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佳,李 倫
聰明一直是人類追求的目標之一,特別是在知識被視為資源和資本的現(xiàn)代社會,認知力越來越被視為一種提升人競爭優(yōu)勢的核心競爭力。在新興技術背景下,人類已經(jīng)不再滿足于傳統(tǒng)的營養(yǎng)供給、教育等認知增強手段,而是渴望一種更高效、更深刻的認知增強方式。融合了生物醫(yī)學技術、認知技術等高新技術的認知增強技術為人類改造內部自然開辟了新的途徑。然而,因其是對人體進行的一種技術改變,有關認知增強技術的一系列倫理問題引起了國際學界的廣泛關注和討論。什么是認知增強?認知增強與認知治療之間有沒有明確的界限?科學技術的飛速發(fā)展為認知增強技術提供了哪些技術手段和增強方式?
“認知增強”最早源于“認知治療”,“認知治療”的目的是恢復人體的正常機能,而“認知增強”是一種提高健康人認知功能的醫(yī)學干預手段,且很多學者通過區(qū)別“治療”與“增強”來確定認知增強的概念。然而從此角度來為“認知增強”下準確的定義比較困難。正如漢森(Hansson S.)所指出的“認知治療”與“認知增強”的區(qū)別是相對的、模糊的,因為疾病這個概念在生物學上并沒有明確的界定,而是在很大程度上由社會價值觀所決定的[1]。邁克爾(Michael C.)認為,隨著高新技術的發(fā)展,“增強”與“治療”的區(qū)分不清晰,因為并沒有所謂“正常功能”的統(tǒng)一標準,因此難以在功能的修復與增強之間劃清界線[2]。
哈里斯(Harris J.)認為凡是增強都是有益的,他指出:“無益處,非增強”,他認為增強就是較之前更完善、更進步,否則就不能稱之為增強[3](P139)。博斯特羅姆(N.Bostrom)和森德伯格(A.Sandberg)將認知增強定義為“通過改善或放大內部或外部的信息處理系統(tǒng)來擴增或延長智力的核心能力”,而智力的核心能力是由獲取信息能力的感知力、選擇信息能力的注意力、描述信息能力的理解力、保存信息能力的記憶力以及用信息指導行為能力的推理和協(xié)調能力所組成,認知增強技術的干預就是在這些能力的任一方面進行[4]。邱仁宗在討論人類增強的倫理問題時涉及了認知增強的概念,他認為認知增強是一種技術手段,即通過技術克服人體目前的限制達到增強人認知力和情態(tài)的目的[5]。劉玉山認為不論使用傳統(tǒng)的手段還是現(xiàn)代的認知增強技術,目標人群不管是病人還是健康人,只要提高了人的認知力就可以被稱之為認知增強[6]。
總而言之,多數(shù)學者將認知增強定義為一種有益的,能使人更健康、更聰明的技術手段。然而,以瓊斯(Jones R.)為代表的學者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他們認為增強并非總是有益的,并指出:“記憶力的提高是好的,但同時增強對疼痛、光照等的敏感度則不利于人整體行為能力的提升?!盵7]因此,還有很多學者認為“認知增強”的概念只是一個名稱,并不包含內在的價值判斷。雖然就目前而言,關于什么是“認知增強”國內外學者的意見并沒有統(tǒng)一,但可以肯定的是“認知增強”與“認知治療”之間有著明確的道德界限,因治療的目的是防治疾病,是社會普遍接受的,而增強的目的是“推進自身功能超過物種特有標準或正常范圍”[8],是醫(yī)學侵入到了非傳統(tǒng)領域。顯然,倫理爭議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了“認知增強”。
會聚技術等新興技術的發(fā)展為認知增強提供了更高效、多樣化的干預措施和手段,就目前而言,認知增強技術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第一,認知增強藥物。認知增強藥物又稱“益智丸”或“聰明丸”,是通過藥物作用于人腦的信息處理過程以達到提高認知力的目的。關于認知增強藥物的爭論大多集中在藥物的副作用、成癮性及強制問題等方面。
第二,基因干預技術?;蚋深A技術主要包括兩類,一類是以優(yōu)生為目的的基因選擇技術,即通過遺傳篩選來提高“未來人”認知能力的基因選擇技術。智力的遺傳特征早已被生命科學所證實,以優(yōu)生為目的的基因選擇技術通過避免那些存在智力缺陷的基因,并對具有高智力特征的基因組進行篩選,以達到通過遺傳選擇來增強認知能力的目的。另一類是通過改變人體正常基因以達到增強人認知能力的基因修飾技術?;蛐揎椉夹g,即通過對與認知功能相關的基因進行修飾、剪切或誘導突變等方式來增強認知力[9]。與基因選擇技術不同的是其干預對象不是生殖細胞或早期胚胎而是體細胞,技術作用客體是能充分實現(xiàn)知情同意的健康個體,因而基因修飾技術的倫理爭議要少于基因篩選技術,但該技術所具有的價格昂貴、高效性等特點可能引發(fā)社會公正問題。
第三,神經(jīng)刺激技術。神經(jīng)刺激技術包括經(jīng)顱磁刺激和深部腦刺激,深部腦刺激是一種入侵式的認知增強技術,盡管增強效果好,但對身體的長期影響還不確定,并且技術風險較高??ǘ嗍玻↘adosh R.C.)和萊維(Levy N.)等指出非侵入式神經(jīng)刺激技術增強認知力會引發(fā)安全、人格尊嚴等一系列倫理問題[10]。
第四,電子機械增強。電子機械增強是通過在健康人體內植入電子機械設備,以提高人記憶力、感知力、注意力等為目的[11]。唐娜(Donna Haraway)的“我寧愿成為一個Cyborg,而不是女神”[12]的宣言引發(fā)了國內外關于人體內植入器械以提高人體功能的熱議。將與人體生物相容性較高的納米器械植入健康人體后,便可大大提高人的認知力,這些超微型電子器械能夠有效提高大腦接受、儲存和運輸信息的效率,擴增大腦的容量[13]。例如,微型電子芯片可以有效增強信息檢索和處理能力。
第五,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是納米技術、大腦神經(jīng)刺激技術、基因增強技術等多種技術的綜合運用,是融合了納米技術、生物醫(yī)學技術、認知技術、信息技術四大技術的會聚技術在人類增強領域的應用和發(fā)展。利用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可以實現(xiàn)人機交互、人腦計算機擴增等,從而有效增強人自身的能力,特別是認知方面的能力。但其中納米技術、生物技術等本身的不確定性將使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的技術風險成倍放大,從而弱化人的自決能力,加劇已有的安全、健康、公正等倫理問題,甚至產(chǎn)生新的社會倫理問題。
關于認知增強技術倫理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健康與安全、平等與公正、自主與尊嚴、社會價值觀以及美德等問題上。隨著會聚技術等高新技術的發(fā)展,認知增強技術將面臨著越來越嚴峻的倫理挑戰(zhàn)。
安全問題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也是認知增強技術所要面對的重要倫理挑戰(zhàn)。人體的結構和功能非常復雜,目前的科學技術也沒能完全掌握大腦的所有機理,又由于個體的差異性,不同的人將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和副作用,且缺乏技術增強效果和副作用的大量數(shù)據(jù),特別是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等新技術的數(shù)據(jù)。認知增強技術所引發(fā)的安全問題突出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技術風險。每種類型的認知增強技術具有不同程度的技術風險,技術風險的評估需要基于大量的數(shù)據(jù),甚至有些風險很難在短期內做出準確的預估。例如,通過干預生殖細胞和早期胚胎以提高“未來人”認知力的基因選擇技術存在技術安全方面的問題。大量數(shù)據(jù)表明很多基因對認知力的不同方面均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影響,且與認知力有關的多數(shù)基因在作用過程中顯示了高度的協(xié)作性,智力實際上是由一系列復雜的協(xié)作基因與環(huán)境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所決定的[14],因此僅通過干預與認知相關的個別基因來提高認知力的方式并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目前,利用基因技術提高認知力的增強技術大多仍處于實驗階段,存在一定的技術風險和不確定性,我們認為在獲得大量安全數(shù)據(jù)和確立有效的預防機制之前應禁止此類認知增強技術。又比如深部腦刺激這種入侵式的認知增強技術雖然臨床使用效果較好,但技術風險較高。卡斯(Kass,L.)等堅決反對這種形式的認知增強技術,在《治療之外:生物技術和追求幸?!返膱蟾嬷?,他認為應禁止該技術用于非治療目的,指出人有智慧體會到該技術惡的屬性。
第二,副作用。認知增強技術作為一種生物醫(yī)學技術手段,不可避免地對人體存在一定的副作用,甚至是長期的、潛在的副作用。例如,認知功能正常者在年輕時服用認知增強藥物能獲得短期效果,但晚年時則更易受到認知力降低的負面影響[15]。而要想完全掌握所有認知增強技術潛在的、長期的副作用還需要大量的實驗數(shù)據(jù),且存在一定難度[16]。因此,魯庫那里(T.Iuculano)指出對認知增強技術的研究絕不能忽視認知副作用的問題,例如通過經(jīng)顱磁刺激提高記憶力是以犧牲其他方面的認知能力為代價的[17]。Ritalin(利他林)提高了空間記憶能力的準確性,但也伴隨著與其他記憶相關的大腦區(qū)域活性的降低[18]。特別是在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等新技術中,納米材料進入人體后對人體健康的影響不確定,甚至對身體會有長期的健康隱患。格里利(Greely,H.)指出如果忽視認知增強技術可能帶來的副作用問題,那么該技術將會帶來一系列嚴重后果[19]。正如戈爾德貝爾格(Goldberg)所說沒有任何技術是絕對安全的,當某種干預是不可逆的,且長期的副作用難以準確評估時,謹慎就顯得尤為重要[20]。
第三,成癮性。認知增強的成癮性主要表現(xiàn)在生理和心理兩個方面。在生理方面,正如葛蘭農(nóng)(Glannon W.)所強調的那樣,服用認知增強藥物確實對健康有潛在的危害,存在上癮的風險[21]。哈奇姆(Hazem Z.)認為使用認知增強藥物的人越來越多,隨之而來的上癮和被動使用認知增強藥物的現(xiàn)象也越來越普遍[22]。格里利指出,認知增強藥物在西方大學校園的使用率高達16%,有些地方的使用比例甚至更高[23]。古德曼(R.Goodman.)認為認知增強藥物形成了一種“默認使用的文化”[24],因缺乏監(jiān)管越來越多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通過認知增強藥物來提升認知力和情態(tài),如某些重要的聚會或社交活動,甚至產(chǎn)生了較強的心理依賴,認為不服用此類藥物將無法在關鍵時刻表現(xiàn)出色。中西方文化的頻繁交流易使這一現(xiàn)象傳入國內,認知增強技的日益普及使認知增強的倫理研究與相關政策研究顯得較為迫切。
公正作為一種評價社會制度的道德標準,始終有著不容忽視的重要價值?,F(xiàn)代社會認知力的優(yōu)勢作用越來越明顯,因此認知力與機會均等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機會作為社會基本善的一部分理應被平等地分配。但由于市場機制的作用,社會資源分配存在馬太效應,只有部分人才能通過認知增強技術進行認知增強,從而導致了社會不平等現(xiàn)象的加劇,特別是復合性認知增強技術等新技術將造成人未出生就具有不同認知體質的不公正現(xiàn)象。沃爾普(Wolpe,P.R.)指出,在使用認知增強技術的過程中易引起分配公正問題,進一步擴大精英的優(yōu)勢[25]。賈瑞卡(Garica)和桑德勒(Sandler)分析了人類增強技術不僅是能否促進社會公正的簡單問題,而是將增強技術投入社會使用后更容易影響公平的結果[26]。邱仁宗對人類增強的不同方面進行具體分析并指出,就人類認知增強方面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其可能破壞公平的社會制度[5](P37)。李倫等指出,認知能力是社會平等的重要基礎,而認知增強涉及了認知障礙者的機會平等、非治療目的使用中的公正問題等,并進一步指出認知增強技術在使用中應遵循區(qū)分原則[27]。
雖然很多學者都贊成焦爾達諾(Giordano)的觀點,即越富裕的人越有能力獲得認知增強技術,而那些可能最需要它的窮人則少有機會,這導致了社會差距的擴大[28],而森德伯格和卡亨(Kahan)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他們認為盡管在忽略監(jiān)管的情況下使用認知增強技術可能加劇不公平現(xiàn)象,但這并不是一個必然結果[29]。實際上,認知增強技術作為一種人類增強自身的技術手段能縮小甚至拉平天賦較低者與天賦較高者之間的差距,正如卡基奇(Cakic)所說,因受基因、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本身就不存在所謂的公平競爭,認知增強技術還有利于減少不平等,因為那些最需要增強的人將從中獲益最多,而本身認知力較高的人獲益較少或根本不會受益,甚至會受副作用的不利影響[6]。這就是說認知增強技術如能被公平合理地分配是能夠促進社會公正的。正如瓦格納(Wagner,G.)所指出的那樣,無論認知增強技術究竟是有助于或不利于社會公平,都取決于社會對公平競爭環(huán)境的構建,及廣泛地提供公平競爭的機會[30]。博斯特羅姆和森德伯格分析了認知增強技術是否存在公正問題主要取決于相關政策法規(guī)和價格,公共政策和法規(guī)可以通過抬高價格、限制準入,或通過支持弱勢群體的廣泛使用和補貼準入來減少不平等[31];亞當斯(Adams,H.)更強調為了公平合理地使用基因增強技術應根據(jù)分級制度來區(qū)別對待不同性質的基因增強方式[32];尼古拉斯(Nicholas S.)還通過調查發(fā)現(xiàn)公眾更在意如何公正合理地使用基因增強技術,并強調了確立相關制度的重要性[33]。
值得注意的是認知增強技術作為一種認知增強手段與教育的關系非常密切,上面已經(jīng)提到認知增強藥物在西方大學校園中的使用率較高,很多學生甚至教授將其作為一種“學習工具”來獲得競爭優(yōu)勢。以古德曼為代表的許多學者認為認知增強藥物給教育帶來的一個突出問題就是公正問題,因為認知增強藥物作為一種“手段善”可能會成為對競爭者造成不利的惡手段[34]。還有通過電子器械的認知增強,因植入器械物極其微小,能使佩戴者在他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獲取他人的信息,當其應用于重要考試、職業(yè)競聘等競爭環(huán)境下時則不利于公平競爭。為了有效避免這一問題,我們認為應在考試等競爭環(huán)境下禁止使用認知增強技術,并對違規(guī)者給予嚴厲的處罰。只有這樣才能促進認知增強技術的合理利用,提倡真才實學從而樹立正確的價值導向,而在平時的學習或工作中使用認知增強技術應持寬容態(tài)度,因為該技術只是幫助使用者提高了理解、掌握、運用知識或信息的效率,而不是直接獲取信息或贏得競爭。正如劉玉山等認為認知增強藥物給高等教育帶來的公正等問題并不能為禁止使用該藥物提供有效的論證[35](P114)。
認知增強技術的干預措施涉及人腦、人心和人體等,認知增強技術的發(fā)展將人由未知變成已知,由多樣到統(tǒng)一,由多變到可控,使人越來越具有“工具性”,而非“目的性”,易使人失去自我,喪失自主與尊嚴。
第一,自我認知。認知能力與自我意識緊密相連,自我意識即自我認知,因此認知增強的干預可能不僅影響我們的大腦,還可能改變個體的自我意識和個性。很多學者在討論認知增強技術時往往將其與整容手術相比較,兩者有許多相似之處,如都存在一定的技術風險、副作用、不可逆性,以及都是一種增強行為,一個增強認知力,一個提升外在形象,甚至有人提出應參考整容手術的監(jiān)管模式來構建認知增強技術的監(jiān)管體系。然而,事實上改善一個人的大腦功能遠比提升其外貌更復雜,整容手術只改變了人的外表而沒有觸碰到自我意識這種更深層次的東西,而認知增強技術對人腦的干預可能導致人個性核心特征的變化,如自我認知、自我體驗等。馬斯林(H.Maslen)等人提倡人們應對認知增強技術所涉及的自我意識問題給予重視,如認知增強藥物可能會削弱一個“真正的”自我,或者改變自我[36]。約翰遜(Johansson V.)等認為應按照我們的天性自然而本真地去生活,那些試圖將我們從本性中抽離的事物在道德上是受質疑的[36]。
第二,個人自主與人的尊嚴。個人自主即自我管理或自我支配,指個人的行為不受他人的干涉,能夠不受外界限制做出符合自我意愿的選擇。人有尊嚴是因為在世界萬物中唯有人擁有至上的價值地位,突出人的尊嚴即肯定人具有區(qū)別于其他事物的特殊價值,康德認為人始終是目的,不應完全成為他人甚至是自己的手段或工具。因此,尊重自主就是將他人作為目的去尊重,弱化甚至是侵犯個人的自主權是一種將他人作為工具的行徑,貶低了人的尊嚴,使人物化。例如,通過對生殖細胞和早期胚胎進行非醫(yī)學目的干預,以增強“未來人”認知力的基因選擇技術則是一種將未出生者客體化的行為,是對未出生者自主權的侵犯。我們完全支持哈貝馬斯的觀點,即個體生命有其存在的意義,這種內在價值不應隨外在功效、他人意志等有所增強或減弱[37]。父母為使孩子在將來的競爭中取得優(yōu)勢而迫使其使用認知增強技術,這就會導致如博斯特羅姆和森德伯格所說的未成年人及失能者自主選擇權及認知能力價值弱化等問題[38]。以優(yōu)生為目的的基因干預技術限制了個體對生命方式的自主選擇,父母將孩子視為具備不同認知體質的產(chǎn)品,使其喪失尊嚴。因此,禁止通過改變生殖細胞基因的方式來增強認知力應成為生命科技發(fā)達時代的一項新的道德命令[39]。
第三,強制問題。有數(shù)據(jù)顯示認知增強藥物能明顯降低急診醫(yī)生因睡眠不足而導致的醫(yī)療事故率,那么醫(yī)生是否也有增強的必要?馬斯林等認為假如認知增強技術在降低職業(yè)風險方面安全有效,那么從業(yè)人員使用認知增強技術則是必需的[40]。如果正如奎格利(Quigley M.)所說從事某些職業(yè)的人有接受認知增強的道德責任[41],這可能導致強制問題。被迫使用認知增強技術所導致的強制具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直接的,即因工作或某種特殊情況需要而強迫使用認知增強技術,如軍人、特工等一些特殊從業(yè)人員。美國空軍飛行員會通過服用modafinil(莫達非尼)來提高工作效率和戰(zhàn)斗力。另一種則是間接強制,即布朗克(H.Blank.)所說的迫于競爭壓力而使用認知增強技術所導致的強制問題[42]。為在競爭中獲得優(yōu)勢,競爭對手使用認知增強技術會使競爭者有使用該技術的壓力,從而被迫選擇該技術。舍默爾(Schermer M.)通過對實例分析指出認知增強藥物在實際應用中確實存在自主性問題[43],強制是對個人自主權的嚴重侵犯,正如布什(S.Bush.)所說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為人類提高自身提供了無限可能,而技術使用的自主問題也應該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問題[44],因此認知增強作為一項新技術應接受倫理道德的洗禮,應受倫理道德的監(jiān)督與制約[45]。
應用認知增強技術時應堅持尊重自主原則。尊重一個自主者,即獲得其知情同意,對相關人員進行認知增強的知情同意主要由以下幾個要素構成:第一,信息的告知要充分。在進行認知增強之前,告知使用者關于增強的目的、增強的方式、預期利益、技術風險及潛在副作用的充足信息。第二,理解。經(jīng)過相關專業(yè)人員的解釋、幫助,使技術使用者理解增強的目的及其可能承擔的風險。第三,決定。在充分理解相關信息的基礎上,特別是在把握了技術風險和副作用等關鍵因素之后,最后自愿做出是否進行認知增強的決定。尊重自主意味著承認個人的自主選擇權,使人具有區(qū)別于他物的無上尊嚴。
隨著認知增強技術的不斷進步,很多人放棄了勤奮、努力等美德,而致力于利用認知增強技術尋求贏得成功的捷徑,這是否會導致畸形、扭曲的社會價值觀?
第一,勤奮與堅韌。當一個人通過使用認知增強技術就輕易地獲得競爭優(yōu)勢,那么勤奮、堅韌也不再是其追求的目標[46]。當我們能坐著纜車快速升向山頂看日出,是否辛勤探索、努力攀登的過程就不重要了?如果目的是看日出的話答案是肯定的。同樣的道理,如果為了出色完成某項任務,如高效地創(chuàng)作一篇論文,運用認知增強技術確實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勤奮、堅韌等美德可能弱化。教育工作者可能不再致力于提高學習效率的教學方法的研究,而是幫助學生獲取認知增強藥物等其他認知增強工具。但是,如果我們的目標再大點,如攻破一項重大的科技難關,或取得自然科學領域的重大發(fā)現(xiàn),僅依靠認知增強技術這一認知工具是無法取得以上成就的,畢竟非凡成就的取得從來都不是輕而易舉的,真正的成功源于勤奮,也唯有勤奮和努力才能助我們攀上人生的巔峰。因此,勤奮、堅韌始終是我們提倡的重要美德。馬斯林也指出,認知增強技術是否存在美德弱化問題取決于其能否幫助個人實現(xiàn)其自主目標[47],這也說明認知增強技術能幫助人更好地發(fā)揮自身潛能,從而最大程度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
第二,自信與自負。認知增強技術能增強人處理復雜工作的能力,特別是認知增強藥物,其作為一種神經(jīng)類藥物能增強人的情態(tài),改善人的情緒,增強人的自信感。就算是經(jīng)歷了多次的失敗,哪怕面對再大的困難,在服用了認知增強藥物后,都較易產(chǎn)生良好的自我感覺,使人在短期內重獲信心。這種良好的心理狀態(tài)是否能成為自信的基礎?所謂自信是對自身能力的肯定,深信自己一定有能力實現(xiàn)自己所追求的目標。這就是說,自信應建立在對自身能力的準確評估和客觀規(guī)律的正確把握上,在一次次的失敗中總結經(jīng)驗教訓,完善不足,調整方式,從而實現(xiàn)目標。因此,失敗后存在一定的挫敗感并不是壞事,還能促使我們反思自身,有利于深化對事物的認識。相反,失敗后還自我感覺好,自覺能力強,只會導致自己過高估計自己的自負,從失敗中一無所獲。在認知增強技術的使用過程中應避免自負,才能收獲真正的自信。
第三,誠信與欺騙。有觀點認為利用認知增強技術所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不真實的,甚至是一種欺騙[48]。如果認知增強技術被用于競爭環(huán)境下,為了在競爭中獲勝,使用該技術則是一種像作弊那樣的欺騙行為。生物保守派更以此為由反對認知增強技術。然而,如果只是將認知增強技術作為工作或學習的工具,這么做是否背離誠信?答案是否定的,也更不能因此構成對認知增強的絕對反對。運用認知增強技術提高學習或工作效率并不等同于考試作弊這樣的投機行為,況且競爭環(huán)境下使用該技術所存在的誠信問題,也可以通過建立公平、有效的競爭機制及營造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得以解決[49]。正如古德曼所說,增強的道德屬性不能僅基于籠統(tǒng)的判斷,而應對增強的不同目的和類型加以區(qū)分,當所涉及的活動是非零和時,當結果的重要性遠超于過程的重要性時,認知增強技術應該被容忍[50]。
現(xiàn)代認知增強技術的最大的特點在于新穎性和不確定性,新穎性不僅僅是技術本身的創(chuàng)新,還意味著在倫理上的新挑戰(zhàn)以及治理模式上的革新[51]。因此,學者們對認知增強技術倫理問題的研究不僅僅局限于發(fā)現(xiàn)問題,還包括探尋合理的政策和有效的措施來解決問題。
隨著高新技術的發(fā)展,社會必須對不斷增長的認知需求做出響應,這就需要對認知增強技術進行前瞻性的規(guī)范和治理,制定出一個基于大量數(shù)據(jù)且有相關專家和利益相關方提供的合理的政策,而不是等問題激增后再做應急反應。格里利認為應加快相關認知增強的研究、制定專業(yè)參與政策、促進公眾理解等政策機制[52]。他還提出了四種類型的政策優(yōu)先事項,其中包括:第一,加速建立一個關于健康個體的使用、收益和相關風險知識庫的研究項目;第二,為那些使用認知增強藥物的群體提供專業(yè)的應用指南,或為與認知增強藥物使用者共事的人提供專業(yè)的指導;第三,由醫(yī)生、教師等為公眾提供理解認知增強技術的公共教育;第四,將新興的社會規(guī)范和有關安全、風險的信息納入到新法規(guī)的修訂[53]。認知增強技術的相關政策可以是寬容的、肯定的、監(jiān)管的或禁止的。盧克(Lucke)等在《使用神經(jīng)藥物進行認知增強:政策和監(jiān)管問題》一文中具體分析了認知增強藥物可以采取的幾種政策或監(jiān)管模式,主要包括:第一,放任政策。一些生物倫理學家主張對藥物增強采取放任政策,且應為人們獲取認知增強藥物提供便利,而無需懲罰那些非法獲取認知增強藥物的人[54]。當然這一政策存在安全隱患,還易導致醫(yī)療資源的浪費。第二,市場監(jiān)管。認知增強藥物的獲取方式可以參照煙酒的市場監(jiān)管,煙酒的使用受征稅、年齡等限制,此方法也同樣適用于認知增強藥物的獲取。第三,許可使用。給那些對認知增強藥物的副作用充分知情、并為有增強需要的人頒發(fā)增強許可證[55]。對此,杜比莉積(Dubljevic,V.)提出了一種抑制模式,即用戶可以獲得許可,并先支付有關增強效果和副作用的培訓費用,并通過考試來證明是否合格,最后才能注冊為增強用戶并獲得相關的醫(yī)療保險[56]。第三,處方監(jiān)管模式。處方監(jiān)管模式的目的是有效管理那些對健康有負面影響的認知增強藥物。處方監(jiān)管模式可以有效避免藥物的濫用,只有醫(yī)生才能開出經(jīng)過安全測試的藥物且數(shù)量有限[57]。除了以上三點,還有認知增強藥物的標識外使用,禁止所有認知增強藥物的使用等,其中禁止所有認知增強藥物使用的政策與競技體育的反興奮劑政策有相似之處,有一系列確定物質的測試制度,并對檢測出的使用者進行嚴厲的懲罰。
因各國的技術發(fā)展水平和具體情況不同,沒有哪種政策是普遍適用的,然而布朗克Blank指出,我們在制定認知增強技術的相關政策前都需重點考察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應對每種認知增強技術的安全性、有效性和風險系數(shù)進行系統(tǒng)的研究,將其作為政策制定的前提和基礎。他認為提前預測和評估該技術的社會影響或可能存在的風險是一種將公共利益考慮進來的重要措施。幾乎所有類型的認知增強技術都需加強健康個體使用過程中的安全性、有效性、可行性等的研究。佛里尼(Forlini,C.)等也指出在制定相關法規(guī)之前需先解決一個關鍵問題:認知增強技術是否安全有效?這就需要對認知增強技術的安全性和有效性進行臨床試驗,或者最低限度地進行縱向健康調查以監(jiān)測使用中的副作用[58]。第二,政策的制定應考慮到對個人決策的影響。就目前來看,各國政府對個人在醫(yī)療領域的決策干預普遍持謹慎態(tài)度,但仍可通過稅收、批準許可、項目投資等方式間接地對個人決策產(chǎn)生影響。第三,政策的制定應考慮到認知增強技術投入社會使用后的最終影響和結果。認知增強技術是否加劇了社會不公?是否為社會帶來了巨大利益?這些都需要基于明確的數(shù)據(jù),并以此為依據(jù)來制定相關政策[59]。為了能給相關部門提供制定政策法規(guī)的可靠信息,認知增強倫理問題的實證調查研究不斷涌現(xiàn),馬什(Mache S.)等采用定量分析的方法調查了1053名德國大學生使用認知增強藥物的頻率、原因以及個體差異性[60]。這種研究方法能夠獲得認知增強技術使用者、利益相關者及公眾對該技術的看法,為政策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參考。
由于市場一般是被利潤所驅動,所以健全監(jiān)管體系就顯得尤為重要。技術管理樂觀主義認為,只要能對該技術進行有效的監(jiān)管,確保其使用過程中的有效性和公平性,認知增強技術就能夠為個人和社會帶來巨大利益。然而,有學者認為由于技術的飛速發(fā)展使監(jiān)管的有效性值得懷疑。馬克里迪斯(Makridis,C.)認為技術的快速進步與法律、社會和經(jīng)濟管理體系的緩慢發(fā)展之間的差距給政策制定者和技術管理者帶來了重大挑戰(zhàn)[61]。技術管理懷疑論認為監(jiān)管的實際效果主要取決于是否具有技術監(jiān)管的相應社會機構,而不是只規(guī)范技術本身。因此,沙爾威茲(Sarewitz,D.)和卡拉斯(T.H.Karas)認為應建立一個相對獨立的機構,其能提供有關認知增強技術社會影響的專業(yè)評估,有利于健全管理體系,加強臨床實驗的監(jiān)督[62]??傊?,相關部門有責任確保技術使用的安全,并制定出合理的政策和嚴格的質量控制標準,保證認知增強技術的合理應用。
然而,國內有關認知增強的倫理政策研究較少,我們應結合我國科學發(fā)展的實際,將認知增強的倫理政策研究置入我國社會的宏觀框架中,綜合考慮我國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因素,全面審視認知增強技術在應用中所產(chǎn)生的一系列倫理問題,確立切實可行的倫理原則和相關法規(guī),從而為我國高新技術的管理提供有益的借鑒和決策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