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輝艷

我的奶奶八十多歲了，獨自住在一所瓦房里，瓦房有兩間屋子。一個秋日的傍晚，奶奶給我講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開始，我是抱著敷衍的態(tài)度去聽的，因為，奶奶在幾年前就變得有些糊涂了。

“晴晴，我只要一走進(jìn)里面的那間屋子，就會變成一個少女喲！”奶奶說出這句話時，我沒怎么在意?！扒缜?，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奶奶說著，一把拉住我的手，顫顫巍巍地往里面的屋子走去。那就是一間放著舊衣服、舊自行車和幾個大紙箱的屋子，有什么可看的嘛！不過，奶奶把我的手抓得很緊，我只好不情愿地跟了進(jìn)去。

就在我和奶奶走到里屋的中央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們一下子置身在一個陽光明媚、青翠欲滴的菜園里了。南面有一片茂密的甘蔗林，還有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幾只翠鳥“啾啾”地叫著，掠過河面。東面栽種著一地的豆角、青椒、韭菜等蔬菜。西面種著四棵大杏樹和三棵小桃樹，樹上都掛滿了果實，擠擠挨挨的。由于主人沒及時采摘，許多杏子和桃子都掉落在了地上。北面有三間精巧的土坯房和一間低矮的灶房。離房子不遠(yuǎn)，還有一個過去農(nóng)村用的壓水井。

“奶奶，我們到了哪里呀？”我感覺自己像在夢中?！斑@是我以前的菜園呀！”我驚訝地聽見了一個甜美的少女的聲音。我扭頭一看，站在我身旁的奶奶居然變成了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她的衣服有點兒土氣，腦后還扎著粗粗的麻花辮?！斑馈蔽业蓤A了眼睛看著少女，幾乎說不出話來?！扒缜纾乙呀?jīng)變成少女了呀！你相信我的話了吧？”奶奶的聲音充滿了喜悅，臉上也露出了歡快的笑容。“真的……你真的是我的奶奶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呀？”我仔細(xì)看了看變成少女的奶奶，又左右環(huán)顧這個恬靜優(yōu)美的菜園。

突然，“吱”一聲，中間的屋門打開了。一個身著蔥綠色紗裙，扎著馬尾辮的少女，從屋里款款走了出來。她不胖不瘦，白皙的瓜子臉上嵌著一雙細(xì)長有神的眼睛，看起來十分俏麗。綠裙少女飄然走到我們面前，笑盈盈地說道：“奶奶來了呀！請進(jìn)來喝杯杏花茶吧！” “嗯，好的。晴晴，我們進(jìn)去吧。”奶奶一點兒也不拘束，拉著我一起走進(jìn)了中間的屋子。我猜想，奶奶一定來這個菜園好多次了吧。

當(dāng)我和奶奶坐在一張方形木桌旁的木凳子上時，綠裙少女懷抱著一大捆干枯的楊樹枝，快步走向了灶房。過了不久，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飄了過來，直沖鼻孔。綠裙少女端來了一大碗淡黃色的杏花茶，放在了奶奶的面前。不一會兒，她給我也端來了一碗。

“謝謝你了！”我站起來，端起碗，對著綠裙少女微笑著，表達(dá)了謝意，就大口喝了起來。還剩三分之一沒喝完時，我的身心已經(jīng)感到無比愜意了，就像剛讀完了一本意猶未盡的好書。長久以來深埋在我心底的各種煩惱：學(xué)業(yè)的繁重，考試成績的不理想，父母殷切的期望……它們統(tǒng)統(tǒng)都飛走了?！拔矣X得自己真的變年輕了?。　蹦棠毯韧瓴?，竟眼泛淚光地說道，“人老了，牙齒先是一顆顆地松動，接著再一顆顆地掉了。胃也不好了，每天都得吃消食片。手和腿也沒有多少力氣了，很多事情做不好了?？晌乙坏竭@里，就感覺充滿了活力。”奶奶說完，麻利地站了起來，跑到了屋外。她一會兒跑到菜地邊上看看；一會兒跑到甘蔗林那邊望望；一會兒又跑到杏樹下，往上面瞧瞧。她就像一只飛舞的蝴蝶，那樣輕盈而歡欣。

“我真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你到底是誰??？”當(dāng)綠裙少女和我一起站在屋外時，我急切地問道。“呵呵……光請你們喝杏花茶還不夠，請再嘗嘗杏子和桃子吧！” 綠裙少女笑瞇瞇地說完，右手突然就拎上了一個竹籃子，里面放滿了黃澄澄的杏子和紅彤彤的桃子?！澳棠?，快到屋子里再坐坐，請吃杏子和桃子吧?！?綠裙少女熱情洋溢地喊著奶奶。我沒有再追問綠裙少女，因為，我忽然瞥見她的裙子后面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啊，是一條尾巴，灰黑色的，像是兔子的尾巴！奇怪的是，那條尾巴只在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五六秒，就消失了。

等到我們吃過杏子和桃子，天就擦黑了。這時，綠裙少女笑容滿面地說：“你和奶奶該回去了?！蔽液湍棠虅傋叱鼍G裙少女的屋子，就猛然回到奶奶家黑漆漆的里屋了。“奶奶，她……她長著兔子的尾巴呀！”我打開電燈，讓奶奶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立即說道?！班?，確實是這樣的。”奶奶專注地看著我，飽含深情地說，“她是一只小野兔變的啊。我以前不是告訴過你，這兩間瓦房周圍一百多米以內(nèi)，以前都是我的菜園嗎？那是多么好、多么難得的菜園呀！我曾希望一生都能擁有那個菜園?！?/p>

奶奶告訴我，那個菜園只存在了十年，就因建造住房而被推平了。她清楚地記得，她是在六十年前的一個夏日的清晨，在菜園豆角架下的芒草叢里發(fā)現(xiàn)野兔子洞的。當(dāng)時，一只小野兔剛好把頭探出了洞口。它盯著奶奶看了好長時間，一點兒要逃跑的跡象也沒有。從那以后，奶奶就會在傍晚，把從菜園里采摘的菜葉、果子等等，放在野兔子洞的洞口。第二天早上，奶奶看到放在洞口的東西消失了，就會露出欣慰的笑容。某一天黃昏，在甘蔗林旁的小河邊，奶奶第一次看到了野兔子一家——野兔子爸爸、媽媽和小野兔。它們口渴了，都趴在河邊，小心翼翼地喝水。自那以后，每隔五六天，奶奶總會見到三只野兔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情景。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奶奶慢慢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尋常的事。那只小野兔從來都沒有長大過！更奇異的事情還在后面。在菜園被推平的前一天，奶奶戀戀不舍地在菜園里慢慢走了一圈。那些能吃的蔬菜早被采摘走了，大杏樹被砍倒了，桃樹也被移栽走了……當(dāng)走到豆角架下那片繁茂的芒草叢跟前時，奶奶怎么也看不到野兔子洞了。奶奶細(xì)心地?fù)荛_一棵棵芒草，看到草底下連一個螞蟻洞也沒有，更別說兔子洞了。當(dāng)時，奶奶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聽完了奶奶的講述，對菜園里那位野兔變成的少女，更加好奇了，很想再和奶奶一起進(jìn)入菜園?？墒?，第二天，我就返回縣城上學(xué)去了。我希望下次回奶奶家時，能再見到那位野兔少女，能和她多說說話，問問她的姓名。

可是，五天后，我回到奶奶家，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奶奶居住的兩間瓦房，變成了三垛紅磚、一垛灰瓦、一堆木頭……是叔叔雇人拆除的，奶奶要搬到他家去住了。我看到，奶奶坐在那堆木頭旁邊，神情落寞，難掩失望。

從那以后，我和奶奶就再也沒能重返那個充滿迷幻色彩的菜園了。野兔變成的少女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