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仙
摘 要:本文主要從新月派的“個體貴族文學意識”來試圖探析《新月》的文學主張和創(chuàng)作,提出“個體貴族文學意識”這個概念術(shù)語。其和以紳士風情論新月派不同之處在于紳士風情是《新月》的情趣精神態(tài)度,而其個體貴族文學意識卻重在指新月派的文學觀和創(chuàng)作風貌,并且與新月派的社會地位、紳士風度也是比較契合的。個體貴族文學意識既包含新月派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態(tài)度,又包含從個體貴族精神立場來審視文學的獨立、審美意識。論文主要從貴族的平民的、新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糾纏,新月派格律詩:普遍的自由與形式的完美這三個方面來探討新月的自由話語策略和無產(chǎn)階級文學集體話語的差異。
關鍵詞:《新月》 個體貴族文學意識 貴族的平民的 新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糾纏 普遍的自由與形式的完美
貴族本是指與平民階層相比享有更多的特權(quán)和政治權(quán)利的上層階級。由法國新理性主義文學漸漸引申到關于文學的貴族性的概念,它表示的是文學的不平等觀念。周作人曾說:“文藝的生命是自由不是平等,是分離不是合并?!眥1}尼古拉·別爾嘉耶夫把貴族分為兩種:精神意義上的貴族和社會意義上的貴族,即人格貴族主義和社會貴族主義?!吧鐣F族主義是種族的貴族主義,不是個體人的貴族主義,即具有種族的質(zhì),不具有個體人的質(zhì)?!薄熬褓F族主義是個體人的貴族主義,擁有個體人的質(zhì),凝聚著個體人的高貴和才華?!眥2}別爾嘉耶夫認為“自由是精神貴族主義的特性”,“實現(xiàn)個體人格,意味著人成為貴族型的人。這樣的人不容許自己混同于非個體性的世界,他具有獨立的自由的內(nèi)在”{3}。所謂“貴族文學”在本文像周作人所說不一定是貴族寫的,專講貴族的生活,也不一定是給貴族看的,主要是指一種文學精神。它注重完美、對世俗的超越,比普通的生活更深一層的對于人生的探索和對于超越精神的追求。本文的“平民文學”是相對于貴族文學而言的專注于現(xiàn)實、現(xiàn)世而相對忽視文學的超越性、個人性的如“大眾文學”、革命文學之類的文學。這種定義又顯然有不準確之嫌,就是單對大眾文學的解釋就有很多種,大眾文學的特點是它的群眾性、通俗性,革命文學也不是與“貴族文學”相對應的一個概念。但是,革命文學家當時批判《新月》確又是對其貴族性的批判,譏之為“有閑的階級”,包括他們?yōu)槿颂幨赖募澥孔黠L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個體貴族精神態(tài)度。革命文學的階級性理論和大眾文藝的普遍性理論都有讓文學失去個體獨立人格的危險,從這點來說,《新月》在精神的自由和獨立、保持個體人格的完整方面確是具有個體貴族意識的。梁實秋在《憶〈新月〉》中說:“《新月》一伙人,除了共同愿意辦一個刊物之外,并沒有多少相同的地方,相反的,各有各的思想路數(shù),各有各的研究范圍,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各有各的職業(yè)技能。彼此不需標榜,更沒有依賴,辦刊物不為謀利,更沒有別的用心,只是一時興之所至?!眥4}他們也不曾組成一個嚴密的團體,只是在政治危機時刻暫時聚集在一起,通過辦刊物表達他們對時局的看法?!缎略隆吩驴摹毒锤孀x者》就鄭重聲明:“我們辦月刊的幾個人的思想是并不完全一致的,有的是信這個主義,有的是信那個主義,但我們的根本精神和態(tài)度卻有幾點相同的地方。我們都信仰‘思想自由,我們都主張‘言論出版自由,我們都保持‘容忍的態(tài)度(除了‘不容忍的態(tài)度是我們所不能容忍以外),我們都喜歡穩(wěn)健的合乎理性的學說?!眥5}
朱壽桐先生對于《新月》派紳士風情的特征界定在學界已得到公認{6},如果僅以紳士風情界定新月派的精神品質(zhì),好像覺得還不夠。他認為“新月派是一個以紳士趣味和精神相聚合的文人團體,而不是一個以主義或思想相號召的單純的文化社團”{7}。有紳士趣味還構(gòu)不成一個長久的松散的團體聚合??粗袊?0世紀上半期的文化、文學發(fā)展史,一直都存在著兩種最基本的派別斗爭,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之后,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種不同的信仰構(gòu)成了中國社會發(fā)展的兩種最基本的力。再看從《新青年》分裂后的中國思想界的發(fā)展,不管是激進還是保守之間的激蕩,還是留英美派和留日派之間的紛爭,最終都可以基本歸結(jié)為兩種不同的信仰之間的摩擦和斗爭。情趣和態(tài)度只能暫時把一些人聯(lián)系在一起,但不可能構(gòu)成一條線,一個無形的框架,將這些深思敏銳的知識分子長久地聯(lián)系在一起。像《現(xiàn)代評論》當初是創(chuàng)造社和太平洋社的聯(lián)合,但是隨著《現(xiàn)代評論》對自由主義理念的堅持,創(chuàng)造社日趨無產(chǎn)階級革命化,后來就很少看到創(chuàng)造社的人員在《現(xiàn)代評論》《新月》上發(fā)表文章。創(chuàng)造社的郁達夫和徐志摩曾經(jīng)是同學,私交很好,但在個人信仰和情趣上有很大的不同,成仿吾后來成為革命文學的理論家,與《新月》的自由主義文學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子。應該說,信仰、志趣是凝聚《新月》一班人能長久在一起共事的紐帶。在左翼和新月派之間的矛盾粗看是情趣的不同,實際上來自于他們對歐美意識形態(tài)的態(tài)度,而不僅僅是情趣和精神態(tài)度。按照梁實秋在《紳士》一文中借牛曼(Cardinal Newman)在《大學教育之范圍與性質(zhì)》里對紳士的理解:“一位紳士(gentleman)就是一個從不令人感覺苦痛的人,這差不多可以算是一個定義了……他的主要任務就是要免除那些障礙,使不致妨礙他所接觸的人們之舉動的自由與坦然……他的意思也許是錯也許是對,但他頭腦是清楚的,絕不失為公允?!眥8}從這些對紳士的定義中可以看到紳士最基本的特質(zhì)就是“與人無害”,你可以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nèi)隨心所欲做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不妨礙別人。這也是以賽亞·柏林所定義的英國式的消極自由,與法國的積極自由不同。積極自由指政治參與的自由,消極自由是指私人生活的自由。紳士風情可以表達新月派的部分本質(zhì),用紳士風情來界定《新月》可以說抓住了新月派那么多人能彼此聚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但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應該是梁實秋所說的“每個人都是個人主義者”,那點追求自由的個人主義態(tài)度是《新月》人員能夠聚在一起辦刊甚至面對專制獨裁敢于無畏反抗的原因。藍棣之先生在談到《詩鐫》的創(chuàng)刊時說:“《詩鐫》寄托著兩位雄心勃勃、希望露棱角、導潮流的詩人的追求,它是清華文學社和新月社的某種演變,是出自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的歐美留學生的某種結(jié)合。這種以歐美意識形態(tài)和文學背景為基礎的結(jié)合,對新月派日后的動向有很大影響。”{9}藍先生提到了“歐美意識形態(tài)和文學背景為基礎的結(jié)合”對新月派日后的動向有很大的影響可謂精辟之論,歐美意識形態(tài)即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應該是《新月》的靈魂。所以說,新月派用“紳士風情”概括畢竟不太全面,像朱湘就是比較平民化的《新月》詩人,對《新月》的紳士風情是不敢茍同的,就是徐志摩也說:“petty bourgeois的味兒我第一個就受不了!”{10}如說用紳士風情來形容新月派人物,恐怕新月派中是不會有多少人認同的。左翼評論家彭康在《文學的健康與尊嚴》中痛斥的就是《新月》的紳士風情,魯迅給予他們的詞語是“紳士”“正人君子”“教授”之類稱呼。應該說“紳士”風情更多是左派加給《新月》頭上的,與《新月》人對自己的看法卻并不一定相同。梁實秋稱“‘新月派這一頂帽子是自命為左派的人所制造的”{11},那么左派賜給“新月派”這頂帽子的來由是什么呢?這個來由應該是《新月》的本質(zhì),就是它的自由的個人主義態(tài)度。此外,從紳士風情定《新月》性質(zhì)是從精神情趣方面來談的,《新月》在文學主張上基本是尊崇的梁實秋的新古典主義,但這里面還有一些不同。用新古典主義來整個地概括新月派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理論還有待于理清里面不同的人之間和個人自己內(nèi)部的沖突。endprint
本文主要從新月派的個體貴族文學意識來試圖探析《新月》的文學主張和創(chuàng)作,其和以紳士風情論新月派不同之處在于紳士風情是《新月》的情趣精神態(tài)度,而其個體貴族文學意識卻重在指新月派的文學觀和創(chuàng)作風貌,并且與新月派的社會地位、紳士風度也比較契合。個體貴族文學意識既包含新月派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態(tài)度,又包含從個體貴族精神立場來審視文學的獨立、審美意識,所以說是比較合適的。梁實秋曾說過:“不過鑒賞力之有無卻不與階級相干。貴族資本家盡有不知文學為何物者,無產(chǎn)的人也盡有鑒賞文學者?!眥12}按照梁實秋的說法,文學有貴族和大眾之分,但這不是從他的政治經(jīng)濟地位來分的,是從他的文學素質(zhì)和稟賦來分別的。大眾仍然要有文學,不過,一般都是“通俗的戲劇、電影、偵探小說之類”{13}。“為大多數(shù)人讀的文學必是逢迎群眾的,必是俯就的,必是淺薄的?!眥14}同時,不能忽視的是《新月》的人員組成幾乎都是歐美留學生,都深受西方自由主義文化的影響。像劍橋紳士文化對于徐志摩的影響,白璧德新古典主義理性之于梁實秋的影響,從梁實秋的《紳士》里我們也可看出梁實秋對紳士的贊許和向往,聞一多的紳士趣味與“拉丁區(qū)趣味”的混雜,正是新月派的紳士風度、“有閑”情趣成為左翼炮轟的著眼點。左翼主要從無產(chǎn)階級大眾正在受苦未得平等這個角度來斥責《新月》的“有閑”趣味的,其實這個批判的角度正表明了左翼文學的集體話語立場。他們對于新月派的個人快樂、戀愛痛苦和人生苦悶都斥之為風花雪月的無病呻吟,是空中的夢囈和幻想。無論是從“紳士”“有閑階級”“布爾喬亞”等,都無法全面地概括新月派諸人諸作的面貌。按照別爾嘉耶夫?qū)F族的劃分和對精神貴族的界定,我們似乎能找到一條既可以表現(xiàn)他們的精神情趣,又可以用之來探討他們的創(chuàng)作和理論特色的路子。此外,新月派的整體風貌只能在論述的搖擺糾纏和在“之間”的這個角度進行,只有這樣,似乎才能接近讓新月派呈現(xiàn)一個比較真實完整的風貌。
綜觀《新月》,除了第一卷外,其余各卷詩歌、小說、政論每期幾乎分量相等,在上面發(fā)表小說的主要是沈從文、凌叔華,發(fā)表文論的主要是梁實秋,政治時論主要是胡適和羅隆基等人的文章,發(fā)表詩歌的有徐志摩、孫大雨、陳夢家、林徽因、方瑋德等。因《新月》主要以其自由立場和主張格律詩的“新月詩派”聞名,所以本文主要以“新月派”的個體貴族文學意識為出發(fā)點,著重以梁實秋為代表的新古典主義文論和新月詩歌為參照系,從思想自我、表現(xiàn)自我、形式自我這三個思考角度四個錯綜復雜的方面來探討新月派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美學觀以及其與五四浪漫主義文學思潮和左翼文學思潮的關系:第一,貴族的平民的;第二,新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糾纏及梁實秋新古典主義文論的“混亂”;第三,“新月派”格律詩:普遍的自由與形式的完美。
{1} 仲密(周作人):《文藝上的寬容》,《晨報副刊》(1922年2月5日)。
{2}{3} 〔俄〕尼古拉·別爾嘉耶夫著,徐黎明譯:《人的奴役和自由》,貴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6頁,第129頁。
{4} 梁實秋:《憶〈新月〉》,方仁念選編:《新月派評論資料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4頁。
{5} 《敬告讀者》,《新月》第2卷第6、7期合刊(1929年9月)。
{6} 比如吳中杰在《中國現(xiàn)代文藝思潮史》(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孔范今在其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中都持此說。
{7} 朱壽桐:《紳士風度與新月派的形成》,《江蘇社會科學》1993年第4期。
{8} 梁實秋:《紳士》,《新月》第1卷第8期(1928年10月)。
{9} 藍棣之:《新月派詩選·前言》,《新月派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5頁。
{10} 徐志摩:《歐游漫錄·給新月》,《晨報副刊》(1925年4月2日)。
{11} 梁實秋:《憶新月》,方仁念選編:《新月派評論資料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1頁。
{12}{13}{14} 梁實秋:《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新月》第2卷第6、7期合刊(1929年9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