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山
(蘭州大學(xué) 敦煌學(xué)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20)
《百喻經(jīng)》是由中天竺僧人僧伽斯那[注]《高僧傳》、《出三藏記集》記作“僧伽斯”。從修多羅藏(經(jīng)藏)中搜集整理出的一部譬喻集,共一部。永明年間,[注]關(guān)于求那毗地翻譯《譬喻經(jīng)》的具體時間,各書記載略有差異。分別有永明年、永明十年、永明十年秋、永明十年九月、永年十年九月十日。見王孺童《百喻經(jīng)釋義》,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13-15頁。僧伽斯那的學(xué)生求那毗地,從中天竺來到齊土,將《百喻經(jīng)》翻出。關(guān)于《百喻經(jīng)》所收譬喻數(shù),文獻記載的非常清楚。《高僧傳》卷3:
初僧伽斯于天竺國,抄修多羅藏中要切譬喻,撰為一部,凡有百事,教授新學(xué)。[注][梁]慧皎著,湯用彤校注,湯一玄整理《高僧傳》卷3,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138頁。
又,《出三藏記集》卷14、《開元釋教錄》卷6:
初,僧伽斯于天竺國抄集修多羅藏十二部經(jīng)中要切譬喻,撰為一部,凡有百事,以教授新學(xué)。[注][梁]僧祐撰,蘇晉仁、蕭鍊子點校《出三藏記集》卷14,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552頁??梢娚に鼓撬蔫蟊尽栋儆鹘?jīng)》內(nèi)含100則故事。但是現(xiàn)流傳的漢文本四卷本和二卷本《百喻經(jīng)》僅有98則故事,[注]現(xiàn)在流傳的二卷本和四卷本《百喻經(jīng)》,“這兩個版本的差別,主要是在分卷上,并不涉及原經(jīng)內(nèi)容的詳略差異”。見王孺童《百喻經(jīng)釋義》,第7頁。[唐]智升著,富世平點?!堕_元釋教錄》卷6,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374頁。那么,是否是求那毗地翻譯時只翻譯了98則故事呢?所謂百喻,只是取整而言呢?答案是否定的。《開元釋教錄》卷6記載:
《百喻經(jīng)》四卷。亦云《百句譬喻經(jīng)》,或云五卷。天竺僧伽斯那撰,永明十年九月十日譯。見《僧祐錄》。祐等并云:“譯成十卷?!贝酥木?,百事足矣。[注][唐]智升著,富世平點?!堕_元釋教錄》卷6,第373頁。
文中說的很清楚,四卷本的《百喻經(jīng)》同樣也是“百事足矣”的本子,換言之,四卷本的《百喻經(jīng)》應(yīng)該內(nèi)含100則故事。
此外,還有一種觀點:將卷首之序分和卷尾之偈語,就可湊足百數(shù)。[注]1932年,佛學(xué)書局胡寄塵譯述全本《百喻經(jīng)淺說》,在序言中提到了當時的一種看法:“[《百喻經(jīng)》]為蕭齊時天竺三藏求那毗地譯,為一百寓言,惟始加小序,末加結(jié)論,故實得九十八。”胡寄塵譯述《百喻經(jīng)淺說》,上海:佛學(xué)書局,1932年,第2頁。筆者已有專文討論指出,四卷本《百喻經(jīng)》的序分,實際上是疑偽經(jīng)《五百梵志經(jīng)》,是后人將其加附于《百喻經(jīng)》之前充當序分的,作偽痕跡依稀可見。而偈誦部分是僧伽斯那交代編撰《譬喻經(jīng)》的緣由及囑咐讀者閱讀此經(jīng)應(yīng)持有的正確態(tài)度,并不具備“譬喻”故事,因喻說法的特征。
可見,《百喻經(jīng)》確實內(nèi)含有100則譬喻故事,現(xiàn)存只有98喻,“顯示結(jié)論只有一個,即佚失了二喻。”[注]王孺童校釋《百喻經(jīng)釋義》“前言”,第16-17頁。
據(jù)王孺童先生考證,佚失的二喻分別在《遺教經(jīng)論記》卷2和《辨證論》卷1中有所引。[注]王孺童校釋《百喻經(jīng)釋義》“前言”,第17頁。其中《遺教經(jīng)論記》卷2載:
《百喻經(jīng)》云:昔有貪夫,于野求蜜,既得一樹,舉足前進,欲取蜂蜜,不覺草覆深井,因跌足而亡。
《辨證論》卷1:
《百句譬喻經(jīng)》云:五根之禍,劇于毒龍,過于醉像,五根納受,如海吞流,如火得薪,未嘗厭足。五根如箭,意想如弓,思念如矢。以五戒仗,守護六根,如視逸馬。
經(jīng)筆者查閱,王氏揭示的《貪夫求蜜》,在《大般涅槃經(jīng)》卷12有類似記載:
復(fù)次迦葉!譬如崄岸,上有草覆,于彼岸邊,多有甘露。若有食者,壽天千年,永除諸病,安隱快樂。凡夫愚人,貪其味故,不知其下有大深坑,即前欲取,不覺腳跌,墮坑而死。智者知已,舍離遠去。[注]《大正藏》,第12冊,第436頁上。
《百喻經(jīng)》是從“修多羅藏十二部經(jīng)中要切譬喻”編撰而成,因此《貪夫求蜜》極有可能是僧伽斯那從《大般涅槃經(jīng)》中抄出。
但是,王氏所揭《辨證論》卷1所引部分,有待商榷。我們從《百喻經(jīng)》中確實找不到與之相應(yīng)的文字表述,那么是不是說這一部分就是所佚譬喻呢?筆者以為,根據(jù)他文所引說理部分在《百喻經(jīng)》中尋找對應(yīng)部分的做法不是十分可靠。他人在引用譬喻經(jīng)時,會對故事部分進行或繁或簡的演義,但故事梗概仍在。至于說理部分則完全不同,引用者依自身需求,會對說理部分的文字做完全不同的處理,甚至從相同的譬喻部分引出不同的道理。因此,王氏所揭《辨證論》卷1所引部分,或許是從《百喻經(jīng)》現(xiàn)存的98則故事中引出來的。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陳洪先生也曾考察過《譬喻經(jīng)》散佚的2則譬喻,但結(jié)果與王氏完全不同。陳氏考證時依據(jù)材料來自《釋氏六帖》。《釋氏六帖》是后周僧人義楚編撰,故又稱為《義楚六帖》,全書仿白居易《白氏六帖》之體例,博采佛教掌故,以類相從,凡24卷。筆者也曾對《釋氏六帖》所引《百喻經(jīng)》之故事進行排查,剔除重引部分,全書共引78條《百喻經(jīng)》故事。據(jù)陳氏考證,《釋氏六帖》所引的下列2則譬喻不見于現(xiàn)存《百喻經(jīng)》:
第1則是卷7《喻善獲報》:
有王召醫(yī)得愈,王遂私令人至醫(yī)家鄉(xiāng)中,與造宅舍,牛伴羊群奴婢金銀,令無可少。便令醫(yī)師空歸。其心恨恨。至家將近,見牛羊等,問曰:“誰有?”答曰:“醫(yī)師者?!敝粒咭娬峤疸y奴婢,大喜。喻造善獲報。[注]《大藏經(jīng)補編》,第13冊,第129頁上。
第2則是卷16《五慢二怨》:
女子有五事慢夫:一色力;二親族;三田業(yè);四兒媳;五自守其節(jié)。夫以一富貴 力勝彼女人五也。喻五鏡與精進。二怨者有五種婦:一債主婦,廣破資財;二怨家婦,常相煩亂;三償債,有物相供;四本愿和□(原缺字);五曰其友為圣道友。[注]《大藏經(jīng)補編》,第13冊,第336頁上。
事實上,據(jù)筆者檢視,《釋氏六帖》卷22《焚衣求細》,也是現(xiàn)存《百喻經(jīng)》中沒有的:
焚衣求細。《百喻》云:王因出獵至田野中,見一宮宅而得飲食,不見其人,問其故。曰:我本王宮人,以嫉妬故得衣燒之,得食施之,今感食自然無衣也。王尋與得使火燃王為作福也。[注]《大藏經(jīng)補編》,第13冊,第456頁上。
那么,如果上引3則故事均為《百喻經(jīng)》散佚譬喻,再加上王氏揭示的《貪夫求蜜》,那么“百喻”之名也名存實亡。
《百喻經(jīng)》有四卷本和十卷本,十卷本今已不存。是否《釋氏六帖》中上述3則譬喻來自十卷本《譬喻經(jīng)》呢。關(guān)于四卷本與十卷本之關(guān)系,王孺童先生指出,四卷是十卷略出,但是關(guān)于兩個版本中所收之內(nèi)容,又有如下之判斷:
1.《翻梵語》所引《百句譬喻經(jīng)》(筆者按:十卷本《譬喻經(jīng)》)之內(nèi)容,無一條能于《百喻經(jīng)》(筆者按:四卷本《譬喻經(jīng)》)中查到,由此可知確實有一個獨立的十卷本《百句譬喻經(jīng)》存在。
2.從《百句譬喻經(jīng)》經(jīng)名來看,并不能直接表示“有一百個譬喻”的意思,而“百”也只是一個虛指。
3.由于四卷略本內(nèi)容具足百事,故后又稱之為《百喻經(jīng)》,因之反推,十卷詳本之內(nèi)容,就應(yīng)超過百事。[注]王孺童《〈百喻經(jīng)〉之再研究》,《佛學(xué)研究》2011年第1期,第138-166頁。
概而言之,王氏認為四卷本《譬喻經(jīng)》所收譬喻為100則,十卷本《百句譬喻經(jīng)》則不止于此。筆者以為,王氏結(jié)論有商榷余地。
首先,王氏結(jié)論1的推導(dǎo)邏輯是:以《翻梵語》所引10卷本《百句譬喻經(jīng)》的詞,來比對4卷本《譬喻經(jīng)》。筆者以為這種方式不可取。性質(zhì)上,四卷本是十卷本之略出,故而語言上四卷本相對更為簡練。此外,為適應(yīng)中土讀眾的知識背景,四卷本將一些梵語直接對應(yīng)成中土詞語。如王氏揭示的“梨”,十卷本中音譯為“柯必他果”(梵kapittha),四卷本中則直接翻譯成“梨”。由此而視,無論文風(fēng)還是用詞,四卷本與十卷本大有不同。因此,如果使用以解釋十卷本《百句譬喻經(jīng)》的《翻梵語》,來對應(yīng)詞語文風(fēng)截然不同的四卷本《譬喻經(jīng)》,自然是緣木求魚了。這也是為何王氏從《翻梵語》中所引《百句譬喻經(jīng)》之內(nèi)容,無一能于《百喻經(jīng)》中查到的原因了。
其次,王先生第二個觀點是矛盾的?!鞍倬淦┯鹘?jīng)”既可指四卷本,也可指十卷本。但是不知為何能從四卷本的書名中讀出“百句”是確數(shù),而從十卷本的書名中讀出的是虛數(shù)。
最后,為何四卷本是百事具足,而十卷本的要超越過百,王氏所依據(jù)的是《開元釋教錄》的記載:
《百喻經(jīng)》四卷,亦云《百句譬喻經(jīng)》,或五卷。天竺僧伽斯那撰永明十年九月十日譯,見《僧祐錄》。佑等并云:譯成十卷,此之四卷,百事足矣。[注]《大正藏》,第55冊,第536頁中。
王氏對劃線部分的解讀是:“《錄》所謂‘百事足矣’,是指該經(jīng)曾‘譯成十卷’,而此四卷本《百喻經(jīng)》的內(nèi)容,也具足一百事了。顯然,這‘百事’之說僅是針對《百喻經(jīng)》而言?!惫P者以為,王氏理解有誤。前文已揭,四卷本是十卷本略出?!堕_元釋教錄》強調(diào)的是,卷數(shù)上雖然四卷本與十卷本有較大懸殊,但內(nèi)容上四卷本與十卷本一樣,所含譬喻故事并沒有因為卷數(shù)的減少而減少,依然和十卷本一樣“百事具足”。對于十卷本所含譬喻數(shù),僧祐《出三藏記集》中有清晰記載,其書卷2《新集經(jīng)論錄第一》:
《百句譬喻經(jīng)》,十卷(齊永明十年九月十日譯出,或出五卷)。右一部,凡十卷,齊武帝時,天竺沙門求那毗地于京都譯出。[注]《大正藏》,第55冊,第13頁下。
同書卷9:
《百句譬喻經(jīng)記》第二十四。永明十年九月十日,中天竺法師求那毘地出修多羅藏十二部經(jīng)中抄出譬喻。聚為一部。凡一百事。天竺僧伽斯法師集行大乘。為新學(xué)者撰說此經(jīng)。[注]《大正藏》,第55冊,第68頁下。
卷9說很清楚,《百句譬喻經(jīng)》“凡一百事”。結(jié)合卷2所載,僧祐所言的“凡一百事”是指的十卷本。因此,無論是十卷本還是四卷本均為一百事,“百事”是確數(shù)而不是虛指。因此,四卷本和十卷本只存在文字繁簡之分,而在譬喻故事的數(shù)量和內(nèi)容上則是一致的。
至此,也就可以消除是否《釋氏六帖》所引不見于《百喻經(jīng)》的3則故事,來自十卷本的《百句譬喻經(jīng)》的疑問了。接下來我們討論《釋氏六帖》中不見于《百喻經(jīng)》的3則故事,是義楚引用有誤,還是確實來自《百喻經(jīng)》。先討論其中的第2、3則。
第2則中“五慢二怨”中的“五慢”內(nèi)容實際來自《增一阿含經(jīng)》卷27《邪聚品》:
聞如是。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祇樹給孤獨園。爾時,世尊告諸比丘:“女人有五力輕慢夫主。云何為五?一者色力,二者親族之力,三者田業(yè)之力,四者兒力,五者自守力。是謂女人有此五力。比丘當知,女人依此五力已,便輕慢夫主。設(shè)復(fù)夫以一力,盡覆蔽彼女人。云何為一力?所謂富貴力也。夫人以貴色力不如,親族、田業(yè)、兒、自守盡不如也。皆由一力,勝爾許力也?!盵注]《大正藏》,第2冊,第699頁上至中。
唐道世撰《法苑珠林》卷21“士女篇”、《諸經(jīng)要集》卷7“戒女緣”中也有類似文字,具言引自《增壹阿含經(jīng)》,因此《釋氏六帖》所記有誤。至于“二怨”內(nèi)容則與東晉曇無蘭翻譯《玉耶經(jīng)》中的“七輩婦”有一定關(guān)系。
第3則《焚衣求細》,在《釋氏六帖》卷16中卻云出自《要集》:
《要集》云:有王出獵,于山林中見一室,有人言不見其形,求者皆得,飲食品味無不具有。王問曰:“因何止此?”女曰:“我曾為王夫人,王設(shè)食施衣與佛僧,我止衣耳,故受裸形女鬼身。”王即與衣,皆被火然。女鬼曰:“愿王作福,免此苦身。”王歸作福也。[注]《大藏經(jīng)補編》,第13冊,第346頁上。
對于《焚衣求細》的出處,《釋氏六帖》的記載前后矛盾,一說出自《百喻經(jīng)》,一說出自《要集》。我們先討論文中的《要集》所指。
《釋氏六帖》中的《要集》即可指唐道宣所編《諸經(jīng)要集》(20卷),也可指西晉竺法護所譯《諸佛要集經(jīng)》(2卷)。依《釋氏六帖》對兩書的引用體例有:(1)“《諸經(jīng)要集》云”;(2)“《要集》云”;(3)“《要集經(jīng)》云”;(4)“《要集》引《××》云”;(5)“《要集》十七云”多種提法。其中(1)(4)[注]道宣編《諸經(jīng)要集》是摘抄三藏內(nèi)容而成的類書,竺法護譯《諸佛要集經(jīng)》則屬于三藏中的“經(jīng)”。因此《釋氏六帖》引用時如注明“《要集》引《××》云”,當是指道宣編《諸經(jīng)要集》對他經(jīng)引用的說明。(5)所指明確,不論。
現(xiàn)在主要討論(2)(3)。一般而言,從印度或者西域翻譯而來的經(jīng)文才可以稱之為“經(jīng)”,本土所撰佛教書籍不能稱之為“經(jīng)”。按照這種常識推理,《釋氏六帖》中,言《要集》者當是道宣所撰寫的《諸經(jīng)要集》,言《要集經(jīng)》者當為竺法護譯《諸佛要集經(jīng)》。而且傳統(tǒng)上,《諸佛要集經(jīng)》有略稱為《要集經(jīng)》的習(xí)慣。如《開元釋教錄》云:“《諸佛要集經(jīng)》,二卷(天竺曰《佛陀僧祇提》,亦直云《要集經(jīng)》,初出見《僧祐錄》)?!?/p>
但據(jù)筆者調(diào)查,《釋氏六帖》并非按照此種規(guī)律來引用。兩書均可略稱為《要集》。如該書卷19《酒食助味部》之“酒應(yīng)無過”,云來自《要集經(jīng)》,實際來自道宣撰寫的《諸經(jīng)要集》卷17“食肉緣第三”,是道宣對世間飲酒無過之說批判內(nèi)容。又此書卷5“棄蓋菩薩”條,在《諸經(jīng)要集》卷10和《諸佛要集經(jīng)》中都有記載,而且《諸經(jīng)要經(jīng)》明言其內(nèi)容來自《諸佛要集經(jīng)》。
所以,《釋氏六帖》中所云《要集》所指不明。筆者一一查閱,無論是《諸經(jīng)要集》,還是《諸佛要集經(jīng)》,其中并沒有與《焚衣求細》相同或相近的故事存在。因此,是書卷16言《焚衣求細》出自《要集》,所記有誤。
那么,《釋氏六帖》卷22所載《焚衣求細》是否出自《百喻經(jīng)》?如果是,那么《焚衣求細》就是《百喻經(jīng)》所亡佚的譬喻。
實際上,吳康僧會《舊雜譬喻經(jīng)》[注]現(xiàn)題名為康僧會翻譯的《舊雜譬喻經(jīng)》,學(xué)術(shù)界對翻譯者和翻譯年代一直存在懷疑。曹廣順《也從語言上看六度集經(jīng)與舊雜譬喻經(jīng)的譯者問題》、《從語言的角度看某些早起譯經(jīng)的翻譯年代問題》,曹廣順《中古漢語語法史研究》,成都:巴蜀書社,2006年,第121-129、130-137頁。中《裸形女喻》與《焚衣求細》是同一則故事。筆者檢視康僧會《舊雜譬喻經(jīng)》,沒有一則故事與《百喻經(jīng)》的譬喻相同,那么所言《墳衣求細》所記來自《百喻經(jīng)》,應(yīng)該是《雜譬喻經(jīng)》之誤。
此外南朝梁寶唱所集《經(jīng)律異相》卷46有《金床女裸形著衣火然》,與《焚衣求細》也是同一則故事,并言故事“出《譬喻經(jīng)》《福報經(jīng)》”。其中,《福報經(jīng)》已亡佚,梁僧祐《出三藏記集》記載:“《福報經(jīng)》一卷,抄?!闭f明此經(jīng)為抄本,僧祐應(yīng)見過此書,不然不能判定出該書性質(zhì)。至遲到隋,此書已然亡佚,費長房在《歷代三寶記》介紹此書時,依據(jù)的是《吳錄》。然而,《經(jīng)律異相》言《金床女裸形著衣火然》出自《譬喻經(jīng)》,雖然沒有明言此《譬喻經(jīng)》是指康法邃十卷本《譬喻經(jīng)》,還是佚名十卷本《譬喻經(jīng)》,[注]參見陳洪《〈經(jīng)律異相〉所錄譬喻類佚經(jīng)考論》,《淮陰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3年第3期,第384-393頁。又收入陳允吉主編《佛經(jīng)文學(xué)研究論集》,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243-257頁;《寒山寺佛學(xué)》第2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66-75頁。但不會是《百喻經(jīng)》,因為《經(jīng)律異相》所引凡是出自《百喻經(jīng)》者,皆言出《百句譬喻經(jīng)》。因此,《釋氏六帖》中所記《焚衣求細》非由《百喻經(jīng)》所出。
以上從文獻學(xué)的角度考察了《釋氏六帖》所引第2、3則故事均非《百喻經(jīng)》散佚故事,此外從《譬喻經(jīng)》說法的方式亦可對這一問題進行考察?!镀┯鹘?jīng)》是講述癡人愚人因為沒有智慧做出違背常理故事的集子,編撰的目的主要是以“癡人”、“愚人”來喻道,故事幽默風(fēng)趣,讀后讓人深思,通觀《百喻經(jīng)》現(xiàn)存98例譬喻故事無一例外。也正因此,此書又稱《癡花鬘》,“癡”是對故事主人公個性之概括,“鬘”為花環(huán),指將同類事物編織在一起,用“鬘”來說明此書類編之性質(zhì),因此“癡花鬘”也就是“癡人故事的集子”,《百喻經(jīng)》文末的12句偈誦一再強調(diào)該書此種性質(zhì)。如:“此論是我造,和合喜笑語。多損正實說,觀義應(yīng)不應(yīng)”、“正法中戲笑,譬如彼狂藥”、“戲笑如葉里,實義在其中,智者取正義,戲笑便應(yīng)棄”,均在說明《百喻經(jīng)》通過“戲說”來喻道的手法。因此,判斷他書所引是否為《百喻經(jīng)》散逸篇,一個重要標準便是看所引內(nèi)容是否是以癡者愚人來喻道。以此標準反觀《釋氏六帖》3則故事,除第2則所引內(nèi)容全部是說理文字而不能以此來衡量外,第1、3則故事均與這個標準不符。
通過對以上問題的考察可知,四卷本《百喻經(jīng)》確有100則譬喻,雖然因材料所限,現(xiàn)在只能找出散逸2篇中的1篇,但是我們至此可以完全否定“嘗稱百喻,而實缺二者,疑舉成數(shù),或并以卷首之引、卷末之偈為二事也”的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