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

因現(xiàn)實生活中偶遇一棵樹，詩人席慕容產(chǎn)生了創(chuàng)作《一棵開花的樹》的沖動。在這種沖動冷靜之后，詩人運用作詩的技巧，化樹為意象，既抒發(fā)了自己對自然界生命的熱愛情愫，也巧妙地表現(xiàn)了一位少女對心上人熱烈、執(zhí)著的愛戀情懷及由此產(chǎn)生的愛情悲劇。

《一棵開花的樹》是臺灣女詩人席慕容第一部詩集《七里香》中一首廣受讀者喜愛的詩。多少年來，人們一直認為這首詩是一位少女寫給心愛男子的情詩。仔細賞析，讀者還可以從這首愛情詩中讀出愛情的凄美、悲劇女主人公所處的不平等地位。然而，席慕容自己對此有不同的看法。那么這首詩是不是一首愛情詩呢？如果是，它是一首怎樣的愛情詩，并且有著哪些除了文本表面更為豐富的含義？如果不是，那它是一首關(guān)于什么的詩呢，詩人當初寫下它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一、凄美的愛情詩

在《一棵開花的樹》里，詩人以清新、真摯、動人又略帶憂傷的筆調(diào)描繪了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對愛情的渴望與期待。“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詩一開篇就直奔愛情主題。為了能夠與心上人相遇，為了讓男子看到最美麗的自己，少女在佛祖面前虔誠地祈求了五百年，終于換來了今世與男子的一段塵緣。五百年的祈求和等待，詩人用夸張的手法寫出了少女對美好愛情的長久渴望和對心上人的默默喜愛。

接著，少女為了理想中的愛情，化身為樹，綻放出整整一樹美麗的花朵，滿懷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靜候在路邊，等待著喜歡的神秘男子的一次經(jīng)過。然而，她等來的是一場虛妄的錯過。少女日夜盼望心上人能夠走近她，當男子走近時，少女的心都因為高興、緊張、興奮而劇烈地顫抖，但心上人根本無視少女的存在，淡然地走過。一瞬間，少女一顆滿懷期待的心似凋零的花瓣，徹底地破碎。

這是一幅多么凄美、痛心的人生場景！少女一直深愛于心的那個男子，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少女對他的那份矢志不渝的熱烈愛戀，愛情就這樣從兩個人身旁錯過。少女對所愛之人的千萬分的誠惶誠恐、千萬分的小心翼翼，最終卻換來一個凄美的錯過。所有的祈求、期待、努力甚至犧牲，都成了徒然。少女可能想象過千百種與男子相遇的幸福場景，現(xiàn)實卻是一場沒有結(jié)果的誤會，曾經(jīng)所有的美好都是她一廂情愿的幻想。這樣一場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愛情，對少女自己來說，是苦澀的;對男子來說，是虛無的;對旁觀者而言，是凄美的。

二、愛情詩背后的悲劇

席慕容的這首愛情詩獨具魅力，全詩凄美、哀怨。然而，對于這樣凄美的愛情，是否有值得反思的地方？為何少女五百年的祈求和等待，卻換來男子無視地走過？人們只看到了凄美愛情故事里一方對另一方面熱烈、執(zhí)著的愛，卻沒看到凄美愛情故事背后悲劇產(chǎn)生的深層原因。從全詩“求佛—化樹—錯過—凋零”的過程，讀者可以看出詩中愛情雙方的不平等。少女在愛情里一直是卑微的、被動的，男子的一舉一動都牽絆著她的心，她已經(jīng)沒有了自我。這樣的情詩像極了現(xiàn)實世界中張愛玲對胡蘭成的表白：“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p>

詩中的少女正是如此，低微地沉浸在愛情的喜悅里，為了心中的男子，求佛祖將自己化作一棵樹，這棵樹只為男子而開放，只為男子而顫抖。但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愛上一棵樹呢？少女在愛情里丟掉了自我，男子又怎么能發(fā)現(xiàn)化身為樹的少女呢？這樣失去自我的愛情，男子的錯過是必然的。只可惜，直到最后，少女也沒意識到她和男子錯過的根本原因，還沉浸在錯過的悲痛里不能自拔?，F(xiàn)實世界中的張愛玲與詩中的少女不一樣，盡管她深愛胡蘭成，但當胡蘭成一次次辜負她，不斷讓她傷心、難過、失望后，她終于痛下決心，寫下訣別信，與胡蘭成分手，結(jié)束了這段虐戀。她以自己傳奇的愛情悲劇告誡愛情中的男女，理想的愛情必須是雙方彼此的平等，這個平等的基礎(chǔ)是彼此人格的獨立，絕不能在愛情里失去了自我。

從更進一步的層面來說，詩里凄美的愛情故事背后隱藏著一種落后陳腐的男尊女卑思想。在此詩中，少女和男子的地位是不平等的。男子是高高在上的，少女是低微居下的。少女化身為樹，開滿花朵，只為引起男子的注意和喜歡。然而，男子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少女的存在，更不可能感受到少女癡愛般的付出。結(jié)局只能是少女的心隨著男子遠去的背影，破碎了一地。少女五百年的祈求和等待，只為得到男子的喜愛，而男子對少女連匆匆一瞥都沒有。在這個愛情悲劇的背后，隱藏著的是一種典型的封建男尊女卑思想，女性在愛情里沒有獨立的人格和個性，男性則完全掌握著愛情的主動權(quán)。所以，在現(xiàn)代愛情關(guān)系中，任何一方都不能因為愛丟掉自我，失去獨立的人格、尊嚴和個性。地位平等，彼此人格獨立，互相尊重，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這才是男女雙方應(yīng)當追求的愛情。任何一方一味地卑微付出，舍棄自我，犧牲自己，愛情的天平都會逐漸傾斜，出現(xiàn)男女雙方地位的不平等，導(dǎo)致愛情悲劇的發(fā)生。尤其是幾千年封建倫理道德“男尊女卑”思想的影響、社會對女性地位和個人價值的判定，更容易使女性在愛情和婚姻中心甘情愿地付出，為了愛情，為了家庭，成為犧牲更多的一方，甚至淪為愛情和婚姻的奴仆。

三、緣于自然界的情詩

大多數(shù)讀者在讀這首詩時，都認為詩人是借一棵樹抒寫一位少女的愛戀情懷。然而，詩人自己對此有不同的看法。她說：“這是我寫給自然界的一首情詩。我在生命現(xiàn)場遇見了一棵開花的樹，我在替它發(fā)聲?！毕饺菡J為，生命是不斷的經(jīng)過，她寫的東西都是在生命現(xiàn)場里所得到的觸動。為了解釋自己在生命現(xiàn)場里的觸動，她講述了《一棵開花的樹》的創(chuàng)作過程。在一次乘火車的途中，火車經(jīng)過一個隧道后，她無意間回頭看到了高山上的一棵開滿了花的樹。她認為這棵孤獨盛開的樹并不因為人們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就放棄生長而枯萎凋零，它是在為自己盛開一樹的花朵，它是在為自己而存在。樹尚且如此，那么人呢？這棵偶然看到的樹讓她對自然界真實存在的生命有了觸動，這些觸動促使她寫下了《一棵開花的樹》。

由席慕容所披露的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緣由，可以得知她當初寫這首詩時，初衷并不是表達一位少女對心上人的愛戀之情，而是因為她在生命現(xiàn)場偶然遇到了一棵開花的樹，由此引發(fā)了她內(nèi)心對自然界生命的觸動，她想要以這首詩抒發(fā)自己對自然界、對世間萬物的那種熱愛的情愫。不過，詩人有自己的說法，讀者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讀這首詩，讀者可以體會到詩中的多義性和含混性。如果詩人僅僅是借偶然遇見的一棵樹抒發(fā)對自然界生命的熱愛之情，又為何要少女化身為樹，開滿花朵，等待心愛男子的經(jīng)過？可見很多意象、情節(jié)、詩意的安排都是詩人刻意的處理。所以，這首詩可以這樣理解：詩人因一棵偶遇的樹產(chǎn)生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在這種沖動冷靜之后，詩人運用作詩的技巧，化樹為意象，既抒發(fā)了自己對自然界生命的熱愛情愫，也巧妙地表現(xiàn)了少女苦澀、凄美的愛情故事。讀者也可以由此將這凄美的愛情故事理解成一場愛情悲劇，并進一步探究這悲劇背后的深層原因。

四、結(jié)語

作為席慕容詩集《七里香》中最經(jīng)典的一首詩，《一棵開花的樹》不僅寫出了詩人對自然界生命的熱愛情愫，也寫出了一位少女對心上人熱烈、執(zhí)著的愛戀情懷和由此產(chǎn)生的愛情悲劇。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讀者完全可以根據(jù)自己的理解闡釋這首詩的空白之處，于詩的縫隙中增添新的詩意，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這首詩的多義性、含混性。正因為如此，這首詩才顯得意蘊豐富，回味無窮。

（達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