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抗戰(zhàn)勝利后，對于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及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無論是根據(jù)馬列主義民族理論，還是基于拉住東蒙的現(xiàn)實需要，中共毫無疑問應持肯定、贊助的態(tài)度。但東北局、西滿分局和冀熱遼分局因所處環(huán)境不同、領導人的理論、經(jīng)驗有別，對東蒙的處理方式相差甚遠。中共中央調整對策，要東北局與晉察冀中央局協(xié)調對內蒙古的方針，共同與東蒙談判?？谷諔?zhàn)爭結束后處理東蒙問題，是中共民族主張在實踐中的第一次演習。

【關鍵詞】中共；東蒙；西滿；熱河；民族政策

【中圖分類號】D2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3570-（2018）05-0067-12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東蒙的蒙古族知識分子、青年學生、軍校官兵等先后恢復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建立起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及東蒙古人民自治軍，形成一支重要的政治、軍事力量。中共要搶占東北、熱河，建立西滿、熱河根據(jù)地，不可避免地要與東蒙打交道。問題是，過去長期宣傳的民族自決、民族平等理論在現(xiàn)實中行得通嗎？東北局、西滿分局和冀熱遼分局所處環(huán)境不同、領導人的理論、經(jīng)驗有別，對東蒙的看法、態(tài)度和政策會一致嗎？中共中央面對1946年初國內局勢可能走向“和平民主”，又會怎樣認識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及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呢？對于以上諸多問題，以往的研究成果主要著墨于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的成立、活動及其與中共的合作等，而對中共中央轉變東蒙對策的深層次原因，以及中共不同地方黨政軍機關不同因應的多重面相缺乏深入的分析。①

一、中共中央對東蒙問題的現(xiàn)實考量

內蒙古分東、西，是歷史上蒙古部落間互相爭斗的產(chǎn)物。其中，東蒙作為一個地域名稱，在清代時所轄政區(qū)為哲里木盟、昭烏達盟、卓索圖盟，即今天內蒙古自治區(qū)東部的興安盟、赤峰市、通遼市及吉林省西部、遼寧省北部、黑龍江省西南部地區(qū)。②日本占領時期，將該地劃為偽“滿洲國”的興安總省及“省外四旗”③“錦熱八旗”④等。1945年8月，蘇聯(lián)、蒙古人民共和國軍隊進占該地后，部分蒙古族革命者、開明上層人士、大批知識分子及一些曾在偽滿政權任職的官吏乘機起義，在興安盟王爺廟（今烏蘭浩特市）公開宣布恢復內蒙古人民革命黨，組建“東蒙本部”。同年10月，相繼成立內蒙古人民革命青年團、民警大隊。

東北及熱河省，日本占領長達十數(shù)年，無論是中共還是國民黨在該地區(qū)均沒有多少影響。抗戰(zhàn)勝利后，中共迅速決定傾全力進軍東北及熱河、察哈爾，與國民黨展開爭奪。到1945年9、10月份，中共冀熱遼部隊乘地利之便，已占領熱河省大部及東北的許多大中城市。進入11月，東北形勢陡轉，中共再想獨占東北已屬無望。同月下旬，中共中央決定“讓開大路，占領兩廂”，到東、北、西滿的中、小城市及農(nóng)村，建立根據(jù)地。①12月上旬，東北局下令，以李富春、呂正操、張平化等在鄭家屯（今吉林省雙遼市）組建西滿分局、軍區(qū)。②西滿，即山海關、錦州、沈陽至哈爾濱的鐵路線以西地區(qū)，包括阜新、通遼、開魯、洮南（洮安）、扶余、三肇（肇東、肇州、肇源）、安達、齊齊哈爾、嫩江等地。③顯然，中共要在西滿和熱河建立根據(jù)地，勢必面臨著怎樣處理與當?shù)孛晒抛寮捌漕I導力量東蒙黨政的關系問題。

可直到1945年底，不但許多中共地方干部剛剛接觸內蒙古人民革命黨，感覺很陌生，而且中共中央也不十分了解東蒙的具體情況。同年12月下旬，黃克誠率新四軍第三師主力撤至錦州以北的義縣、阜新、朝陽一帶。該地原屬卓索圖盟，當時部分蒙古王公“騎上馬打游擊”，青年人則要求建立旗政府和武裝。對此，黃不知如何處理，只得向東北局請示對策。④很可能輾轉獲悉上述簡要情況后，中共中央一時也拿不出好的辦法。此時，抗戰(zhàn)時期八路軍在大青山建立游擊根據(jù)地受挫的教訓肯定記憶猶新。⑤歷史經(jīng)驗告訴他們，在蒙漢雜居地區(qū)，“蒙古民族對我態(tài)度之好壞，為我在西滿及熱河成敗的決定條件之一”。目前，共產(chǎn)黨只能“對蒙古民族采取十分謹慎的政策”。中共中央告訴西滿、冀熱遼：“首先不要侵犯蒙民各階層任何利益，一切征糧征稅均應暫時免除，同時并設法給蒙民各種好處”；“不能實行與外蒙相同的政策，對王公恐不能加以打擊”。同時，爭取時間，“積極從各方面調查蒙民地區(qū)一切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各種情況加以研究，然后決定對蒙民的政策和口號”。⑥

抗戰(zhàn)勝利后中國政治走向飄忽不定，時局瞬息萬變，根本容不得中共慢慢調查。1946年1月10日政治協(xié)商會議召開后，蘇聯(lián)希望中國實現(xiàn)和平，因此轉告中共中央：“不應想蘇維?；?，應決心停止內戰(zhàn)，并取得蔣同意進行民主化”。并警告說：“中共如再不停戰(zhàn)，美國軍隊和空軍會壓下來”。⑦到同月下旬，國共雙方已在關內停火，政治協(xié)商會議有望達成妥協(xié)。中共中央據(jù)此估計，國共兩黨在東北的武裝沖突暫時難以避免，中共仍須改弦易轍。即“力求國民黨承認我黨在東北一定合法地位的條件下與國民黨合作，實行民主改革，和平建設東北”。原來“企圖獨占東北，拒絕與國民黨合作的思想，是不正確的，行不通的，必須在黨內加以肅清”。中共中央強調，和戰(zhàn)的責任決定人心向背，“如我們對國民黨采取內戰(zhàn)方針，我們必歸失敗?！雹儆绕涫堑?946年1月31日，國內各派政治勢力在政治協(xié)商會議上大體取得一致意見，中共中央覺得“在全國范圍內開始了國家民主化”，中共黨、軍隊和解放區(qū)均將走向合法化?！斑@是中國民主革命一次偉大的勝利”，“從此中國即走上了和平民主建設的新階段?！雹诳傊?，“在那段短時間里，我們黨內洋溢著一種樂觀的情緒?！?③

恰在政治協(xié)商會議召開、中共轉向和平方針期間，東蒙態(tài)勢已然發(fā)生變化。1946年1月中旬，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在興安盟葛根廟召開東蒙古人民代表會議，選舉產(chǎn)生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該自治政府要求在偽滿所有設旗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實行“高度民族自治”，建政、建軍、建團、立旗?！斑@就是要‘獨立自治，要同中國分離”。④從2月上旬起，東蒙此舉不但引起國內報刊的質疑，而且受到美國的注意。中共也被牽扯進去，與蘇聯(lián)一同受到責難和攻擊。⑤在國共嚴重對立，甚至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時，中共可以無視國民黨的政策，不用過分看重國統(tǒng)區(qū)媒體的宣傳，而更多地使用軍事手段贏得戰(zhàn)場上的勝利。可國內和平即將到來，中共要取得更多的輿論同情和政治得分，自身的聲望與名譽就顯得彌足珍貴。何況，中共準備派人參加即將由國民黨主導的新“聯(lián)合政府”⑥，自身角色和地位也會反轉過來，即“不再是以在野黨的攻擊的姿態(tài)，而是作為一個部分在朝的黨，負責任有辦法的姿態(tài)”。⑦

面對國民黨“利用所謂內蒙獨立問題大造謠言”，中共對東蒙策略不可能再從長計議。在對手頭的內蒙古人民革命黨的綱領做出評估后，1946年2月18日，中共中央向東北局、晉察冀局及西滿分局、冀熱遼分局、烏蘭夫等明確表態(tài)：這“過左”的，中共“不能贊助該黨之綱領及活動”；如有可能，還“應勸阻其改變方針”。目前，內蒙古搞“獨立自決”仍不合時宜，而應以政治協(xié)商會議通過的“和平建國綱領”為依據(jù)，主張“民族平等自治”。⑧

此時，中共中央收到從冀熱遼分局轉來的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宣言、綱領等文件，進一步了解到東蒙的實際情況。⑨面對空前的輿論壓力，中共中央判斷，“在今天整個國內國際形勢下，[東蒙]成立這種自治共和國式的政府仍然是過左的，對蒙古民族、中國人民與蘇聯(lián)和外蒙的外交都是不利的，徒然供給反動派一個反蘇反共的借口，造成中國人民中狹隘民族主義者的一種恐懼。”何況，東蒙還不管不顧，“大吹大擂，發(fā)宣言、派代表、請愿”。中共中央估計，這更是“實際行不通的辦法，結果反而碰壁，不能實現(xiàn)他們的要求”。2月24日，中共中央告訴東北局及西滿分局、冀熱遼分局：“東蒙今天應依和平建國綱領第三節(jié)第六條實行地方自治，在遼北省與熱河省省政府之下成立自治區(qū)，至多要求成立一單獨的省，作為普通地方政府出現(xiàn)，而不應與中國形成所謂宗主國與類似自治共和國的關系，不必要求單獨的貨幣單獨的軍隊，甚至單獨的國旗……請以此方針耐心說服他們，改變作法，并警告如他們堅持現(xiàn)在的作法，我們即不能支持他們，必要時還要聲明與他們無任何關系?！弊詈?，為避免東蒙方面拿蘇聯(lián)說事，中共中央特地向東北局交底，“蘇聯(lián)亦不知道與不贊成他們此種行動”，并要求調查后報告東蒙“此舉的來歷究竟如何”。①

二、東北局、西滿分局對東蒙的最初反應

建黨20多年來，中共從未遇到過如同東蒙這般大規(guī)模的民族問題，當然無暇也無從認真思考。從蘇聯(lián)舶來的民族自決主張基本上停留在紙面上和理論宣傳中。1945年最后兩三個月，因為國民黨軍隊的進攻，中共干部和軍隊從東向西、從南向北逐步后撤，進入到東蒙地區(qū)。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猝不及防地接觸到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內蒙古人民革命青年團。對此，他們并不熟悉，有的還十分陌生，只能憑借過去長期宣傳的民族理論和統(tǒng)戰(zhàn)策略行事。直覺告訴他們：承認蒙古族是一個民族，實行民族平等、民族自決，可能是解決該地問題的樞紐。1945年11月東北局在籌備召開東北人民代表會議時，便邀請內蒙古人民革命黨派出代表參加，并對其代表“正式表示主張蒙古人民自決”，只不過當前條件尚不成熟。②即將由該會議選舉產(chǎn)生的“東北各省人民自治聯(lián)合會”，東北局準備吸收“蒙民上層分子及[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員各一人為委員”。③東蒙古人民代表會議召開期間，東北局、西滿分局先后去電祝賀。④

在地方層面，遼西地委、阜新工委⑤及洮安縣委等應該算是比較早碰到東蒙民族問題的。甫一接觸，“不管當時情況如何紊亂，領導上如何不統(tǒng)一，干部對蒙古工作經(jīng)驗如何差，對蒙古社會情況很少了解”，共產(chǎn)黨的民族理論仍然告訴他們對東蒙應當采取一種什么樣的政策。換言之，他們“事前精神上沒有準備，但一接觸就感到這是一個民族問題”，“不約而同的提出了幫助蒙古人民自治的方針，培養(yǎng)蒙古青年，發(fā)動蒙古基本群眾，團結各個階層，反對國民黨的大漢族主義”。⑥其中，遼西地委系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中共在錦州建立的地方組織。1945年11月下旬，受到國民黨精銳部隊第13軍、第52軍的進攻，被迫撤出錦州，向北轉到北票、庫倫一帶。在這里，遼西地委首次發(fā)現(xiàn)內蒙古人民革命黨的活動。因為不清楚該黨的歷史、性質和綱領，只能憑中共以往的民族理論做出評估。遼西地委設想：“如調查確系內蒙人民革命的政黨，[則]積極予[以]幫助糾正，能以做為基礎來開展內蒙古人民的工作”。①

阜新地委書記呂明仁剛剛從山東根據(jù)地來到熱河省東部。他了解到庫倫旗屬蒙漢雜居區(qū)，便在1945年12月底明確告訴所屬各縣的縣長、縣委書記們：“要執(zhí)行毛主席《論聯(lián)合政府》中民族自決的政策，可通過蒙民自治運動，選出代表單獨成立政府，搞好統(tǒng)一戰(zhàn)線?！雹趯υ撈炀硟鹊膬让晒湃嗣窀锩h，呂叮囑地委秘書長于洪?。骸耙私鈨让晒诺狞h剛開始建立，一切政權、軍隊均缺乏骨干，缺乏革命經(jīng)驗。但絕不要以已有建黨二十五年斗爭歷史的我黨，有豐富斗爭經(jīng)驗的黨的水平，去看內蒙古的黨與內蒙古的工作。”“我們的工作方針，主要[是]幫助人民革命黨，接受人民革命黨的領導與分配，把我們干部爭取合[法]打入政府、軍隊與下層群眾中去，不要成立兩套組織形式”。③呂還要求庫倫旗的中共干部們：“應當贊助”內蒙古人民革命黨領導的自治運動，應當明白他們搞自治并不意味著“反對我們”。中共“只是幫助與協(xié)助的兄弟黨”，任務是“加強兄弟黨”，“不應另建立一套組織系統(tǒng)，不是包辦代替他們的解放事業(yè)”。④按照這個原則，阜新地委首先與庫倫的內蒙古人民革命青年團建立聯(lián)系，把干部派到青年團中工作，“接受其領導”。⑤

洮南、突泉等縣位于西滿北部，毗鄰東蒙政治中心王爺廟。1945年10月后，中共干部陸續(xù)抵達該地區(qū)，接收、擴軍、建政。為穩(wěn)定秩序、排擠國民黨勢力，該地中共干部與東蒙密切合作，互相支援。12月中旬，東蒙警備大隊曾聯(lián)合中共嫩江一支隊攻入突泉縣城，解救出被叛亂武裝拘捕的中共黨員胡秉權。⑥東蒙古人民代表會議召開前夕，中共洮安縣委、縣政府專門發(fā)去賀電。該賀電稱：“洮安是你們的大門，王爺廟是我們的后院，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只要雙方“親密的攜起手來，為著共同路標而斗爭，那么整個的勝利也為期不遠了”。⑦1946年1月16日，在東蒙古人民代表會議開幕式上，胡秉權“ 站在共產(chǎn)黨代表的立場上 ”發(fā)表講話。胡告訴東蒙：“蒙族內部這樣的軍民團結是蒙族今后的基本力量……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支援為第二種力量”，中共對蒙古民族的解放是“會全力以赴來支援的”。⑧

在共產(chǎn)黨人的意識形態(tài)里，相對于階級斗爭，民族問題從來都是從屬性的?；蛘哒f，“是一個重要但往往被低估的議題”。⑨中共進入西滿，與東蒙接觸稍多，上述命題似乎反轉過來。西滿軍區(qū)司令呂正操、宣傳部長張平化估計，東蒙“最迫切的問題是民族問題”，“靠近”中共。⑩依據(jù)以上判斷，東蒙正在爭取平等、自治地位的努力，包括成立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完全具有正當性和合理性。按照共產(chǎn)黨人民族理論的核心原則——民族自決、民族平等，西滿分局“對于東蒙人民的自治運動，應抱親愛贊助的態(tài)度，對蒙古人民各階層利益，亦不應有所侵犯”。①

1946年2月中旬，受西滿軍區(qū)委派，胡昭衡抵達王爺廟。經(jīng)與東蒙領導人多次接觸，胡僅僅“覺得他們有狹隘民族主義的跡象”（指要求內外蒙合并、把設治縣及熱河劃入其自治領域）；閱讀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的施政綱領等相關文件，也只是發(fā)覺其階級斗爭色彩淡薄。如“缺乏除奸除特務、鏟除敵偽殘余以及減租減息等內容”。除此以外，他并沒有感到東蒙的言行有何不妥之處。

科左中旗是哲里木盟政治中心，由西滿分局直接領導。該分局確定：應“根據(jù)他們的需要和要求來進行幫助，團結進步力量（特別是青年），通過他們去進行蒙古工作”。如資助該旗保安隊武器彈藥；派干部幫助籌辦東蒙軍政干部學校；改善內蒙古人民革命青年團的領導思想及其組織；設立貿易局，解決旗政府的供給。②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成立后，中共派駐科左后旗的工作團幫助當?shù)卣匍_“盛大的慶祝會”，表示“在領導上尊重王爺廟，承認王爺廟是他們的政府”。③4月1日，東蒙在巴彥塔拉成立哲里木省政府，西滿分局委托“蒙族聯(lián)誼部”（對內稱“蒙古工作組”）部長方知達前去祝賀，獻上錦旗。④1946年3月中旬，圍繞科右前旗龍寶煤礦的開采問題，中共地方政府與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發(fā)生糾紛。后經(jīng)數(shù)次談判，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吉江行署、西滿鐵路局達成協(xié)議：該煤礦所有權屬于東蒙，三方共同投資設立龍寶炭礦公司，合資經(jīng)營。同月26日，三方在王爺廟召開“經(jīng)濟協(xié)商會議”，正式簽訂聯(lián)合開發(fā)協(xié)議。⑤4月上旬，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提出接管其區(qū)域內的白城至阿爾山及扎蘭屯至滿洲里兩條鐵路線，西滿分局滿口答應。⑥

三、東北局、西滿分局對東蒙轄區(qū)等問題的處理

按照蘇聯(lián)的民族理論，“對于那由于某些原因而寧愿留在整個范圍以內的民族”，“唯一正確的解決，就是區(qū)域自治”。那么，現(xiàn)在東北局、西滿分局承認東蒙自治，是否應該全盤答應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所要求的“區(qū)域”呢？

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宣布成立時，曾聲稱興安、哲里木、昭烏達、卓索圖、呼倫貝爾、納文慕仁等盟皆屬其“自治區(qū)域”。⑦即除偽滿時期以蒙古族為主的興安總省外，他們還想把熱河省、錦州省九旗及省外四旗“收入囊中”。有人甚至表示：“凡有蒙人的地方都為蒙古地區(qū)，或者以長城為標界劃漢蒙疆界”。⑧東蒙數(shù)位領導人亦曾向胡昭衡屢屢提議，雙方應以以上原則劃分轄區(qū)。⑨東北局、西滿分局則在保證自己政治、軍事利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滿足東蒙的要求。

1946年1月，中共遼西省委派出工作團進入科左后旗，與該旗政府發(fā)生不悅。①為此，西滿軍區(qū)司令呂正操、政委李富春、政治部主任張平化聯(lián)名邀請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內防部長阿思根進行協(xié)商。1月25日，雙方圍繞雙邊關系及東蒙各地政權建設等問題確立三條“暫時辦法”，是為《呂阿協(xié)定》。該協(xié)定規(guī)定：“在東蒙各地原設縣者仍保留縣治，由漢人負責，縣治下設蒙人自治科；原設旗治者則保留旗治，由蒙人負責，旗治下設漢人自治科”；中共軍隊“原則上不駐于蒙人居住區(qū)”；“雙方配合，共同作戰(zhàn)”。②同時，西滿軍區(qū)為阿思根開具“證明信”，攜帶前往哲里木盟、昭烏達盟等地視察，并要中共“各地軍政首長可依此原則予以接洽，解決各地我方軍政與蒙方軍政之關系，并對阿部長整理蒙軍盡量協(xié)理”。③數(shù)天后，西滿軍區(qū)專門以呂正操、李富春、張平化的名義向所屬各地發(fā)出通令，進一步明確雙方劃界原則。即“在東蒙各地原設縣者，仍保留縣治，由漢人負責，歸我政府（指中共建立的政權——引者注）領導，縣治下設蒙人自治科；原設旗治者，仍保留旗治，由蒙人負責，歸東蒙政府領導，旗治下設漢人自治科”。④

可事實上，按照“呂阿協(xié)定”劃分雙方轄區(qū)，難度依然很大。原因在于，中共要建立根據(jù)地的地區(qū)，即西滿、熱河，有些戰(zhàn)略要地恰恰是蒙古族聚居或蒙漢雜居的盟旗地方。如果依據(jù)協(xié)定將上述區(qū)域全部劃歸東蒙，西滿軍隊勢必被壓縮到長春鐵路西側的狹長地帶。尤其是“省外四旗”連接著西滿、北滿兩塊根據(jù)地，中共無論如何都必須控制。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則想把該四旗合起來，成立郭爾羅斯省，收歸己有。對于中共在這些地區(qū)建立政權，東蒙心生不滿，認為這是“剝奪其自治權”。1946年1月26日，山東軍區(qū)第七師再度收復郭爾羅斯后旗。經(jīng)過談判，雙方議定：中共、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及蒙漢群眾各派代表，組成該旗行政委員會與政府機關，建立“民族民主的地方聯(lián)合政府”；并以中共的施政綱領為基礎，“吸收蒙人意見”，加以“具體化”。至于郭爾羅斯后旗的隸屬關系及四旗建省問題，雙方意見仍“未能統(tǒng)一”。⑤直到3月中旬，西滿軍區(qū)政治部主任張平化路過白城子，在此盤桓十來天，才把郭爾羅斯后旗的歸屬及建置等問題初步確定下來。（1）在該旗成立旗政府，受吉江行政公署領導；（2）吉江行署成立民族事務處，在有相當數(shù)量少數(shù)民族的縣內成立民族事務科，在該民族居住的區(qū)、屯建立自治區(qū)、自治屯，受縣政府領導；（3）旗人民代表大會的選舉應根據(jù)蒙民歷史地位及人口比例兩原則進行。旗長由蒙人擔任，副旗長由漢人擔任，不另設自治科；（4）建立蒙民武裝，由吉江軍區(qū)統(tǒng)一指揮；（5）蒙民中可成立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性質的政治組織，如大同會、同盟會等，在中共領導之下進行工作。并在蒙民中大量發(fā)展黨員，形成蒙民領導核心。黨的組織不能因民族而有所區(qū)分（在旗內建立統(tǒng)一的工會與農(nóng)會，也不因民族而區(qū)分）；（6）旗內資材，中共部隊不得擅自取用，由旗政府統(tǒng)一處理。⑥

2月15日，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正式成立后，各省省長準備走馬上任，到各地整軍建政。這樣一來，原來東蒙僅僅停留在口頭上的自治區(qū)域必須落實下來，其與中共在西滿、熱河的劃界問題也就提上議事日程。為此，東蒙首先派遣業(yè)喜扎拉森去靠近王爺廟的洮南縣，與中共吉江省委、軍區(qū)聯(lián)系。業(yè)喜扎拉森稱，東蒙準備把其轄區(qū)劃為七個省，其中薩嘎拉扎布等要到林東籌建昭烏達省。在該地雙方曾發(fā)生不睦，請吉江省委給熱北地委寫介紹信，以免再生齟齬。中共吉江省委、軍區(qū)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部分地盤也包括在東蒙的轄區(qū)之內，趕快于2月20日向東北局請示辦法。①東北局書記彭真、西滿軍區(qū)司令呂正操當天接電后，立即告訴冀熱遼分局和中共中央：既然東蒙要求將原興安西省，即昭烏達盟劃歸其自治范圍，那么中共“必須答應”。②考慮到中共與東蒙在轄區(qū)問題上糾紛不斷，以后可能更形頻繁，東北局感到“東蒙自治政府所轄地區(qū)應及早確定”。次日，東北局再電冀熱遼分局、西滿分局及中共中央，提出一攬子解決方案。該方案針對東蒙聲索的區(qū)域，計劃：（1）“以原偽滿興安?。ㄒ钥档掳四辏?941年——引者注）十二月偽滿制地圖為根據(jù)）劃給東蒙政府管轄為宜”?！芭d安四省”，即興安東、西、南、北省，大體包括呼倫貝爾、納文慕仁、興安、哲里木、昭烏達（西拉沐倫河以北）等盟；（2）熱河省東部9個旗，除赤峰外，悉被國民黨占領，中共“可不過問”；（3）赤峰屬軍事調處執(zhí)行部劃定的共產(chǎn)黨防區(qū)，八路軍已“取得合法地位，不便交給蒙人”；（4）省外四旗距“興安南省較遠且中隔漢人區(qū)，亦不宜劃給蒙人”，應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下“實行地區(qū)自治”。東北局建議，西滿分局可以依據(jù)以上劃界原則與東蒙談判。③

3月中旬，東蒙赴赤峰談判代表團路經(jīng)洮南，正式向西滿分局提出：“承認其所劃自治政府之領域”；原在日據(jù)時期維持縣治之通遼、開魯、突泉、林西歸其管轄，中共推舉縣長，由其委任；中共占領的庫倫、奈曼、科左前旗等地，“請尊重其領導”。西滿分局當面答復：“東蒙自治領域”問題，“中共方面很好辦”，關鍵在于“東蒙自治方針”及“如何取得國民黨方面之承認”。④

總之，無論是東北局，還是西滿分局，他們都想按照民族自決、民族平等原則處理與東蒙的關系，事事、處處，甚至在政權、轄區(qū)等核心利益問題上基本滿足東蒙的要求。東蒙方面自然樂見其成，愿意進一步與中共深度合作。1946年3月，阿思根與方知達經(jīng)反復協(xié)商，達成協(xié)議，規(guī)定：“東蒙自治軍接受西滿軍區(qū)的領導和指揮，并歡迎中共派去政工干部；第二，西滿軍區(qū)保障東蒙自治軍的武器彈藥和給養(yǎng)的供給?！雹?/p>

四、冀熱遼分局與東蒙在熱河的沖突

從戰(zhàn)略地位上看，熱河省東鄰山海關、錦州、沈陽，向南威脅北平、天津、唐山，系東北與華北的重要通道和聯(lián)系紐帶。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共曾在南部建立冀熱遼根據(jù)地，苦苦堅守。蘇聯(lián)對日宣戰(zhàn)進占該地區(qū)后，中共冀熱遼部隊迅速越過長城，或從蘇蒙軍手中，或直接從偽滿軍隊手中直接接收各縣、市政權。到9、 10月份，八路軍基本把國民黨勢力排擠出去，順利控制熱河省南部、中部等絕大部分區(qū)域，建立起熱河分委、熱河軍區(qū)、熱河行政公署和冀熱遼中央分局。不巧的是，當中共繼續(xù)向北推進，到達熱河省北部的昭烏達盟時，情況開始發(fā)生變化。

熱河省以西拉沐倫河為界，以南為卓索圖盟，農(nóng)墾較早，大部已轉營農(nóng)業(yè)；河之北為昭烏達盟，包括克什克騰旗/經(jīng)棚、巴林左旗/林東、巴林右旗/大板、阿魯克爾沁旗/天山、扎魯特旗/魯北及開魯、林西二縣。⑥在昭烏達盟，即熱北，無論是開墾程度，還是人口密度均呈現(xiàn)出從東、西兩端向中部遞減的態(tài)勢。如開魯與經(jīng)棚、大板、林西等地多為農(nóng)區(qū)，漢族農(nóng)民較多。相對來講，這些地區(qū)“蒙漢關系較好，沒有大的矛盾”。中部的扎魯特旗、阿魯科爾沁旗、巴林右旗蒙族人口仍占三分之二左右。①尤其是林東系“蒙地比較中心的地方”，周圍草地一望無涯。②

在蘇蒙軍隊進占熱北后，該地局勢陷入混亂。1945年9月初，和子章在林東鎮(zhèn)建立“巴林左翼旗人民自治委員會”，并在各村設立自治分會、自衛(wèi)隊，維持社會秩序。到11月中旬，全旗自衛(wèi)隊整編成為“公安隊”，共500余人。次年1月初，昭盟各旗縣在巴林左旗倡議下，召開代表大會，通過一系列提案。如促進內蒙古自治運動、設置盟政府、盟內民族融和、對共軍取友好關系、盟內各旗縣共同防衛(wèi)等。并議決組成“昭盟共同防衛(wèi)警備隊”，公推和子章為總指揮。從政治傾向上來說，和子章長期與內蒙古人民革命黨有聯(lián)系，“對共產(chǎn)黨、八路軍比對國民黨信任”，希望中共幫助其實現(xiàn)“民族自治”，相互間建立一種非上下級領導的、“最友愛的同志關系”。③

同年10月，中共熱北軍分區(qū)司令王逸倫在蘇聯(lián)駐軍支持下來到熱河北部的烏丹、林西擴軍。王“利用舊熟人關系，一面委任，讓其自去招軍，一面加委已有的地主土匪武裝進行改造，前后共委任十八個支隊、二千多人，都是地主武裝和土匪、偽警、特務?！逼渲校笆膫€支隊有人，其他四個[支隊]是空頭銜”?？箲?zhàn)期間，王逸倫曾多年在林東秘密開展地下工作，公開身份一直是小學教員?，F(xiàn)在，王逸倫一變成為中共地方大員，這的確不易被更講究身份等級的蒙古族所接納。10月中旬，王逸倫派張振山部以八路軍名義接收巴林左旗林東鎮(zhèn)?！懊晒湃水敃r表示歡迎，和子章等出來接進城里，進行慰勞，送好吃的，請客。”同時想試探真假，“問及朱、毛健康及八路軍中工作狀況”。張振山部本系王逸倫剛剛收編的土匪武裝，對中共和八路軍的情況一竅不通，自然“一無所答”，引起和子章的懷疑。張振山的軍隊還在林東城“匪相畢露，亂搶亂吃”，公開張貼打倒和子章的標語。和子章更加懷疑張系“假八路”，立即將其包圍繳械，逼其退回到林西。10月底或11月初，熱北軍分區(qū)另一支部隊從烏丹經(jīng)大板強行去林東，在途中再次與和子章部遭遇，發(fā)生武裝沖突，再次被迫撤回林西。④而這支部隊同樣系新收編的武裝，“成份多系特務、憲兵、警察等，紀律很壞，對蒙古人遭〔騷〕擾很大”。⑤

冀熱遼分局很清楚，在理論上，依據(jù)民族自決、民族平等原則，“蒙民、回民有建立自己軍隊的權利，我黨、我軍有幫助的義務”。⑥在現(xiàn)實中，山海關、錦州等出關通道被國民黨軍隊切斷，熱河已成為中共黨政干部及軍隊進入東北的唯一陸上途徑。全面控制熱河，“在全國戰(zhàn)略意義更為重要”。⑦熱北的麻煩在于，和子章以“內蒙古人民革命黨東蒙黨部昭烏達盟政治委員”的名義，指責中共熱北軍分區(qū)“與新民主主義背馳，大有國民黨之卑鄙的謀略之嫌”。并要求共產(chǎn)黨賠償損失、退出林西、把“當?shù)鼐幊芍溲b土匪”交其處置。⑧面對和子章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中共熱北地委、熱北軍分區(qū)的領導人莫衷一是。有人認為這“是個民族問題，弄不好矛盾激化，不利于我們爭取民族上層分子，自然也不利于蒙古民族的解放”，強調“暫時不能打”。有人反對這種觀點，批評這是“右傾”，主張硬打。①

雙方僵持到12月下旬，終在林西城下劍拔弩張，形成對峙。中共熱北地方黨政軍人員孤守林西，內外交困。1946年元旦，馬丁洛夫出面調解，強令和子章部撤退，恢復和平局面。②馬丁洛夫時任蘇軍駐赤峰司令，“懂得不少中國的事”，此次系應王逸倫請求與兩名內蒙古人民革命黨黨員專程趕來。③和子章不為所動，堅持要求“實行內蒙獨立”，中共軍隊退出熱北到西拉沐倫河以南，賠償損失。④眼見和子章絲毫不肯妥協(xié)，馬丁洛夫分析說，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系“在中國政府領導下的自治共和國”，聲言熱北屬其“領土”，和子章部為其四個軍之一。現(xiàn)在，既然和子章“拒絕一切中國軍隊入境”，中共熱北地委可去信給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表示“承認政權，軍隊都受他領導，為爭取建立蒙古自治共和國而斗爭”。至于被和子章部控制下的經(jīng)棚、林東等地，可“由蒙古人任旗長”，中共設副旗長，“在他們領導下幫助工作”。中共熱北地委心里知道，國民黨軍隊已抵近到離自己50公里的地方，“力爭蒙古反我們”。共產(chǎn)黨“應用極大力量，把蒙古爭取過來”?？梢慌龅綗岜钡膶嶋H問題，他們又甚感棘手，“估計很難具體解決”。⑤

了解到熱北的麻煩，冀熱遼分局領導人迭次指示，共產(chǎn)黨“應直接間接幫助少數(shù)民族的解放運動……應堅持被壓迫民族的分立自由，不然便是可鄙視他〔的〕沙文主義者……各民族應根據(jù)民族自決的原則決定自己民族的命運。毛澤東同志關于中國各少數(shù)民族是堅持這個革命立場[，并以此]一再教育我們的”；目前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主要因為是熱北方面不清楚與和子章并非“個人問題”，而是“蒙漢關系問題”，“違犯了民族政策”。冀熱遼黨、政、軍負責人要求熱北“負責干部應深刻研究黨的民族政策……不能有絲毫的感情沖動”，應“用一切力量爭取和平解決”。⑥2月中旬，熱河省委書記胡錫奎親到赤峰，經(jīng)與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卓索圖盟領導人白云航商談，就熱北問題達成初步協(xié)議。雙方商定：避免軍事沖突，暫時維持現(xiàn)狀，恢復兩地交通。⑦同時，鑒于和子章拖延退出林西縣五十家子、新林鎮(zhèn)等地，胡又指示熱北地方領導人：“應堅持不用武力的和平解決方式，但可以硬一點”。⑧隨后，熱河八路軍主力第68團開進林西，于2月24日與和部在上述兩地發(fā)生武裝沖突。熱北地委還一度準備繼續(xù)向東，進軍大板、林東。直到3月中旬，博彥滿都、哈豐阿等人赴赤峰與西蒙談判途中路經(jīng)林東，命令和子章等與中共談判解決、共同合作，熱北的沖突才暫告平息。⑨

在熱河中部的赤峰，當白云航銜內蒙古人民革命黨之命而來后，中共面臨的局勢遠比熱北復雜?？箲?zhàn)結束后，中共迅速進占赤峰，建立市委、市政府及熱中地委、專署、軍分區(qū)。當?shù)氐那嗄曛R分子在蘇軍認可下也組織內蒙古自治促進聯(lián)合會，主張“自治就是自己干”，疏遠漢人（包括八路軍），不愿與中共機關聯(lián)系。⑩1946年1月初，東蒙派白云航來到該市，領導內蒙古自治促進聯(lián)合會，試圖發(fā)展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建立卓索圖省、各旗政府和自治軍，自任黨、政、軍一把手。1月中下旬，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東蒙代表團劉春、孔飛等人先后抵達赤峰。就此，熱中地委、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為一方，白云航、內蒙古自治促進聯(lián)合會為另一方，同時出現(xiàn)在赤峰。

白云航，卓索圖盟喀喇沁中旗（今寧城縣）人，喀喇沁部王公后裔，國民黨蒙族領袖人物白云梯之弟，曾先后入北平蒙藏學校、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在當?shù)亍笆莻€有名氣的人物”。①據(jù)說白還曾在赤峰之前會見林彪，得到林10萬元活動經(jīng)費和要中共卓盟黨政軍機關予以“大力支持”的“證明書”。②既有東蒙和林彪兩方撐腰，白云航希望“獨自搞，不愿別人插手和負責，以便發(fā)展自己的勢力，取得領導權”。③他“以當?shù)亍勺迨最I自居，向我們（指中共——引者注，下同）要這要那，其實質是要我們把卓（索圖）盟交給他”。對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的方針、路線問題等問題“都聽不進去，也不愿聽”。④據(jù)當事人之一、內蒙古自治促進聯(lián)合會秘書王松齡回憶：“開始我們不接受他們（指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引者注，下同）的領導，說他們是西蒙的，我們是東蒙的，不用他們插手，我們就想單干。他們講，卓盟歸熱河省，不歸東蒙（王爺廟）。又講，共產(chǎn)黨幫助蒙族自治，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是烏蘭夫領導的。還講了組織原則等，我們都聽不進去。我堅持己見，和孔飛（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東蒙代表團成員之一，被派到卓索圖盟工作——引者注）爭吵，但也未發(fā)生大的破裂。”⑤

白云航等發(fā)動蒙民50多人聯(lián)名簽字，分別向國、共、美、蘇、蒙等多方申請內蒙古自治。⑥其中，1946年1月21日，乘國民黨軍隊兵分三路進攻熱河、赤峰告急之機，白通過軍事調處執(zhí)行部赤峰第二小組上書國民政府和蔣介石。他們“希望中央政府急速向內蒙古現(xiàn)地派遣內蒙古問題負責專員，與現(xiàn)地直接談判”；建議“在內蒙古現(xiàn)地召開內蒙古人民大會，以便確實明了內蒙古人民全體之決議”；要求選派代表參加政治協(xié)商會議。⑦

問題是，形勢比人強。到1945年底，中共已在熱河集結部隊27個團，約3.7萬余人。⑧況且，在中共中央的戰(zhàn)略大盤子上，為了保障東北、華北兩大根據(jù)地不被分割，熱河勢在必得。⑨次年1月21日，軍調部達成協(xié)議，將赤峰劃為共產(chǎn)黨防區(qū)。⑩在這種情況下，白云航再想在國共之間態(tài)度曖昧，甚至歡迎國民黨來人解決內蒙古問題，顯然是極不現(xiàn)實的。自己獨力支撐，可以做成一些事情，如到各旗動員十余人到王爺廟參加東蒙古人民代表會議，派人組建內蒙古自治促進聯(lián)合會翁牛特右旗分會，在青年、學校中進行內蒙古人民革命黨的活動等。但要想進一步有所發(fā)展，如收編反共武裝組織正規(guī)軍，成立內蒙古自治學院，就必須“取得合法的手續(xù)與地位”，尋求中共的支持和幫助。1946年2月中旬，中共熱河省委書記胡錫奎恰到赤峰。胡親自出面，數(shù)次與白談話，再三說明向國民黨找出路無異緣木求魚，內蒙古自治運動只有依靠中共。并勸告白與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合作。①白云航在赤峰活動一個多月，發(fā)現(xiàn)起色不大，開始轉彎。此時，中共手握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這面大旗，東西蒙談判在即，白最終同意雙方合作。②1946年2、3月，“內蒙古自治運動促進聯(lián)合會”、東蒙古人民自治軍第三師赤峰辦事處、內蒙古人民自衛(wèi)軍熱河支隊（后稱卓盟縱隊）、內蒙古自治學院先后成立，白云航擔任主任和司令（只有內蒙古自治學院由烏蘭夫親任院長），中共蒙族黨員孔飛、克力更等為副主任、政委。其中，熱河支隊“受八路軍指揮”，內蒙古自治學院由熱河省政府主辦。③

五、結語

建黨初期，中共從蘇聯(lián)引進民族自決理論，作為建國的重要原則之一。問題是，在抗日戰(zhàn)爭結束之前，除了蒙古人民共和國之外，中共從未遇到過國內任何一個民族主動發(fā)起的大規(guī)模的自決行動。民族自決實際上長期處于宣傳的層面。當抗戰(zhàn)結束后中共真正面對東蒙民族運動之時，東北局、西滿分局和冀熱遼分局只能依據(jù)自己對共產(chǎn)黨民族理論的理解，結合自身所處的環(huán)境和面臨的任務，做出不同的評估和判斷，采取不同的對策和辦法。其中，東北局和西滿分局強調尊重東蒙的自治權及其平等地位，雙方打起交道來相對比較容易，也少些矛盾。相反，冀熱遼分局要執(zhí)行中央必須控制熱河的戰(zhàn)略方針，又想把內蒙古自治運動掌握在自己手中，與東蒙接觸起來就較多沖突。由此難免引致東蒙抱怨：“東北八路軍對他們好，西邊不好”。④

相比于上述政策、做法上的不一致，中共遇到的更大麻煩在于，東蒙搞“高度民族自治”引發(fā)國內外各界強烈反對，中共牽扯其中，有口莫辯。在當時國內有可能走向和平局面的情況下，中共中央迅速調整對策，建議將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降到“地方自治”的層面。并要東北局與晉察冀中央局協(xié)調對內蒙古的方針，共同與東蒙談判。1946年3月底、4月初，東、西蒙代表在承德舉行會談。結果，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撤銷，歸攏到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實質上是中共的旗幟下來。

中共中央主導的上述一系列行動，并不表明其放棄或否定民族自決主張。即便是1947年5月成立的內蒙古自治政府，其仍然定位于“實行自治，爭取自決”。⑤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前后，中共中央方才明確提出不搞聯(lián)邦制，不再強調民族自決。從這個意義上說，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處理東蒙問題，可謂中共民族主張在實踐中的第一次演習。

（李國芳，歷史學博士，中共中央黨校黨史教研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