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臧克家

我說的渺小是最本色的，最真的，最人性的，是恰恰反乎上面所說的那樣的偉大的。一顆星星，它沒有名字卻有光，有溫暖，一顆又一顆，整個夜空都為之燦爛了。誰也不掩蓋誰，誰也不妨礙別人的存在，相反的，彼此互相輝映，每一個是集體中的一分子。

滿腹經(jīng)綸的學(xué)者，不要向人民夸示你們的淵博吧，在這一方面你不是能手，因你有福、有閑、有錢，你對于鋤頭拿得動、使得熟嗎？在別人的本領(lǐng)之前，你顯示自己的渺小吧。用你的精神的食糧去換五谷吧。

當(dāng)個人從大眾中孤立起來，而以自己的所長傲別人所短，他自覺是高人一頭；把自己看做群眾里面的一個，以別人的所長比自己的所短時，便覺得自己是渺小。人類的集體是偉大，我常常想，不親自站在群眾的隊伍里面是比不出自己高低的；我常常想，站在大洋的邊岸上向遠(yuǎn)處放眼的時候，站在喜瑪拉雅山腳下向上抬頭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的渺小。

因此，我愛大海，也愛一條潺潺的溪流；我愛高山，也愛一個土丘；我愛林木的微響，也愛一縷炊煙；我愛孩子的眼睛，我愛無名的群眾，我也愛將軍虎帳夜談兵——如果他沒有忘記他是個人。

我說的渺小是通到新英雄主義的一個起點。渺小是要把人列在一列平等的線上，渺小是自大、狂妄、野心、殘害的消毒藥，渺小是把人還原成人，是叫人看集體重于個人。當(dāng)一個人為了群眾，為了民族和國家，發(fā)揮了自己最大可能的力量，他便成為人民的英雄——新的英雄，這種英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犧性了自己，他頭頂?shù)墓馊Γ菑娜烁窈王r血中放射出來的。

人人都渺小，然而當(dāng)把渺小擴大到極致的時候，人人都可以成為英雄——新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