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 利
上海海海事大學,上海 201306
侵權行為法的主要任務是協(xié)調權益保護與行為自由間的緊張關系,①填補受害人的損害,使其恢復至受損前的狀態(tài),明確賠償界限,使侵權人承擔相應的責任,不過分限制其自由。對此,平衡侵權人與第三人之間的利益,討論第三人驚嚇損害的違法性則尤為重要。行為違法性是指有責任能力的自然人或法人違反法律規(guī)定侵害他人權益的行為。判斷第三人驚嚇損害是否具有違法性,關鍵在于判斷行為人行為是否侵害了第三人的合法權益。學界通說是侵權人侵害了第三人的權益,但存有爭議的是侵害了第三人何種權益。對此,大陸法系與英美法系的做法各異。
英美法系國家將第三人驚嚇損害視為行為人侵害了第三人的精神利益,允許第三人將精神利益的損害作為獨立的請求權基礎,但此做法的前提是精神利益具有可訴性。英國的做法是只要行為人的行為對受害者具有違法性,若此時還有使第三人身體受傷害的風險,則可認定其行為對第三人也具有違法性。美國在其《侵權法重述(第2版)》第313條第2款后段也表達了類似主張,②甚至將其違法性定位于對精神安寧利益(mental and emotional tranquility)的侵害。此種做法的好處在于:可以避開英國法上第三人驚嚇損害須認定其健康權受侵害的要求;但我們也應看到其存在的弊端:對侵權行為人的自由限制太多,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也過大。
大陸法系國家則認為該行為侵害了第三人的健康權,第三人可以基于健康權受到侵害提起訴訟。如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1款中規(guī)定對違法性的判斷要求應有現(xiàn)實權利受侵害。③在大陸法系國家的司法實踐中,并不是所有目睹或知悉事故發(fā)生的經(jīng)過,精神受刺激而遭受的損害的第三人都能得到保護,須結合具體案情具體分析,一般存在以下幾種情形:與直接受害人沒有親緣關系的第三人所受的驚嚇損害,屬于其在社會中應承擔的一般風險,沒有違法性,自然也不值得保護;對與直接受害人有親緣關系的第三人,如果他受到的驚嚇損害程度較輕微,未超出常人的承受程度,該侵權行為也不具有違法性;若第三人的損害極其嚴重使其健康受損,則可認定該侵權行為具有違法性。由此可見,只有第三人因目睹或知悉事故而受驚嚇產(chǎn)生精神疾病,達到了損害健康的程度,才能被認定侵犯了第三人的健康權,因而判定侵權行為具有違法性。但此處認定的侵害第三人的健康權本質上是指自然人保持其生理或者心理意識技能正常、平和且不受嚴重刺激的精神利益,對健康的損害僅僅是其外現(xiàn)的結果,并非其客體。盡管如此,我們也應看到此做法客觀上存在缺點:
(一)容易造成對侵權客體認識上的偏差。第三人驚嚇損害實質上侵害的是第三人的精神利益,健康的損害只是由此侵權行為所引發(fā)的后果并非其所指向的客體。并且傳統(tǒng)民法理論認為,法律意義上的健康并不包括精神健康,否則任何人都可基于此而主張健康權受到侵害。
(二)判斷標準過于籠統(tǒng),不夠具體,無法應對個案的差異性,當事人也很難對自己的行為有較穩(wěn)定的預期,違背了可預見性理論。這也是法教義學理論中固有的缺陷:用一個至大無邊,抽象而又空洞的邏輯體系網(wǎng)羅天下,必然會以犧牲精確性為代價的。即使為了兼顧對第三人的保護和合理限制行為人的責任,增加一些限制性條件,要求達到健康受損的程度,但這都不能否認驚嚇損害的本質是精神利益受損。
第三人驚嚇受損案中的違法性,可借鑒德國法的做法,將其定位于對健康權的侵害。因為就我國現(xiàn)有的民法理論,采用英美法國家將精神利益作為第三人驚嚇損害的違法性所在會面臨很大挑戰(zhàn),主要原因在于我國法律體系并未將精神利益作為自然人的權利客體。所以將第三人驚嚇損害的違法性基礎定位于對第三人健康權的侵害是當前法律體系下最合理的,同時區(qū)分侵害健康權僅是第三人驚嚇損害的后果,而非客體。
[ 注 釋 ]
①Larenz / 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BT,2.Halbband,13.Aufl.München,1994:350.
②See Restatement(Second)of Torts §313(1965).
③Münch Komm BGB / Wagner,§ 823,Rn.80.Staudinger / Schiemann(2005),§ 249,Rn.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