格表示驚奇和激賞;魯迅在《一件小事》中,毫不留情地譴責(zé)自己的自私狹隘,歌頌車夫的偉大精神,二者皆為見善若驚的絕佳寫照。
一個人能對好人好事保持一份敏感,一旦見到,內(nèi)心受到震動,則會如孔子所言,見賢思齊,自己的品格也會跟著得到提升。
雨果在《悲慘世界》中,講述了一則動人的故事。冉阿讓從獄中逃離,身無分文,于是乘著夜色到神父家偷竊銀器,但是第二天,警察抓住了冉阿讓,把他帶到神父家中,希望神父指認(rèn)罪犯。但連冉阿讓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神父卻聲稱這些銀器是自己送給他的,警察只好放了冉阿讓。冉阿讓在離去前,神父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冉阿讓,我的兄弟,您現(xiàn)在已不是惡一方面的人了,您是在善的一面了。我贖的是您的靈魂,我把它從黑暗的思想和自暴自棄的精神里揪出來,交還給上帝。”冉阿讓從此洗心革面,遷惡從善,成了一個救世者。
冉阿讓可以說是一個見善若驚的人,因?yàn)樗撵`魂的確被神父的善行深深震撼。我們通常說善惡只在一念間。而一個見善若驚的人,就能夠在一念之間棄惡從善,因?yàn)樯频陌駱恿α繉?shí)在是無窮的。
荀子在《勸學(xué)》中言:“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敝挥邪雅既坏牟蛔杂X的善變成一種必然的自覺的德,一個人才會“備圣心”。而在積善成德的過程中,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見善若驚,對善保持一份敏感和熱情,這樣才能不斷積累善行。
孔子對“善人”有很高的要求。他說:“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薄坝泻阏摺笔侵赣幸欢ú偈氐娜耍c“善人”還有很大的距離。如果按照孔子的標(biāo)準(zhǔn),見善若驚,那真是不得不驚了。《悲慘世界》中的那個神父,應(yīng)該符合孔子對“善人”的標(biāo)準(zhǔn),甚至可能還超過了孔子的標(biāo)準(zhǔn),因?yàn)榭鬃舆€只是強(qiáng)調(diào)“以直報(bào)怨”,但神父卻在“以德報(bào)怨”了??鬃诱f生活中“善人”他還沒有見到,可見孔子對善執(zhí)著地追求了。我們應(yīng)該有孔子的這種精神,即使不可能見到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的善人,只要見到孔子所謂的“有恒者”,也能“若驚”,并主動見賢思齊,那我們的德行,就會一天天變得厚實(shí)起來。
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我們既不能嫉惡如仇,更不會見善若驚。無論善還是惡,我們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姿態(tài),各人只盯著自己眼前的那點(diǎn)蠅頭小利,整天奔忙如無頭蒼蠅。甚至有時候,別人做了損己利人的好事,我們還會嘲笑別人,有時說出口的話還很不好聽,仿佛整個世界真的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樣。這樣的世風(fēng),我覺得應(yīng)該要改改了。無論如何,對一個人來說,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基石不牢,一個人立身不會牢固。對一個民族來說,懲惡揚(yáng)善,這個民族才會有前途。若邪不勝正,這個民族的前景肯定是黯淡的。就這個意義言,見善若驚應(yīng)該是一個人一個民族的自覺追求。
《詩經(jīng)》里言:“出于幽谷,遷于喬木?!币粋€只有對善保持一份敏感和執(zhí)著的人,他才會見善若驚,才會見賢思齊,才會“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也才會“出于幽谷,遷于喬木”,走上一條光明的大路,孟子所謂“仁者安宅義者正路”的那一條光明的大路。
(編輯/張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