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壽鴻
“小小桑葚掛滿天,紅的酸,紫的甜,吃多脹肚真要命,看你貪吃行不行。”在我出生的第二年,父母離開大家庭,去村東頭建了三間茅草屋。
房屋建好后,父親在屋前種了棵槐樹,在屋后種了棵桑樹。等到我背著書包走進小學(xué)堂時,槐樹、桑樹都已經(jīng)綠蔭如蓋?;被ㄟ€未開時,桑葚就已經(jīng)熟了。
父母都沒有文化,所以對我讀書抓得緊。我小時貪玩,每次犯了過錯,父親在對我“棍棒”教育時,常會說:“桑樹條子從小抈?!币馑际巧湟獜男≌{(diào)理,才能長得枝繁葉茂,不然就會長成一棵“歪脖子樹”了。我想念桑樹,倒不是因為父親的棍棒教育,而是它生長在我童年的“百草園”:向外斜伸的枝杈,是我蕩秋千的好地方,桑葚成熟時,那取之不盡的甜美漿果,也是我喜歡的零食。
四五月份,是家鄉(xiāng)桑葚的生長掛果期,初時青綠色,像一條條小毛毛蟲,而成熟后變?nèi)赓|(zhì),先是鮮紅色,后成紫黑色,漿果粒粒飽滿。桑葚熟了,我放學(xué)回到家,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扔,就跑到老桑樹下摘桑葚吃。夠不著的,就找來一根竹竿,在竿頭綁上鐵絲做成的鉤子,輕輕一勾,綴滿了果實的枝條垂了下來。我小心地摘下桑葚,放入口中輕輕一咬,汁液就溢滿了嘴,慢慢流進喉嚨,酸甜、清香,非常解渴煞饞,不一會兒,我的小嘴就被漿果汁染得烏紫。母親看到了,連忙跑過來說:“不要貪吃喲,會吃壞肚子的!”邊說邊拖我回家去洗嘴巴。
老屋后的那棵桑樹比一般桑樹長得高大、茂盛,葉子也更繁密。桑葚熟了,常常會有成群的鳥兒盤旋在桑樹周圍,啄食成熟的桑葚果。有山雀、喜鵲、戴勝鳥,還有斑鳩(我們叫它鵓咕咕),它們看到我大快朵頤,好像很不高興似的,嘰嘰喳喳地飛來飛去表示抗議。我對鳥們說,別急別急,桑葚多著呢,夠你們吃的。我并不反感與鳥兒們分享桑葚,桑葚保留期短,幾天后就熟透變爛了,紛紛落到地上。后來,我讀《詩經(jīng)》,在讀到“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時,有點不解其意。鳥兒都喜歡啄食桑葚,為什么要勸它不吃呢?慢慢地才知道,原來桑葚太甜,斑鳩吃了會迷醉得掉落樹下,被獵人捕獲,以此勸誡少女們不要輕易陷入愛情的甜蜜之中。
老桑樹果實累累,鳥兒和我其實都吃不了多少。母親會在樹下鋪上布,用竹竿打落一些桑葚,然后收集起來,洗凈后放到酒壇里浸泡。過了些天,酒慢慢被染得紫紅。父親平時喜歡喝酒,勞作之余,他斟上滿滿幾杯桑葚酒,喝得有滋有味。我趁家里沒人時偷偷嘗過一次,桑葚泡過的酒又酸又甜,幽香撲鼻,倒沒有多少辣味了。
我離開故鄉(xiāng)20多年了,如今生活在城市,已經(jīng)很少吃到童年的野果,可是對于故鄉(xiāng)草木瓜果的記憶,早已經(jīng)化作鄉(xiāng)愁了。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