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 欣
羅愿(1136~1184),字端良,歙縣呈坎人。父羅汝楫,字彥濟,政和二年進士,官至龍圖閣學(xué)士。羅愿博學(xué)好古,法秦漢,為詞高潔精煉,備受朱熹推崇。著有《新安志》《爾雅翼》《鄂州小集》等書。他為了編纂《新安志》,“益訪故老求遺事”“綱羅金石之文”,不僅運用了計簿、正史、國典、“雜家稗說”、圖經(jīng)等資料,還參考了家譜、碑記等資料。因而,不管是在志書的正文中,還是在注釋中,都有大量引用文獻的痕跡。應(yīng)當(dāng)說,《新安志》是一部極具價值的志書。它敘述簡括,引據(jù)亦極典,為后世志書所宗。志書中的注釋因引文審慎、考證精詳而富有特色,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羅愿在《新安志》中進行注釋的目的主要有二:一是“廣異聞”,豐富讀者的地理知識。在注中,他說:“《吳志》,武疆、葉鄉(xiāng)、東陽、豐浦四鄉(xiāng)先降,賀齊表言以葉鄉(xiāng)為始新縣,而《嚴(yán)州圖經(jīng)》稱淳安縣本歙縣東鄉(xiāng)新定里之地……然今遂安,有武疆山、武疆溪,則又當(dāng)兼武疆鄉(xiāng)地,故錄之廣異聞。”(羅愿《新安志》,宋元方志叢刊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第7632頁)二是述旨趣,闡述作者的編修原則。在編寫婺源山阜時,他注文中指出,“山川之名歲久不可強通,而《新經(jīng)》每山之下,輒為臆說解之,今皆不取”(羅愿《新安志》,第7661頁)。另外,在記述黃墩湖時,他在注中說:“靈洗事見《祥符經(jīng)》,與歐陽公所書張龍公事相類,姑載之。自馀鱷灘、鼉井及祁門蛟潭之屬尤怪誕無補者,皆不錄?!保_愿《新安志》,第7637頁)可見,羅愿通過為志書作注來說明編寫中所應(yīng)當(dāng)遵循的原則??傊_愿對志書進行注釋是為了廣異聞和述旨趣。
志書注釋就是編者在編纂方志的過程中在相關(guān)內(nèi)容下添加個人的解釋和說明。這些注釋往往是對史事作考證,包括州縣沿革、風(fēng)土人情、名勝古跡等內(nèi)容,體現(xiàn)了編者的判斷和選擇。羅愿在編纂《新安志》時,采用了補缺漏、備異同、正訛誤的注釋方法。
第一,補缺漏。凡是正文中未提及的或語焉不詳?shù)膬?nèi)容,羅愿一律在注文中詳細(xì)考證,悉心增補。例如在注文中,他對黃山的稱謂作補充說明:“《黃山圖經(jīng)》云,改黟山為黃山,而《祥符州圖經(jīng)》乃云改黃山為黟山。今按酈道元注《水經(jīng)》云,浙江又北歷黟山,縣居山之陽,故縣氏之,然則黟縣本以黟山得名,未聞前世謂之黃山也。至天寶中,好道家之說,故以黃帝為嘗游于此,因名之耳。”(羅愿《新安志》,第7635頁)另外,關(guān)于婺源僧寺,正文部分有兩處注釋,一是“《院記》咸通創(chuàng)基,光化四年賜名”,二是“《祥符經(jīng)》云刺史汪武置”。(羅愿《新安志》,第7665頁)實際上,這是對文中“黃蓮院在萬安鄉(xiāng),唐咸通中置”“國寧東尼院在縣東,唐中和年中置”的補充。其實,羅愿的注釋行為屬于“自注”,即編者在個人的行文中加上按語或注釋,以實現(xiàn)對某一問題的闡述、說明或考辨。上述作注方法,不全是為了彌補志書編纂過程中的不足,而是突出了志書的重點內(nèi)容,使志書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更加合理。
第二,備異同。同一史事,各家記載不一,各持異辭,羅愿將各家說法收入注文,并對它們作考證。若不能判斷是非,便加上“不可曉”“未必然”“未知果否”等按語,以備異聞。否,則云“非”“非是”。例如關(guān)于率山的由來,他在注中說:“唐盧潘引此以解《山海經(jīng)》中率山,今地理志率山乃作蠻中,不可曉。”(羅愿《新安志》,第7647頁)有關(guān)魚亭山的歷史,他在注中稱:“按黟縣舊有四亭八墅,魚亭其一也?!斗捷洝匪f似以為停留之停,未知果否?!保_愿《新安志》,第7674頁)另外,他參見多種文獻資料,以求得對史事的認(rèn)識。例如有關(guān)苦溪的來歷,正文中有解釋,“苦溪水在縣東南,從揚之水下抵深渡,名曰八十里苦,其中亂石碊碊,洪港斗折,淙流騰激,其疾如箭,雖山峽不過,故名苦溪”。在正文后有條注釋,“右按《寰宇志》所云如此,而《新經(jīng)》輒云,以傍有苦竹塢為名,非是”(羅愿《新安志》,第7683頁)。有關(guān)僧寺建置的時間,正文稱,“天王院在丹陽鄉(xiāng),唐乾符元年置,天復(fù)二年賜額”,而注文指出,“《州新經(jīng)》云天福二年建,非。天福是后晉年號,南唐不以為稱,此自唐昭宗天復(fù)耳”(羅愿《新安志》,第7664頁)。應(yīng)當(dāng)指出:備異同的注釋方法,使《新安志》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第三,正訛誤。羅愿在注釋中指出相關(guān)文獻或傳統(tǒng)認(rèn)識在某一問題上的謬誤,并以考辨的方式予以糾正。例如徽郡始置新都郡,“立府于始新”,賀齊為新都都尉,羅愿引酈道元《水經(jīng)注》說:“吳立始新都尉于歙之華鄉(xiāng),令賀齊守之。后移出新亭。按華鄉(xiāng)即始新縣,華一作葉,而賀齊乃新都都尉?!鼻?,指出了傳統(tǒng)看法上的謬誤,“言始新都尉者,誤也”。(羅愿《新安志》,第7606頁)這里,羅愿指出了正史中所存在的訛誤。不難看出,羅愿通過注釋的方式就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作了具體的考釋。
總之,羅愿在志書中大量注釋,不僅體現(xiàn)了他扎實的學(xué)術(shù)功底,保留了一些有價值的史料,還糾正了史書及傳統(tǒng)認(rèn)識上的謬誤,為《新安志》成為志書中的典范奠定了基石。
通覽全志,志書中的注釋文字在文中占有一定篇幅,它呈現(xiàn)出旁征博引、引文審慎、內(nèi)容駁雜三大特點。
第一,旁征博引。羅愿在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歷經(jīng)艱辛編纂了《新安志》,通過對各類史料的區(qū)分和運用,使它成為方志史上的杰作。這些,除了在正文中有體現(xiàn),在注釋中亦有一定的反映。羅愿在給志書作注時征引了大量史書,包括正史、地理書、譜系等資料。需要注意,羅愿在修志過程中認(rèn)識到譜系資料的重要性,如為許司封立傳就是運用行狀、家譜資料的典型。文中說:“許司封逖,字景山,歙州人。唐睢陽太守遠(yuǎn)五世孫,曾祖儒不義朱梁,自雍州入于江南,終身不出,祖稠仕江南參德化主軍事。父規(guī)嘗羈旅宣、歙間,聞旁舍呻呼就之,曰:我某郡人也。”在這段文字后面,有兩處較長的注文。一是在“許司封逖,字景山,歙州人”后自注道:“《題名碑》言,許逖祁門人,而安定先生為許俞作傳言黟縣人,今從歐陽公所作行狀,言歙州?!绷硪惶幨窃凇案敢?guī)嘗羈旅宣、歙間”后,該注釋說:“歐陽公言逖世家歙州,而許氏家譜乃云規(guī)嘗羈旅宣、歙間,豈是時僑居之日尚淺,故云爾耶。”(羅愿《新安志》,第7682~83頁)文中可見,羅愿在修志過程中注意到對行狀、家譜等資料的使用,體現(xiàn)了他在征引文獻上具有“博”的特征。要之,從注文所引用的書籍?dāng)?shù)量、范圍來看,羅愿在對志書進行注釋的過程中確實是“旁征博引”。
第二,引文審慎。注釋中的引文來源廣博,內(nèi)容可靠,可實現(xiàn)不同資料間的互相論證。
首先,對有爭議的史料予以備異,不妄下結(jié)論。例如在敘述績溪沿革時,注釋中有一段論述,“《方輿》《寰宇志》皆言以華陽鎮(zhèn)為縣,而新、舊《唐書》乃云北置,則北野縣在當(dāng)時尚未廢也。昔先正蘇公來縣自號其詩為《華陽雜詠》,則有取于《方輿》《寰宇志》所載,《舊唐書》作漬溪,他皆作績溪。”(羅愿《新安志》,第7666頁)在敘述黟縣沿革時,羅愿根據(jù)《水經(jīng)》《舊唐書》的記載,在文中指出黟縣由來的兩種說法,一是“縣居黟山之陽”;二是“黟與 同,以縣南墨嶺出石墨”。在這段文字后,加上一句注文:“《寰宇志》又言:置在黟川因名。”(羅愿《新安志》,第7672頁)可以說,羅愿借用多種文獻資料來加強對史事的認(rèn)識,對不能確定的內(nèi)容以注釋方氏予以保留。
其次,對不同記述進行悉心考辨,以辨別真?zhèn)?。例如文中談到“薛邕為歙州刺史”,在它后面有一段具有考辨性質(zhì)的注釋文字:“《舊唐書》本紀(jì)及徐浩傳、《新唐書》李棲筠傳皆言:邕以侍郎為歙州,唯《新唐》李泌傳稱自左丞貶。按唐崔巨宣州觀察使去思頌序稱:邕在宣九秋。今上纂序命糾正于仙臺。則是德宗即位后,自宣歙觀察使方為左丞耳,在大歷中未為此官也。然邕至建中元年十月,又以左丞坐臟為連山尉,故《新書》致混其文耳?!保_愿《新安志》,第7742頁)另外,在陳表是否為“新安都尉”的問題上,注文中有一段考釋,“《吳志》陳武傳稱,諸葛恪以表領(lǐng)新安都尉,按是時新都未改新安,兼丹陽部內(nèi)別無郡名新安者,又《吳書》云新都都尉陳表,則表為新都無疑,當(dāng)由下文表受賜,后人二百家在會稽新安縣,因致誤耳?!保_愿《新安志》,第7734頁)可見,羅愿在參考相關(guān)載籍基礎(chǔ)上,對存疑之處作了精心考證,力求準(zhǔn)確無誤。
第三,內(nèi)容駁雜。趙不悔在給《新安志》作序時說:“羅君以儒學(xué)蚤馳雋聲,惟其博物洽聞,故論載甚廣,而其敘事又自得立言之法,讀者必能辨之?!保_愿《新安志》,第7659頁)在趙不悔看來,羅愿是“博物洽聞”而“論載甚廣”。就志中注釋而言,這點是可以肯定的。例如歙縣太平興國寺藏有十六幅畫像,正文稱:“唐末,寺僧清瀾與婺州僧貫休、游休為畫十六梵僧象,相傳國朝嘗取入禁中,后感夢歙僧十五六輩求還,遂復(fù)以賜?!弊⑽囊兑叭碎e話》,指出“貫休當(dāng)王氏建國時來居蜀中龍華精舍,水墨畫羅漢十六身并一佛二大士,皆古貌,與佗畫不同。或曰夢中所睹覺后圖之,謂之應(yīng)夢羅漢。蜀主曾宣入內(nèi),嘆其筆跡狂逸,經(jīng)月卻付院中……然則應(yīng)夢之名久矣,今兩載之”(羅愿《新安志》,第7641頁)??梢?,羅愿以“備異聞”的方式,使注釋內(nèi)容更加豐富。此外,志中記載了章氏二女搏虎救母的故事,注文說:“《新唐書》但云,幼女搏虎,又無姓名。而《祥符經(jīng)》載其父母姓氏特備,且云二女倶搏虎,今縣南陳村,山上有大姑、小姑廟云。又城陽山下有孝子廟,不得其姓名。”(羅愿《新安志》,第7721頁)應(yīng)當(dāng)說,志書中注釋的內(nèi)容是極其駁雜的。
總之,羅愿自注的特點是十分鮮明的,即旁征博引、引文審慎、內(nèi)容駁雜。實際上,這些特點決定了注文有重要的史料價值,而這一切都與羅愿的學(xué)識、品德與勤奮是分不開的。
在對《新安志》作注時,羅愿補缺漏、備異同、正訛誤。且,行文中的注釋有旁征博引、引文審慎、內(nèi)容駁雜的特點。這些,說明了注釋文字是有一定價值的。在注釋中,不少征引的文獻已散佚。在今天來看,通過志書中的注釋,不僅能窺見宋代及以前的書籍種類,還可以運用它的珍貴史料。
首先,在地理沿革上,羅愿在注中補充記載了一些有價值的史料,例如文中只對徽嶺的方圓四至作了概述,但在注中作了詳細(xì)說明:“王荊公為江東提刑時,有度麾嶺詩,用此旌麾字。又有詩云:曉度藤溪霜落后,夜過翚嶺月明中。則又用此翚雉字。然《太平廣記》載績溪有大徽村,又宣和中改州為徽。說者以為取此嶺為名,則徽字近是?!保_愿《新安志》,第7669頁)關(guān)于問政山的由來,注文對正文作了補充,“問政之名見于碑記及豫章黃太史所書問政先生誥后,蓋其始因方外得名。而《祥符經(jīng)》云:唐光化中有聶道士隱居于此,刺史陶雅深所推重,嘗訪以為政之要,故名問政山。恐于義未盡”(羅愿《新安志》,第7637頁)。這些內(nèi)容對了解徽州的歷史地理是有裨益的。
其次,在歷史人物上,羅愿在注釋中引用不同文獻,為人物研究保留不少資料。例如有關(guān)大魏太尉羽祖先的情況,文中只用寥寥數(shù)字“唐鄭公之后”來說明,而注文在征引不同材料的基礎(chǔ)上指出,“《真宗名臣傳》云,羽自言鄭公十四世孫。按陳無已作《魏嘉州銘》,稱司徒謩之子,別居歙之婺源,其后四世而至羽,然則羽乃鄭公十世孫耳?!保_愿《新安志》,第7681頁)再如關(guān)于汪華歸唐的情況,他在注中進行辯駁:“《新唐書》本紀(jì),王以武德四年九月甲子歸唐,而杜伏威傳及王雄誕傳,乃載王與雄誕戰(zhàn),覽者因以為先戰(zhàn)后服。以《資治通鑒》考之,王九月歸唐,十一月自與伏威將、雄誕戰(zhàn),是時王與伏威皆已受唐命,戰(zhàn)自其私忿,非因戰(zhàn)之后始?xì)w唐也。按唐告稱其識機慕化,遠(yuǎn)送款誠,則是王自知天命,非戰(zhàn)而后服明矣。今唐告見存,其辭則李百藥、顏師古所作,可以考信,故國朝賜廟額父子并稱忠云?!保_愿《新安志》,第7614頁)上述內(nèi)容為研究徽州歷史人物提供了幫助。
最后,在風(fēng)土人情上,羅愿不僅運用文獻資料,還結(jié)合現(xiàn)實情況,在注文里給出合理解釋。例如關(guān)于石墨井中墨的用途,他在注中引《寰宇記》指出:“墨嶺山上有穴,中有墨石軟膩,土人取為墨,色甚鮮明,可以記文字?!彼麖娬{(diào),“按今石墨嶺墨極糜爛,乃未聞采以書者,用以染皂,色深而香,不假他物也。”(羅愿《新安志》,第7675頁)羅愿的這段論述,有助于徽墨的研究。
總之《新安志》中的注釋保留了一些有價值的史料,因而加強對志書中注釋文字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值得注意的是,受史書注釋的影響,《新安志》的注釋也注重“懲妄”“論辯”“備異”。其實,為志書作注,這一現(xiàn)象在宋代并不多見??梢哉f,羅愿開了為志書作注的先河。方志注釋應(yīng)當(dāng)引起足夠重視,它對時下方志的編纂有一定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