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陽明的家庭,可以用8個字來概括它。哪8個字呢?就是“書香門第,詩禮人家”8個字。從他的六世祖性常,一直到陽明,代代都是飽學名士,而且都是氣節(jié)高超、孝行純篤的;陽明的一生學問事業(yè),實在受了家庭不少的影響。
陽明最初的祖先,是晉朝光祿大夫,名覽,原本瑯琊人。覽的曾孫王羲之,少隨父曠渡江,家于建康,不久徙會稽;后來子孫,又遷剡之華,再遷石偃,復遷達溪。二十三世迪功郎名壽者,重遷至浙江余姚。由此以后,再也沒有遷移到別處了。
到元末明初時,陽明的六世祖,名綱,字性常,以文學知名,兼有大將之才,尤善識鑒。元末,天下大亂,奉母避兵于五泄山中,少與明誠意伯劉伯溫友善。元亡明興,劉伯溫特薦于朝;時性常年已七十,而齒發(fā)精神還如少壯,官為兵部郎中,不久,潮民不靖,遂擢廣東參議;往督兵糧,攜十六歲子彥達往,竟及于難。彥達亦隨入賊中,見父被害,則從旁哭罵求死,賊欲殺之,其賊酋不允,并容他綴羊革裹父尸而歸:御史郭純奏其事聞于上,為廟祀增城,并錄用彥達。奈彥達痛父之死,愿躬耕養(yǎng)母,終身不仕。
與準字公度,乃彥達子。少秉父教,隱居不出;時朝廷督有司訪求遺逸甚嚴,使者至縣,欲起翁,翁聞亟避,因而墜崖傷足,始免。但又恐有罪,不得已,以子世杰代之。與準長于《易》,曾著《易微》數(shù)千言。
世杰少有圣賢之志,盡通四書五經,及宋諸大儒之說。代父被征,備邑庠弟子員,旋即無意仕進。母臨終時,囑以家貧宜仕,乃應貢;祭酒陳敬宗薦于朝,未報而歿,著有《槐里雜稿》數(shù)卷。
天敘名倫,世杰子,人稱竹軒先生,這就是陽明的祖父了。他的父親死后,僅遺留下書史數(shù)篋;竹軒于書無所不講,故異常淵博。魏瀚說他:“善鼓琴,每風月清朗,則焚香操弄數(shù)曲;弄罷,復歌古詩詞,而使子弟和之。識者謂其胸次灑落,方之陶靖節(jié)、林和靖無不及焉?!蔽覀冇纱艘部上胍娖錇槿恕j柮髦阅艹擅?,受祖父影響頗深,尤其是文學方面。
陽明的父親,名華,字德輝,別號實庵,復號海日翁;因曾讀書龍泉山中,所以人又稱他為龍山先生。從小,其祖授以古詩歌,經耳后便能背誦。六歲時,便道德非常之好,能拾金不昧。幼年氣概邁眾,見者無不驚嘆。應試,大魁天下;不畏權勢,敢于諫君之失。陽明忤劉瑾,瑾移怒德輝;瑾微時,極慕德輝品望,聞陽明的父親,即是德輝,怒稍解。陰使人召德輝,謂一見可立令躋相位。德輝峻拒不可,因此瑾欲陷之為快。母親岑夫人歿后,寢苫疏食,哀毀逾節(jié)。那時他也已有七十多歲了。陽明的道德,多為他父親遺傳,“有其父必有其子”。德輝的元配夫人姓鄭,就是陽明的母親。陽明少年時期,他母親便與可愛的親兒長別了。繼室姓趙,生了一女,嫁給徐愛(字橫山,乃陽明門人)。又生二子,名守文、守章。側室姓楊,生守儉。都是陽明的兄弟,但都遠不及陽明。
陽明的夫人姓諸,因不育,撫從子正憲為子。諸卒,繼娶張夫人,生一子,名正億。生后不久,陽明便死了。
陽明的天資,本來就聰敏異常,又加之生到這樣的好家庭里,受的又是家庭中良好教育,又受祖父、父親的道德、文學影響,故能成就如許大功業(yè),成為一個偉大的哲學家。
“詩人”兩個字,是多么清雅而又神圣。一個小孩子,居然也號稱起詩人來了。他不但是個小詩人,還是一個天才小詩人,令人們贊羨不已。
陽明確是一個富有天才的孩子,不過六七歲時忽然背誦起他祖父曾讀過的書來,而又誦得很純熟。祖父非常地驚異了,就問:“你這個小孩子,年紀這么小,又沒有讀過書,如何能知道背誦,而且背誦得這樣的純熟呢?”他笑著回答說:“我先前,口里雖然不能講話,但聽是會聽的;因曾聽得祖父讀書,我在旁邊也默記得很熟了。”
他的祖父知道,這是天生的夙慧,心里也自然非常愉快。
祖父從此就教陽明讀書。他的祖父,是個極有學問的大儒,陽明又是個聰穎絕倫的小孩子,這讀書進步之速,不問可知,是有一日千里之勢了。
陽明十歲的時候,他父親已應試中了狀元,于是派人回家迎請陽明的祖父至京侍養(yǎng),陽明便隨著祖父,與可愛的故鄉(xiāng)暫告離別,一路到京師來。
到京后,有一天他的祖父帶著陽明約了許多朋友,到金山寺里去飲酒游山。來的也盡是知名之士,他們飲著高興了,大眾都提議吟詩—這位富有天才的小詩人,表現(xiàn)他天才的機會也來到了。
許多詩人,正在捻須的捻須,搔首的搔首,時候已過了許久,詩都沒有做出來;這位“初生犢兒,不知畏虎”的小詩人陽明,卻早已將詩做好,再也忍不住不說了:“你們的詩,還沒有吟出,我的詩卻已做好了?!?/p>
這真是笑話,以一個十一歲的小兒,連乳氣都沒有退盡,居然在一班大詩人面前,自己承認會做詩,這不是笑話么?無論是誰,恐都不敢相信罷。
陽明的天才,知道的只有他的祖父。于是就命陽明將做好的詩吟出來。陽明念道:
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
等陽明念完這首詩,把大眾都驚異住了—但他們還不敢相信,疑是他祖父的代筆,故意使他孫子來博一個天才之名的。
這真是的,以一個垂髫的童子,就會吟詩,并又做得這樣好,誰個能相信這事呢?
于是想出一個面試無弊的法子,就是另出一個吟“蔽月山房”的題目,要陽明當面做出來,藉以覘其真?zhèn)?,就可知道,內中是不是他祖父作的弊?/p>
題目一出,這個童子,便毫不思索地又吟了出來:
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高月更闊。
這一下,真把大眾驚住了。果然詩人是沒有年齡限制的。于是,大眾再也沒有什么異言,只有驚異!贊嘆!羨慕!悅服!
他祖父從此又更加喜歡他了。
在幼年時候,陽明便豪邁不羈,頗有俠士之風。一個禮教信徒的父親,于是憂慮起來。恐怕他的兒子:天生一副好靈性,一旦誤入歧途,則會拿來誤用了,似又太可惜。因此便想聘請一位學識湛深的先生,來約束訓導,使陽明能日往上進。
但祖父卻知道孫子,是決不會走入歧途的;他確比陽明的父親,還能了解陽明。這原因,就是陽明從祖父在家讀書,他就知道的。陽明幼年的品格、氣質、心性,都為祖父所深知,故此,祖父覺得陽明父親的懷憂,是完全不曾了解他的兒子的緣故。
懷憂的父親,終竟請了一位先生來,教陽明讀書。
有一次,陽明和一個同窗學友,走在長安街上,偶然遇著一個看相的相士。相士一見陽明,便要看陽明的相??赐曛蟊阏f道:“我與你相之后,須要記著我所說的話:你的須到拂領的時候,便是初入圣境了;等到須上丹田時,便是在結圣胎了;再后,若是須到了下丹田,那時圣果已圓,你就做了圣人了?!闭f完之后,相士便走了。
以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就會給相士相出將來會做圣人,并且果如相士之言,絲毫不爽。這是相士的相法靈驗呢?還是后來好異的人所附會的呢?
自從聽了相士的言語之后,陽明果真受了感觸,常常對書靜坐凝思,想學做圣人起來了。一個小小的童子,就有志要學做圣人,這是何等的志向,何等的胸襟!即此一端,也就夠作一般少年的模范呀!
因為要立志學做圣人,就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這還重要的事,于是就去問他的塾師道:“什么是人生第一等的事?”那位腦筋充滿了利祿思想的塾師,回答道:“讀了書,登了第,做了官,這就是人生的第一等事”。真的,在腐儒的心目中,這“讀書、登第、做官”六個字,確是人生第一等事。讀書的目的,是在應試登第;應試登第的目的,是在做官;做了官之后,人生至高無上的目的,乃算達到,便死而無憾了。哪知陽明卻志不在此,他說:“讀書希望登第做官,恐怕不是第一等事罷!讀書希望學圣賢,才是第一等事呢!”
這樣大膽無畏不疑地說出這一句“讀書學圣賢才是第一等事”的話,足使他腐朽的老師,為之咋舌驚異。使他不能不佩服他學生的立志之高超,他更不能不慚愧自己的立志之卑鄙。
過后,這話給陽明的祖父也知道了。便笑問著陽明說:“你讀書是要學做圣賢嗎?”祖父是這樣笑問著,由此,也可知他心里喜慰是如何了。
在此時,陽明做圣人的種子,已經播下了,我們再向后看:它如何萌芽!如何燦爛!如何結果??!
到京師居了兩年,出了一件最不幸的事,并且是抱恨終天的一件不幸事??!
當他在京,忽然聽得一個最不好的消息。原來他慈愛的母親,竟拋棄了他十三歲的兒子陽明,而瞑目長逝了。
這是多么悲慘的一個消息,當他初聽知這個噩耗的時候,幾于心膽俱裂,肝腑俱摧;他此時傷痛,幾已達到了極點。
從此,他才覺得“死”是人生第一悲痛的事,而且沒有法子可以避免這個“死”字的。因為有了這一幕悲劇之后,他漸漸感覺得人生的可厭;于是,就起了修道學佛的念頭。因為“道”與“佛”,是能不死不滅的。他的人生觀和他的思想,已趨向消極態(tài)度一途了。
因母親的死,幾乎使我們這位大哲學家,跑到佛、道兩條路上去,永遠不到儒家的這條路上來。還好,他的消極態(tài)度、悲觀思想,不過一時的為情感、意志、環(huán)境所沖動;故不久,仍舊恢復原來的思想、態(tài)度。
陽明在京,又住了許久。于是拋卻一切悲觀消極的思想、態(tài)度,想作慷慨的游歷了。
游歷出發(fā)的目的,是在居庸關外。因為此時,國內正盜賊蜂起,國外又邊患疊生。他很想藉此到關外去,研究一個御邊之策。原因是:國內的盜賊,比較上易于剿平,不致為什么大患;最堪憂虞的,是邊寇猖狂,以致大好神州,有淪于夷狄之隱患;所以便要想法子去抵御它。這是陽明眼光遠大、見識精到的地方;也是他將來政治上極有名的主張。到了居庸關,便至許多夷人所在的部落,窺察邊地形勢,又歷詢諸夷人的情況,于是邊情利害之處,了然已有成算,早以得著御邊之策。后上疏所陳《邊務八事》,就是此次游歷考察的心得。也算沒有辜負這次游歷的本衷和目的了。
他又知道,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僅僅曉得握管作文,是不能為國紓憂、經略四方的。便在關外,跟隨著胡人學習騎射,練得很為純熟,胡人也不敢稍為侮犯他。他要練習騎射的宗旨,是要為國效勞,抗御外侮;從此,我們可知他真是意氣卓越、一個愛國好男兒呀!
因愛國思想,久縈腦際;于是,思起古時一個愛國家、御外侮的馬伏波將軍來了。他很企慕馬伏波,能立功異域,為國爭光,是青年一個最好的模范!他因企慕馬伏波太切,故有一次,曾夢謁馬伏波廟,他還作了一首詩。詩道:
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毛皤。云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
陽明這首詩的隱意,便是想繼伏波之風,立功異域;可惜他雖有伏波之志,但因環(huán)境與伏波所處者不同,只好仍讓伏波專美。一個負有絕大軍事學識之愛國者,僅僅只在國內作剿賊平逆之用,不能如伏波一樣,立功異域,這是多么可為陽明惋惜的事?。?/p>
他因天下沸亂,很想將自己研究的心得,上策朝廷,藉供采擇;但是被祖父阻止了,并斥他太狂妄?!m然此時被祖父所阻,可是后來還是陳了《邊務八事》的疏,究竟將他的心得,貢獻于朝了。
陽明的婚事,是從小由他父親做主,替他訂的。這次在江西,要舉行婚禮。因新婚,而在新婚那天,就鬧出一件極有趣味的笑話。這個笑話,至今還留在后人的口中,永遠永遠地不會忘記。
他的外舅,姓諸名養(yǎng)和,是江西布政司參議。聞知陽明已由京回歸余姚,又知他已有十七歲,而自己的女兒,也已成人;正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時候。于是命人到余姚去請陽明,親到江西來迎娶。若是依陽明的意思,似乎還可以再過幾年也不為遲;無奈祖父母抱孫的心太切,只好依從。原來他心里,總蘊藏一種修道的觀念,沒有拋棄,故此對于婚事,卻倒是非常冷淡。
到了江西,就到外舅的官署里委禽。新婚合巹的那天,自然花燭輝煌,非常熱鬧。在這熱鬧的時候,那位新郎王陽明,卻不見了。于是四處尋覓,結果渺無蹤跡。把諸家驚駭疑慮得不知怎樣才好,尤其是一班賀喜的賓客,更弄得莫名其妙,都紛紛詫異猜疑不止—聰明的讀者,請暫時掩卷,莫看下文,來猜一猜,這位新郎為什么事不見了?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這真是一個極有趣味的啞謎呀。
原來這一天,因太熱鬧了,這位好靜的新郎,實在很厭惡這樣;所以乘人不備的時候,便私自出了官署,往外面閑游。不知不覺的,卻走到了鐵柱宮,進去看見一個精神健旺的道士,在榻上趺坐;陽明是個極想修道的,今見道士,正好藉此問修道養(yǎng)生的道理,于是便同道士談論養(yǎng)生問題起來。道士音如洪鐘,滔滔不絕地往下談,陽明也津津有味地往下聽;最后相坐對談,更覺投機。陽明此時,已聽得入迷,把身外一切的事都忘了。什么洞房花燭?什么百年大事?他一股腦兒都不知忘在什么地方了。他已忘記自己還是一個將要飲合巹酒的新郎;更忘記還有一位新娘子,在那里冷冷清清、孤孤凄凄地等候哩。
就是這樣同著道士相坐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被諸家的人找著。這時,他方才記起來了。記起昨天,原來是他的新婚佳期,被自己糊里糊涂地同道士談忘記了;只好重又回來,補行婚禮。這樣健忘的故事,真是古今少有;陽明個性之奇特,于此也就可以想見了。
結了婚之后,在外舅的官署里,閑著沒有事情可做,看見官署里藏蓄的紙很多,便天天臨池學書;許多篋里的紙,都被他臨寫完,由是書法大有進步。他曾自己說過,他臨帖學書的心得道:
吾始學書,對模古帖,止得字形;后舉筆不輕落紙,凝思靜慮,擬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
在以前宋朝時候,有個東萊呂祖謙先生,也是在新婚蜜月里,著了一部文學杰作,叫作《東萊博議》;而這位陽明先生,在新婚后臨帖學字,書法大進。這都是我國文壇上,兩個最有名的佳話。
無論什么人,要想成一個偉大人物,必須先要從名師受業(yè)。翻開中國偉人的歷史來看,哪一個不是受了名師的陶镕、指授,才能成就他的大功業(yè)、大學識,我們的陽明,自然也不能逃出例外。他有兩個先生,一個是教授文的,一個是教授武的,現(xiàn)在來分別說之:
(一)婁一齋—教文的婁一齋,名諒,上饒人,是個大學問家。對于理學—就是哲學,有深切的研究,那時正在廣信講學。陽明在江西結了婚之后,便帶著他新婚的妻子,同歸余姚;舟至廣信地方過,聞知婁一齋在此講學,他素來聽說一齋學問非常之好,他就很為欽慕,苦于沒有機會去見晤一次。這回恰好路過此地,便舍舟上岸,前去訪謁。一齋見了陽明,異常喜愛,于是對陽明談了許多宋儒“格物”之學。并又說:“圣人是可以學得到、做得到的?!边@一次的談話,使陽明得了不少的益處。婁一齋是個大理學家,所說的話,都是極有價值的。陽明想研究哲學的動機,便在這時開始了。后來能夠發(fā)明“知行合一”的學說,在中國哲學史上,創(chuàng)辟一新境域,也得力于這次一齋談話影響的不少。所以一齋就是陽明的第一個先生。
(二)許璋—教武的許璋,字半圭,上虞人,是個大軍事學家。凡天文、地理,及孫、吳韜略,奇門九遁之術,無不精曉。陽明的軍事學識,多半受之于半圭;我們只看這樣會用兵的陽明,就可以推測他的先生半圭的學問了。半圭是個淡于名祿,而又愛講修道的。陽明在陽明洞養(yǎng)病時,也常同他的先生半圭,共參道妙。及陽明大功告成之后,送半圭一些金帛,半圭絲毫不肯受;陽明又想薦之于朝,半圭反說道:“爵賞非我所愿要的,你又何必以這些東西來相強呢!”后來活到七十多歲才死。陽明以文哭之,題其墓曰:“處士許璋之墓?!?/p>
這兩個先生,真可說是陽明的兩位益師。學說上的成就,得力于教哲學的先生婁一齋;功業(yè)上的成就,得力于教軍事學的先生許璋。要是沒有這兩位先生,陽明無論怎樣,不能成就這樣的偉大,然這正是陽明之幸啊!
在這年,龍山公因丁外艱,回歸余姚,于是命陽明和從弟冕階、宮,同著妹婿牧相等,在一處研究八股文,講經析義,預備應試科舉之用;人多一點,也無非是取其易收切磋之效。陽明白天里,對于課業(yè),倒不十分用功去練習;可是每天晚上,候其余的人都入睡鄉(xiāng)之后,他反而搜求經、史、子、集,殫精窮思地研究起來。
他為什么要這樣呢?原來他另抱了一個宗旨。他覺得學習八股文,無非徒供獵取功名仕祿之用,此外就毫無用處;至如經、史、子、集,是人終身受用不了的。而且是每個人,都得應當研究的。所以,略于八股,而獨特別致力于經、史、子、集了。
過后,他的幾位長輩同學—冕、階、宮、牧相,都覺得陽明所作的文字,大有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之勢,愈做愈佳,竟無半點瑕疵可尋,均皆自愧不如。及知陽明在每天晚上,另又用功于經、史、子、集,于是都贊嘆著說:“他原來在學八股文之外,又另去用功于經、史,那我們怎能及得他呢?”
可憐的他們,只知以仕祿為目的去研究八股文,哪知世上還另有大學問、大道理,亟需研究的。他們要不是因附著陽明的一點關系,恐怕他們的名字,我們都莫能知道—雖然我們不甚景仰他們—他們只有寂寂無聞,同草木一般腐朽了。由此可見,人去研究學問,也須要放開遠大眼光,立定高尚宗旨,不誤入歧途才對呀!
(本文摘自《心即世界:王陽明傳》,梁啟超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