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圖》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是元代大畫家黃公望晚年的代表作。清順治年間該畫曾遭火焚,斷為兩段。前半卷被另行裝裱,定名為《剩山圖》,現(xiàn)藏浙江省博物館。后半卷稱《無用師卷》,原藏于北京故宮,1948年底被運至臺灣,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元至正十年(1350年),79歲的黃公望在松江夏氏知止堂為自己的一幅畫自題卷末。元至正七年(1347年),他與僧人無用同歸富春山居,“暇日于南樓援筆寫成此卷”,不過因云游在外,“閱三四載未得完備”,“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當(dāng)為著筆。無用過慮有巧取豪奪者,俾先識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難也”。這一幅畫,便是后來被稱作“畫中蘭亭”的《富春山居圖》。
與吳鎮(zhèn)、王蒙、倪瓚并稱為“元四家”的黃公望,在四人中年紀(jì)最長,經(jīng)歷亦可稱傳奇。
黃公望出生于南宋咸淳五年(1269年),常熟人。據(jù)鐘嗣成《錄鬼簿》記載,他本姓陸,少喪父母,貧苦無依。一位寓居在常熟西門外小山東麓的永嘉人黃樂,90歲了還沒有后嗣,看到黃公望容貌端秀,對他說:“公望子久矣!”于是將其收為養(yǎng)子。因此,這位陸姓少年后來便以公望為名,子久為字,自號一峰,稱大癡道人,晚年又自號井西道人。
黃公望的早年經(jīng)歷非常模糊。據(jù)說他有一位神童兄長,黃公望十二三歲時也參加了本縣的神童考試。鐘嗣成把他描述成一個全知全能型人物,“公望之學(xué)問,不待文飾,至于天下之事,無所不知,下至薄技小藝,無所不能。長詞短曲,落筆即成,人皆師尊之”。中年時,他得到浙西廉訪司徐琰的推薦,曾充任過“浙西憲吏”,“事論經(jīng)理田糧”,后來被提拔到京城的尚書省,擔(dān)任監(jiān)察御史院職務(wù)。因與權(quán)貴不合,獲罪下獄多年。
從這段記載來看,黃公望似乎是“清流”人物。但也有些記載指他為人浪蕩不羈,辦公時穿著道士服向上司匯報工作,為人不容。明代的劉鳳在《續(xù)吳先賢贊》中說他“見學(xué)士大夫,伐其技能,多所淩忽,遂以罪錮之”,又說他“談儒墨黃老,以口辯屈人”,總之是位充滿了藝術(shù)家氣質(zhì)、桀驁不馴的人物,不是徇徇儒者模樣。
在獄中時,他的朋友楊仲弘贈詩給他,內(nèi)有“何時再會吳江上,共泛扁舟醉瓦盆”之句。出獄后,黃公望果然絕跡仕途,游歷名山大川,放浪于江湖間。
46歲時,黃公望在松江做測字先生,賣卜為生。次年(元延祐二年,1315年)回到故鄉(xiāng)常熟,隱居小山,不時往來吳越間。仍是那位對他不大以為然的劉鳳,說他“好狡獪,教授弟子,無所問業(yè)”。
中年以后的黃公望,與所有的隱逸高人一般,有許多曠達(dá)浪漫的故事。許多記載都提到他好狂飲,“每月夜,攜瓶酒,坐湖橋,獨飲清吟,酒罷,投瓶水中,橋下殆滿”。又曾在月夜駕著小船,用長繩把酒瓶系在船尾,“返舟行至齊女墓,牽繩取瓶,繩斷撫掌大笑,聲振山谷,人望之以為神仙云”。又據(jù)和他有交往的楊維楨記載,有一日他與黃公望同游西湖孤山,聽到湖中有“鐵笛聲”,不久,黃公望也吹著鐵笛下山,而游湖者正吹著笛子上山,“二公略不顧,笛聲不輟,交臂而去”。這樣雋永瀟灑的故事,總是能讓人怦然心動。
60歲左右時,黃公望與倪瓚一同加入全真教,成為道士。他的老師是著名的金月巖,據(jù)說他與元代許多有名的道士如莫月鼎、冷啟敬、張三豐等都是師友。66歲時,黃公望還在蘇州的文德橋開“三教堂”,宣傳全真教教義,并且接受他人的詰難。沈周稱“所至三教之人,雜然問難,翁論辯其間,風(fēng)神疏逸,口若懸河”。
隱士做派與宗教背景更給黃公望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在崇拜他的明代文人筆下,黃公望儼然已是個下凡的老神仙了。陳繼儒說他到了90歲仍“碧瞳紅頰”,“貌如童顏”;李日華說他“一日于武林虎跑,方同數(shù)客立石上,忽四山云霧,擁溢郁勃,片時竟不見子久,以為仙去”,他得出結(jié)論:“……此老乃從十洲來,繪事特其撒米狡獪之一技耳?!?/p>
黃公望于元至正十四年(1354年)去世,年82歲,在古代絕對是高壽老人了。有人還嫌不夠,說他在洪武年間尚在人世,一人跨三朝,真是神仙中人了。
黃公望學(xué)畫,據(jù)唐棣《鐵網(wǎng)珊瑚》稱,是從晚年才開始的。然出手不凡,“探閱虞山朝暮之變幻,四時陰霽之氣運,得之于心而行于畫,故所畫千丘萬壑,愈出愈奇,重巒疊嶂,越深越妙”,因此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王世貞論山水畫,就說“大癡黃鶴(王蒙)又一變也”。
《富春山居圖》的作畫,始于至正七年,何時完成不得而知。據(jù)說歷時7年,也就是黃公望去世前一年才完成。因此,這是現(xiàn)在所能見到他晚年的最后一幅作品,最為后人珍視,“煊赫繪林”。然而自明初至明中葉,一直下落不明。成化年間,由著名畫家沈周收藏,因請人題跋而失蹤,從此再也沒回到他的手中。一直到弘治元年(1488年),由蘇州的樊節(jié)推購得,請沈周再加上一跋,他心酸地寫道:“舊在余所,既失之,今節(jié)推樊公重購而得,又豈翁擇人而陰授之耶?”
到隆慶四年(1570年),這幅畫從樊氏手中轉(zhuǎn)到了無錫人談志伊處,而后又歸于一位“周臺幕”,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由華中翰介紹,售予大畫家董其昌。他興奮地在跋中高呼:“吾師乎!吾師乎!”并表示要把它藏在自己的畫禪室中,與王維的《雪江》“共相映發(fā)”。
董其昌死于崇禎九年(1636年),死前數(shù)年,將這幅畫抵押給了吳正志,未及贖回,即歸道山,從此這幅畫便成為吳家的傳家寶。吳正志死后,歸了他的二兒子洪裕(問卿)。他對這幅畫無比珍愛,特意在家中“面水架一小軒”,名之為“富春軒”,專藏此畫。為“富春軒”題匾額的鄒之麟曾感慨:“名花繞屋,名酒盈樽,名書名畫,名玉名銅,環(huán)而拱一《富春圖》,嘗聞天上有富貴神仙,豈勝是耶?”當(dāng)明清鼎革之際,吳問卿更是“一無所問,獨徒跣而攜此卷”,“直性命殉之矣”。
然而,也是因為吳問卿太愛這幅畫,于是決定讓它為自己陪葬,差點使《富春山居圖》遭遇滅頂之災(zāi)。順治七年(1650年)吳問卿病篤,欲燒畫殉葬,幸而他的侄子吳子文趁其不注意,將它搶救出來,但前面已有一段“四尺余”被燒焦了,存下僅有6尺。這個故事因為太富有傳奇色彩,更被后世添油加醋。例如惲壽平說問卿平生最愛的是智永的《千文》真跡與此畫,于是決意燒二物陪葬,燒畫時他看到火旺了就回里屋躺下了,因此吳子文才有機(jī)會救出;康熙初年的王宏撰說是侍妾偷偷搶出,一同焚毀的書畫變成“懷素帖”;而唐光說其實是與唐伯虎的《高士圖》一起燒的……難怪徐復(fù)觀認(rèn)為這個故事是吳家為自抬身價編造出來的。
有清一代,殘余的《富春山居圖》繼續(xù)在一個一個收藏家手中流傳。先是被丹陽張范我收藏,而后轉(zhuǎn)手泰興季寓庸,接著由平湖高士奇以“六百金”購得,隨后成為王鴻緒的藏品。王氏死于雍正元年(1723年),不久即家道中落,由家人拿出來到蘇州售賣,為沈德潛所見,他在卷后寫下了非常感慨的一段:“計詹事(高士奇)、司農(nóng)(王鴻緒),品地聲勢,極一時之盛,今不過三四十年,如春花飄零,云煙解散,而山人筆墨,長留人世間,洵秾華難久,而淡寂者多味外味也?!?/p>
因為索價過高,蘇州無人買得起,王家的這位仆人不久就轉(zhuǎn)去揚州碰運氣了。可能是在那里,被朝鮮人安岐買去。7年后沈德潛在京師重又見到此畫(此時已為安氏所有),還頗不以為然,覺得安氏不過“惟侈寶玩之多、賈值之重,以為豪舉”,“此卷亦未為得所也”。他的不屑或許也有點道理,因為這樣珍貴的畫卷,在安氏自己的《墨緣匯觀》中僅列在附錄中,卷中也沒有他的印記。
到乾隆年間,安家也敗落了。乾隆十一年(1746年),安家想把家藏的一些精品打包賣給大學(xué)士傅恒。傅恒毫無藝術(shù)欣賞眼光,視之為不能吃不能用的玩意兒,卻又介紹給乾隆皇帝,最后這位天底下最大的主顧以“二千金”把這批字畫都買下了,收入內(nèi)府。—這是乾隆自己說的,頗有自我吹噓的意思。
此時問題就來了。就在前一年,乾隆已經(jīng)收了一個題為“山居景”的黃公望的畫卷(因自題中有“子明隱君將歸錢塘”句,習(xí)稱“子明卷”),現(xiàn)在又出來一幅,到底孰真孰假呢?經(jīng)過對比,乾隆認(rèn)為之前收的一個卷子乃是真,不過后者“畫格秀潤可喜,亦如雙鉤下真跡一等,不妨并存”。從此對“子明卷”更加珍愛,而把后來收入的這一卷(又稱“無用師卷”)打入冷宮。直到嘉慶修《石渠寶笈》三編時才錄入。其實因為“無用師卷”名聲太大,乾隆也曾“駭以為更得《富春》”,語意中“流露色厲而內(nèi)荏的神情”。
不過這一回被錯認(rèn)成贗品,倒使真跡因禍得福?!白用骶怼币虮徽J(rèn)為是真跡,為乾隆一再把玩,六下江南也帶在身邊。這位喜好題跋蓋印猶如收發(fā)室老大爺?shù)幕实墼谏厦娴挠}、御跋、御記、御識多達(dá)55處,密密麻麻滿布山巔樹梢,把個畫卷弄得“滿目瘡痍,體無完膚”。后來實在無從下筆了,才戀戀不舍地題上“以后展玩亦不復(fù)題識矣”。
此后,這個卷子就一直收藏在清宮,辛亥革命后歸故宮博物院,1948年與2972箱故宮博物院的文物一同運往臺灣。
而那曾被火燒壞的前半截《富春山居圖》,尚存尺五六寸,“山水一丘一壑之景,全不似裁切者”,清初由吳其貞持有,命名為《剩山圖》。后流入遼陽人王廷賓手中,收入他的《三朝寶繪圖》。有一位程正揆曾經(jīng)天真地求當(dāng)時持有《富春山居圖》的季寓庸“為破鏡之合”,當(dāng)然被拒絕了。
然而自此之后,《剩山圖》始終“絕跡江湖”。直到20世紀(jì)30年代,王廷賓的《三朝寶繪圖》流入江陰一戶陳姓人家,為上海汲古閣的曹友卿得到,拆開分售,找到的買家是吳湖帆。吳湖帆是用了家藏的一只周敦才換來了這幅殘卷。他找到了這戶陳姓人家,撿回了被當(dāng)作廢紙的王廷賓的題跋,又與沈尹默一同去比對了《無用師卷》,這才確定此乃真跡。因此興奮地在1944年的《古今》雜志上發(fā)表《富春山居圖燼余本》一文,大捧《無用師卷》是“癡翁生平第一杰作,抑亦古今藝林神品之冠冕”,而他自己的梅景書屋也有了“大癡富春山圖一角人家”這么個新名字。20世紀(jì)50年代,經(jīng)沙孟海牽線,以5000元巨款賣給浙江博物館。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王翚臨《富春山居圖》一卷,自識曰:“一峰老人富春長卷,海內(nèi)流傳名跡稱為第一。”然而愈是珍貴,愈是坎坷,自其問世以來600多年間,《富春山居圖》不斷流轉(zhuǎn),經(jīng)歷了火災(zāi)幸而未毀,又曾有200多年被當(dāng)作贗品默默沉寂,現(xiàn)今更是分隔兩地。大癡為無用的“過慮”寫下那段自識時,又豈能想到此后它如此曲折離奇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