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莉萍
病房里來了個維尼熊 攝影/顧頤菲 南京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
推開手術室的大門,還來不及抬頭,只覺得黑壓壓的一團人影蜂擁而至。而在我的視線范圍之內,手術轉運床上,一個三歲的小男孩在五雙大手之下如同亟待展翅的雛鷹,在哭鬧聲中拼命地掙脫束縛。兩名麻醉醫(yī)生、兩名手術室護士還有一名外科醫(yī)生將手術轉運床圍得水泄不通,生怕一個疏忽患者拔液或者墜床。“xxx”,家屬二字還未出口,余光中我的同事早已被擠到轉運床的家屬墻之外?!奥樽硭幨遣皇菦]有管用?”“孩子怎么醒了?”“孩子哭成這樣,你們怎么不管啊,怎么做醫(yī)生的???”各種各樣的責怪聲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來,還來不及緩神兒,我的肩膀早已被抓在了家屬強有力的雙手之下,肩膀帶著我的身體前后搖擺,一個趔趄,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淚水噴涌而出。驚醒的我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看了眼手機,凌晨兩點四十分。怎么會做了這樣的夢呢?我反問自己。趕緊睡吧,明天還有重病人的麻醉,精神不好可扛不下來啊,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墒潜M管這樣想,睡眠卻不受控制,人也越來越清醒。進入醫(yī)院這幾年來的一幕一幕爭相浮上心頭。
實習的那一年,我眼中的麻醉醫(yī)生總是超負荷運轉,七點十分進入手術室,能夠在晚上九點結束手術已是萬幸。然而這個時候最少還會有四五個明日手術的病人待訪視。那時,一天的精力和耐心早就響起了電量不足的提示音,所以經(jīng)常按照同意書上的條條框框機械性地與患者及家屬交代。在臨近畢業(yè)的一天,機緣巧合,我跟隨一位已經(jīng)工作了幾年的師姐去訪視病人。她耐心地和患者及家屬講解麻醉過程,用通俗易懂的話語交代麻醉風險,到了最后還貼心地拉住了患者的手,告訴她不要害怕,明天會一直守護在她的身邊,讓她醒來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這一幕讓當時的我很疑惑,為什么師姐和我還有我見到的一些人有點不太一樣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我開始踏上了我研究生學習的旅程。正因為這樣的疑惑,使得我異常熱衷于跟隨老師進行術前訪視??粗蠋熀突颊呒凹覍傧嗵幍孟袷亲×硕嗄甑睦相従樱颊邼M意而自己也開心,對于這個疑惑我有些似懂非懂了。隨著接觸臨床工作時間的延長,我也開始了單獨訪視病人,學著老師的模樣。然而我好像并未學到各中精髓,倒是有兩個失敗的案例使我難忘。有一次去訪視一個經(jīng)歷過多次手術身患腫瘤的老奶奶,剛剛自我介紹便吃了閉門羹?!按笠棠?,明天手術,我是您的麻醉醫(yī)生,今天來看看您?!边€未等到患者回應,坐在床邊吃飯的患者老伴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啊?”“大姨,您前幾次做完手術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嗎?”“子宮什么的都沒有了,能舒服的了嗎,你不就是讓我簽字想推卸責任的嘛,別說這么多了你也,拿來我簽?!鼻逦糜浀卯敃r的炮火味,以至于忘記了后來的自己是如何狼狽收場的。還有一次一位胃切除術后需要實施全身麻醉的病人,術前訪視后發(fā)現(xiàn)他有嚴重的胃食管反流癥狀,建議請相關科室進行會診,患者家屬同意,但是卻遭到了患者的強烈反對,在我與外科醫(yī)生以及我的上級醫(yī)師溝通過程中,患者前后找了我三次,最后把我攔在樓道,“說服教育”了一個多小時。
后來,我與我的老師談及這兩次難忘的遭遇,老師告訴我:我們要感謝每一位患者,感謝他們對我們的信任,肯把生命托付給我們。有時候他們的態(tài)度可能會不是很好,其實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找到患者擔心的那個點,沒有真正了解他們的需求?;鄹袦\的我對于這段話還是沒能完全理解。直到有一天,奶奶因直腸癌住進了醫(yī)院,我不再是穿著白大衣冷靜分析病情的醫(yī)生,而是一心想要奶奶多活一段的普通家屬。在那一刻,焦慮、無奈、無助的情緒緊緊圍繞著我,那樣的日子雖然痛苦,卻也讓我明白了患者家屬那復雜的心情。明白了為什么我的老師能夠準確判斷出哪些家屬是擔心孩子接受麻醉后會影響智力,哪些患者是擔心術后傷口疼痛,哪些患者是擔心醫(yī)療費用會給家庭帶來負擔,因為他站到了對方的位置,以對方的視角來看待問題。
此后,我也不再是簡簡單單地照葫蘆畫瓢,而是換位思考,嘗試著把自己當成患者家屬,先去考慮他們會擔心什么樣的問題。通過這樣的改變,緩解了患者術前的緊張情緒,融洽了醫(yī)患相處氛圍,也增添了工作中的成就感。冬天的手術室外,患者家屬見我們的外出衣過于單薄,二話不說便脫下了自己的羽絨服披在了我的身上,衣服上殘留的余溫暖身更暖心。而與患兒的相處之中,思慮便遠遠多于成人,既要盡力使之舒適,又要避免醫(yī)療過程會對患兒心理留下不良影響。通過對老師們的觀察以及自身思考,終于使得我與患兒的溝通從最初的“媽媽,阿姨嚇我了”變成了現(xiàn)在的“阿姨,你明天還來看我!”想起這幾年的一幕幕,不覺中笑容早已替換了淚水。
不想了不想了,快睡吧!明天還有患者需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