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榮 王圣哲
(中國海洋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提起動物小說,就不得不談及Ernest. T. Seton和Charles. G. D. Roberts。Seton被譽為“動物小說之父”,而Roberts則被譽為“加拿大文學之父”,此二“父”創(chuàng)作的動物文學更被廣大讀者、學者奉為世界經(jīng)典,沈石溪稱之為“動物小說創(chuàng)作界的一個奇觀”。[1](序)然而當我們細細品讀國內(nèi)市場上其二人動物小說的譯作時,則憂大于喜。“喜”的是譯文能較完整地傳遞原作的動物知識;“憂”的是相當數(shù)量的文字并沒能再現(xiàn)兩位大師迥異的文體風格,使得原作的文體效果大打折扣。其最突出地表現(xiàn)為原本語義豐富的語段卻在譯文里“味同嚼蠟”,損害譯作質(zhì)量。事實上,動物小說的翻譯要杜絕“刪繁就簡”的主觀盲目性,要深入發(fā)倔動物小說的區(qū)別性特質(zhì),在翻譯中不僅要還原語義,更要使其文體風格再現(xiàn)。本文針對動物小說翻譯中文體風格再現(xiàn)的失誤,以功能文體學為理據(jù),旨在通過對動物小說文體風格特質(zhì)的分析,探討動物小說翻譯中的文體風格再現(xiàn),以期引起動物小說譯者關(guān)于文體風格在翻譯中再現(xiàn)的重視,不斷提高動物小說翻譯的質(zhì)量,充分發(fā)揮動物小說在兒童文學中應有的影響力。
如何解釋文體風格(style)?功能文體學派奠基人Halliday以研究文學的文體風格為旨,提出文體風格是“有動因的突出”(motivatedprominence),[2](P34)把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際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語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這三種元功能(metafunction)作為決定文體風格的“最終標準”。[2](P73)國內(nèi)著名功能文體學家張德祿認為英語中“style”具有很重的語義負荷,分布于漢語中“文體”、“語體”、“風格”[2](P26)等三個概念中,有“統(tǒng)一性和特殊性”。[2](P37)兒童文學翻譯研究學者徐德榮和江建利則提出風格的本質(zhì)是“作者思想、情感和審美等方面特質(zhì)的集合體”。[3](P106)不難發(fā)現(xiàn),以文學作品為研究對象時,功能文體學派將焦點集中于“style”其中的“文體”意義,即語言形式層面,卻未將文體風格的抽象特質(zhì)作為研究重點;徐和江則對風格的抽象本質(zhì)做了深刻的挖掘剖析,并指出語言是“風格顯現(xiàn)、發(fā)揮作用的途徑”。[3]因此,本文以功能文體論為理據(jù),同時借鑒吸收徐和江對風格“三位一體”方面的成果,理解文體風格為“以功能顯耀(prominence)的語言為載體的思想、情感、審美區(qū)別性特質(zhì)的統(tǒng)一體。”功能是指語言的三大元功能,只有功能顯耀的語言才會更集中地傳遞思想、情感、審美特質(zhì)。可以說,功能顯耀的語言是文體風格具體的表層形式,而思想、情感和審美則是文體風格抽象的深層特質(zhì),也由此,功能作為“紐帶”將突出的語言形式與思想、情感、審美特質(zhì)聯(lián)系起來。換言之,文學作品的文體風格是由語言功能銜接的,表層與深層、具體和抽象的統(tǒng)一體。
動物小說是兒童文學門類中動物文學的一個分支。兒童文學理論家朱自強清晰地劃分了三類動物文學:第一類是包含擬人化動物角色的寓言、童話,如《伊索寓言》等;第二類作品的動物角色雖能以人類的方式思考和講話,卻保持著動物屬性,如《黑駿馬》等;第三類“是以人類能夠客觀觀察到的本真的動物為主人公的作品”。[4](P310)本文涉及的動物小說正是上述第三類動物文學中的小說式敘述的寫實動物文學,而Seton和Roberts可謂“動物小說體裁的共同開創(chuàng)者,雙峰并立”。[1](序)本文是以遴選Seton和Roberts幾部經(jīng)典的動物小說作為研究對象,有代表性、針對性地探究動物小說的文體風格。
動物小說的文體風格是如何形成的?動物小說的文體風格是在以一定敘述視角展現(xiàn)自然背景下的動物生存斗爭和動物與人矛盾關(guān)系的過程中,由功能顯耀的語言集中表達的思想、情感和審美特質(zhì)的統(tǒng)一體。敘述視角可以分為第一和第三人稱視角,例如Seton《我所知道的野生動物》(WildAnimalsIHaveKnown)以“我”作為親身觀察者的第一人稱展開敘述,使得故事的來龍去脈盡在掌握,人類的主觀思維性十分明顯;Roberts在《野地的親族》(TheKindredoftheWild)、《紅狐》(RedFox)中以第三人稱敘述,敘述視角隨動物主角的更迭而頻繁變換,平添了小說的神秘感,極易帶動讀者進入動物的思維空間;作家在表現(xiàn)生存斗爭同時注重對環(huán)境和動物的生態(tài)寫實,反映出動物小說的獨特審美;動物與人的矛盾關(guān)系形成了動物小說的“戲劇性”,[4](P321)直接體現(xiàn)人對動物的內(nèi)在情感。
總體來說,動物小說作品具有共性和個性的雙重性。首先,共性體現(xiàn)了動物小說體裁所包含的知識性和文學性等方面的特質(zhì)。知識性是指作家以尊重動物生命的動物觀為旨歸,對自然背景下野生動物的形象及其生命歷程進行生態(tài)寫實和客觀記敘,給讀者以真實豐富的動物知識。文學性則是作家運用各類文學手法巧妙地創(chuàng)造貫穿整個語篇的自然意境,以使動物與動物、動物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真實可感,并在其中揣摩、勾勒動物心理,給讀者以閱讀享受。其次,個性是指具體作品在共性之上體現(xiàn)出的思想、情感、審美特質(zhì),集中體現(xiàn)了文體風格的區(qū)別特質(zhì)。如Seton慣以第一人稱敘述,本人作為觀察者出現(xiàn)在小說中,充分運用記敘、描寫和議論等多種手段,以動物對話等形式來勾勒動物形象,很多引起高潮的事件往往被置于回憶、想象等非現(xiàn)實目睹的場景,并以悲劇收場,給讀者一種前松后緊的“收縮”效果,體現(xiàn)了宿命論的寫實主義思想、尊重和惋惜生命的深刻情感以及自然粗獷的審美特色。Roberts則以第三人稱進行全知敘述,擅長以豐富的動詞、名詞、形容詞詞組等來刻畫動物形象,在表現(xiàn)戲劇性事件的高潮時,語言細膩委實,悲劇雖時有發(fā)生,卻被豐富的語義場大大弱化,達到“膨脹”的效果,反映了他樂觀的寫實主義思想、悲憫同情動物的情感以及散文詩般的審美效果。共性和個性是統(tǒng)一的兩個方面,通常動物小說作品首先具有動物小說的一般屬性,即共性,同時,作品又具有鮮明的個性,具有突出的文體風格特質(zhì),優(yōu)秀的作品尤其如此。譯者需要在把握動物小說共性的基礎(chǔ)之上,洞悉作品的個性,重塑家的精準,再現(xiàn)作品獨特的精神姿質(zhì),是為文體風格等效之譯。
“再現(xiàn)”是對等的翻譯理念,而且是文體風格的對等。實現(xiàn)翻譯的文體風格再現(xiàn)要點有二:其一,保持敏銳的文體意識是根本前提,如Jean Boase-Beier所述,“譯者是源語文本的讀者,須考量原文的文體效應(effects of its style)”。[5](P4)如若對作品缺乏文體意識,突出的文體特征易被忽略,進而造成翻譯中“文體風格流失”。其二,發(fā)掘語言功能的“紐帶”作用:突出的語言形式凸顯了哪些功能,功能又如何集中表達思想、情感以及審美特質(zhì),以及如何在翻譯時將之重塑再現(xiàn)。就動物小說翻譯而言,譯者要綜合把握原文的敘述視角、動物的生存斗爭以及動物與人的矛盾關(guān)系,進而充分辨識概念功能、人際功能、語篇功能在具體語篇中顯耀的語言形式,而后在譯文中盡可能地重塑這些文體特征,以使其內(nèi)含的思想、情感和審美特質(zhì)較完整地還原出來,由表及里地實現(xiàn)譯文與原文文體風格的對等再現(xiàn)。
20世紀以來的動物小說作家以生態(tài)寫實作為創(chuàng)作宗旨,通過表現(xiàn)動物生存斗爭這一主題,淋漓盡致地描繪了自然背景下真實的動物形象,但敘述視角的差異則會形成語篇中兩種不同的“敘事眼光”[6](P92):一是動物看待世界的眼光;二是作家看待動物的眼光。這兩種眼光又進一步折射出作家創(chuàng)作思想上的區(qū)別性。我們知道,概念功能中及物性(transitivity)是表達外部經(jīng)歷和內(nèi)心世界的范疇,且對某類及物性所涉及的表達過程(process)(物質(zhì)過程、心理過程、關(guān)系過程等)的動詞詞組,表達過程參與者(participant)的名詞詞組,以及表達過程的環(huán)境成分(circumstantial element)的副詞、介詞詞組的連續(xù)高頻選擇能直接區(qū)分出這兩種不同的敘事眼光,在翻譯中應對能體現(xiàn)敘事眼光的突出的及物性結(jié)構(gòu)充分對等,以實現(xiàn)作家創(chuàng)作思想的再現(xiàn)。
例如Roberts在《紅狐》(RedFox)中展現(xiàn)一只被捕獸夾夾住尾巴的豪豬脫困情節(jié)的語段明確地表現(xiàn)出動物看待世界的滑稽眼光:
[1] “He dug his powerful claws into the snow, and tugged, and jerked, and strained; till suddenly the tail gave up the struggle and peeled off.”[7](P132)
[1a] “它繃緊身子,爪子不斷地向前掙扎,用盡全身力氣向前爬去,終于擺脫了那個鋼套,尾巴卻受了重傷?!盵1](P79)
[1b] “它把有力的爪子插到雪地里,拽著,拉著,扯著。直到最后尾巴放棄了掙扎,掉落了下來。”[8](P76)
從及物性上看,[1]由六個連續(xù)的物質(zhì)過程(material process)構(gòu)成,其中五個是不及物物質(zhì)過程;而從敘述視角上論,它是第三人稱主觀全知視角,包括兩個主視角。前四個不及物物質(zhì)過程以“he”作為動作主體和主視角,四個連續(xù)的不及物動詞(dug, tugged, jerked, strained)形成了豪豬動態(tài)連貫卻毫無效力的掙扎氛圍;接下來的兩個及物小句中,作為豪豬身體一部分的“tail”又成為動作主體和主視角,在整個句群中便形成了兩股對抗的力量:豪豬和它的尾巴。Roberts通過一系列不及物動詞表現(xiàn)了動物的盲目和無效性,更反映出動物認識世界的局限性,真實地傳達了動物看世界的滑稽眼光;借助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主觀能動性而在動作主體上靈活轉(zhuǎn)換,于兩股對抗的力量中激發(fā)出較強的幽默、諷刺感,是樂觀寫實主義思想的折射。[1a]既沒有完整地對應原文連續(xù)的不及物動詞,進而喪失了連續(xù)不及物物質(zhì)過程帶來的滑稽動態(tài)性;又缺少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變換,只保留了豪豬的單一視角,失去了原文的兩股對抗力量,“刪繁就簡”地表達語義,令讀者難以參悟作家的創(chuàng)作思想。相比之下,[1b]則完整地對應還原了高頻的不及物物質(zhì)過程,也成功地表現(xiàn)出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變換,從而有力地表達出動物看待世界的滑稽眼光,更好地實現(xiàn)了樂觀寫實主義思想特質(zhì)的再現(xiàn)。
Seton以旁觀者姿態(tài)客觀地看待動物的眼光也可由及物性系統(tǒng)表現(xiàn)出來,如他在《我所知道的野生動物》(WildAnimalsIHaveKnown)中對一只凍死在冰水里的母兔的描述:
[2] “…the ice forming around her stopped her altogether. In a little while the cold, weak limbs ceased to move, the furry nose-tip of the little mother Cottontail wobbled no more, and the soft brown eyes were closed in death.”[9]
[2a] “冰正在她周圍凍結(jié),慢慢將她‘冰封’。沒一會兒,那些冰冷、麻木的小小四肢就不再移動了,棉尾兔媽媽那毛茸茸的小鼻子不再晃動,那柔軟的棕色眼眸緩緩地閉上,失去了生命的氣息?!盵10](P100)
[2b] “圍在四周的冰完全擋住了她。沒有多久,冰冷又虛弱的四肢停止了動作,兔媽媽毛茸茸的鼻尖不再掀動,柔和的棕色眼睛也因死亡而合上了?!盵11](P130)
從及物性上看,[2]由三個物質(zhì)過程和一個關(guān)系過程構(gòu)成,且不及物動詞詞組出現(xiàn)頻率較高;從敘述視角上看,它雖以第三人稱敘述,但與[1]不同的是,[2]并未在動物肢體間形成對抗力量,而是通過主視角的局部轉(zhuǎn)換將目光集中于動物。首句以“ice”為施動者主宰一切,分詞短語“forming around her”為環(huán)境成分中的空間范疇,強調(diào)了母兔的受困氛圍;接下來分別以母兔的四肢、鼻、眼為主視角,三個不及物動詞詞組(ceased to move、wobbled、were closed)表現(xiàn)了她徒勞、被動、受環(huán)境主宰的無能為力,副詞、介詞詞組“no more”和“in death”則更加強了結(jié)局的悲劇性。Seton以觀察者的姿態(tài),通過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局部變換,將目光對準凍僵的母兔,并輔以連續(xù)不及物動詞的選擇,表現(xiàn)出動物面對死亡的被動無助,形成了看待動物的客觀性眼光,傳遞給讀者“所有動物結(jié)局都是悲劇”的宿命論思想。[2a]與[2b]均較好地對應還原了原文的不及物動詞詞組,同時也保持了第三人稱視角對敘述對象的聚焦,使讀者能清晰地發(fā)掘出作家表達的“環(huán)境決定命運”的思想維度;但從遣詞排句來看,[2a]要比[2b]更細膩、更有表現(xiàn)力,更利于作家思想的傳遞。
由此可見,能結(jié)合敘述視角準確地還原含有表現(xiàn)動物看待世界眼光或作家看待動物眼光的及物性結(jié)構(gòu)是實現(xiàn)作家創(chuàng)作思想再現(xiàn)的有效途徑。
在動物小說中,作家通過表現(xiàn)動物與人矛盾關(guān)系的主題來抒發(fā)作家本人抑或是作品中人物對動物的情感。若以第一人稱敘述,那么其情感的抒發(fā)常見于作品中的內(nèi)心獨白;若以第三人稱敘述,其情感因子便集中寄托于小說中人物的引語里。在獨白抒情片段中,語篇功能中的銜接(cohesion)手段的突出能有效地使各語言成分保持語義聯(lián)系,彼此相互依賴,凝結(jié)作家情感;而在人物對話中,人際功能中的體現(xiàn)話語角色關(guān)系的語氣(mood)結(jié)構(gòu)的突出則成為直觀表達人物情感的重要手段。譯者應根據(jù)具體語篇把握作家或人物的情感,盡可能地還原利于情感抒發(fā)的文體特征。
舉一例,Seton在《我所知道的野生動物》(WildAnimalsIHaveKnown)中的“賓果,我的狗的故事”(BINGO,TheStoryofMyDog)的結(jié)尾片段:
[3]“(1)And it was so to the end;(2)and to the end also he lived the wolfish life that he loved, and never failed to seek the winter-killed horses and found one again with a poisoned bait, and wolfishly bolted that;(3)then feeling the pang, set out, not for Wright's but to find me, and reached the door of my shanty where I should have been.(4)Next day on returning I found him dead in the snow with his head on the sill of the door——the door of his puppyhood's days;(5)my dog to the last in his heart of hearts——it was my help he sought, and vainly sought, in the hour of his bitter extremity.”[9]
[3a] “(1)一直到最后都是這是這樣,(2)他一直過著他所愛的狼一樣的生活,從不曾放棄尋找凍死的馬匹。一天,他又碰到了一頭被下了毒的馬尸,像狼一樣狼吞虎咽。(3)當感到那突來的劇痛時,他沒有去找瑞特,而是跑來找我,一直跑到了我的棚屋門口。(4)第二天我回來時,發(fā)現(xiàn)他死在雪地里,頭枕在門檻上…哎,就是這里,他的童年也是在這里度過的。(5)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內(nèi)心深處仍然渴求我的幫助,但我卻在他最痛苦的時候,讓他失望了…”[10](P132)
[3b] “(1)一直到最后都是如此,(2)而他也一輩子過著他所愛的狼一樣的生活,常常去尋覓凍死的馬尸。但他有次卻找到一具被下了毒餌的殘骸,狼吞虎咽之后腹痛如絞,(3)于是撒腿狂奔,不是去萊特家,而是來找我,來到我應該在的小屋門口。(4)第二天我回來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在雪堆里,頭放在門檻上——他還是小狗時的那扇門;(5)在我的狗的內(nèi)心深處——在他極度的痛苦中,他尋求的是我的援助,只可惜一切都是枉然。”[11](P165-166)
[3]中句與句之間連續(xù)高頻地運用銜接手段,包括詞匯銜接(lexical cohesion)和語法銜接(grammatical cohesion)。其中詞匯銜接主要是重復(repetition):(1)、(2)中蟬聯(lián)詞組“to the end”與(5)中“to the last”構(gòu)成重復;(2)中“wolfish”與“wolfishly”構(gòu)成重復;(4)中“of the door——the door of”構(gòu)成蟬聯(lián);(5)中“he sought,and vainly sought”是尾語重復。而語法銜接有:(2)中“the winter-killed horses”與“one”形成替代(substitution);(5)中“vainly”與(3)中的虛擬語氣“where I should have been”構(gòu)成照應(reference)。該片段以獨白的形式呈現(xiàn),借助詞匯、語法銜接使得各個語言成分形成了緊密的語義網(wǎng)絡,具有承上啟下的銜接功能,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從而強調(diào)、抒發(fā)了Seton對愛犬逝去的惋惜、暗自神傷之情感。[3a]尤其在(4)、(5)兩句中并實現(xiàn)原文詞匯、語法銜接詞項的再現(xiàn),而用語氣詞“哎”及省略號“…”來代替文字上的銜接語效是蒼白無力的;[3b]在(1)、(2)以及(4)中沒有突出“蟬聯(lián)”效果,詞匯銜接的缺失則削弱了詞匯間的語義聯(lián)系,造成語義的“斷層”,感染力不強。筆者試譯為:
就這樣一直到死,一直到死也過著他所愛的狼一樣的生活,而且總能找到凍死的馬兒。可這次找到的是一匹被下了毒的死馬,不過他也狼吞起來。劇痛襲來的時候,他沒去找懷特,卻跑來找我,跑來我空無一人的小屋門前。第二天我回家時發(fā)現(xiàn)他死在了雪地里,頭枕著小屋的門檻—門上有他兒時的記憶;在他的內(nèi)心最深處,在他最痛苦難耐的時刻,他尋覓的還是我的幫助,誰料只是一場空而已。
Roberts的小說沒有情感獨白,但他塑造的人物卻從話語中流露出豐富的情感。如《紅狐》(RedFox)中表現(xiàn)一個粗魯彪悍的獵人發(fā)現(xiàn)老豪豬掙脫了他設的圈套時的發(fā)話:
[4] “‘The varmint!’ he growled. ‘Meddlin’ round where he wasn’t wanted! I’ll put a bullet through his durned fool head for that! I’m wantin’ some quills, anyways!’”[7](P160-161)
[4a] “‘可惡的家伙!’杰布憤憤地抱怨著?!粝铝诵]用的東西,我要用子彈射穿他的頭,這個該死的家伙。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想要一些豪豬刺的。’”[12](P73)
[4b] “‘這個混賬!’ 他吼道,‘瞎管閑事!我要打爆他的頭!無論如何,他的刺我要定了!’”[8](P78)
[4]中獵人的發(fā)話以連續(xù)的陳述句后加感嘆號的形式表達了強烈的感嘆語氣,在上下文以陳述語氣為主的敘述語篇中格外突出,集中體現(xiàn)了獵人震驚、憤怒等強烈的厭惡乃至憤恨的情感;此外,“varmint”、“Meddlin”、“durned”、“wantin”帶有強烈的口語色彩,情感負荷亦很重。我們發(fā)現(xiàn)[4a]幾乎為陳述語氣,口語化的詞匯在翻譯中卻變成了爾雅的書面語,與一個粗俗的草莽獵人的語氣截然相悖,情感色彩盡失;而[4b]不僅還原了連續(xù)的感嘆語氣,并通過“混賬”、“瞎管閑事”、“要定了”等口語化了的字眼十足地再現(xiàn)了獵人怒氣沖天的強烈情感。
動物小說在表現(xiàn)動物與人矛盾關(guān)系時往往被賦予豐富的情感,但究竟是以怎樣的語言功能得以突出應根據(jù)具體語篇具體分析,要把握對等原則,盡可能準確地在譯文中再現(xiàn)作家或人物的情感特質(zhì)。
文學性是動物小說的共性,它是構(gòu)成動物小說審美特質(zhì)的緊要。如上文論述,動物小說的文學性是作家運用各類文學手法巧妙地創(chuàng)造貫穿整個語篇的自然意境,因而不同語篇雕塑的自然意境的區(qū)別個性便構(gòu)成了動物小說的審美特質(zhì)。在語篇層面上,自然意境的創(chuàng)造和連貫與上下文表現(xiàn)自然背景的信息起點以及信息的發(fā)展方式緊密關(guān)聯(lián),這種關(guān)聯(lián)體現(xiàn)在對語篇中句子的主位(theme)的連續(xù)選擇上,稱為“主位推進程序”(thematic progression),如“平行型”、“延續(xù)型”和“派生型”。[13](P197-198)對于一個完整的句子,主位表示信息的起點,是談論的話題,述位(rheme)是對主位的發(fā)展。因此,在翻譯時能否在譯文中抓住句子的主、述位,并對等還原原文突出的主位推進程序是實現(xiàn)動物小說語篇層面審美特質(zhì)的關(guān)鍵因素。
我們先來看Roberts《紅狐》(Red Fox)開篇營造的自然意境:
[5] “Two voices(T1), a mellow, bell-like baying and an excited yelping, came in chorus upon the air of the April dawn(R1). The musical and irregularly blended cadence(T2), now swelling, now diminishing, seemed a fit accompaniment to the tender, thin-washed colouring of the landscape which lay spread out under the gray and lilac lights of approaching sunrise(R2)."[7](P1)
[5a] “四月的清晨(T1’),不遠處突然傳來了兩只狗的吠叫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R1’)。這兩個聲音(T2’),一個圓潤清脆,另一個則顯得十分興奮(R2’)。太陽(T3’)漸漸出來了(R3’),光線(T4’)灰蒙蒙的,夾雜著一些淡紫色(R4’)。大地(T5’)看上去色彩柔和,如同水洗過那般溫柔(R5’)。那兩種吠叫聲(T6’)音調(diào)優(yōu)美,不規(guī)則地混合在一起,時而高亢,時而低沉,與這片大地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R6’)?!盵1](P1)
[5b] “空中傳來兩條獵狗的吠叫(T1*),一個圓潤輕靈,一個短促激昂,在四月的清晨里合鳴(R1*)。兩種叫聲(T2*)彼此交融,調(diào)子并不齊整,但悅耳動聽,時強時弱,恰恰與周邊景色中那柔和、時濃時淡的色調(diào)相得益彰(R2*)。太陽(T3*)初升,如紫丁香般幽暗的陽光籠罩大地(R3*)?!盵8](P9)
[5]由兩個長句構(gòu)成,其中第二句是由一個主句和一個which引導的定語從句構(gòu)成的復句。從主位推進角度來看,兩個句子主位分別是“two voices”和“the musical and irregularly blended cadence”,都是指“狗吠聲”,即T1=T2,是平行型主位推進程序。因此,信息的焦點集中于這兩聲狗叫,狗叫預示著打獵,先“聲”奪人地制造了緊張、神秘的氣氛;兩個述位信息量豐富,用詞細膩考究,包含聽覺(mellow、bell-like baying)和視覺(thin-washed colouring、gray and lilac)效果,營造出一派祥和安逸的氛圍,與句子主位的表達效果相對立??梢钥闯?,平行型主位推進程序?qū)⒄Z篇的自然背景連續(xù)集中于一個信息點,令讀者的目光受到牽制,而主、述位的對立又給人既緊張又安寧的忐忑感,利于推動情節(jié)向高潮發(fā)展。這種推進程序Roberts選擇這樣的推進程序盡顯他散文詩般神秘、細膩的意境美。[5a]由六個小句構(gòu)成,是派生型主位推進結(jié)構(gòu),與原文的平行型推進程序所產(chǎn)生的文體效果大大不同?!八脑碌那宄俊弊鳛榈谝痪涞闹魑唤y(tǒng)領(lǐng)全篇,后文的“這兩個聲音”(T2’)“太陽”(T3’)、“光線”(T4’)、“大地”(T5’)都是對它具體狀態(tài)的描述。由此,原文兩個平行的信息起點—“狗吠聲”被偷換為“四月的清晨”,由狗吠聲營造的緊張氣氛被化解;將長句切分成短句群,讀來讓人抓不住信息中心,如同平白地記敘,意境全無。[5b]則采用原文的平行主位推進程序,“兩聲狗吠”作為信息起點被突出出來,同時為了避免漢語的繁復,靈活地將第二個主從復合句分成兩個句子,用詞細膩,表達力強,更好地再現(xiàn)了原文神秘、細膩的詩意之美。
我們再來欣賞Seton《我所知道的野生動物》(WildAnimalsIHaveKnown)開篇的意境之美:
[6] “Currumpaw(T1) is a vast cattle range in northern New Mexico(R1). It (T2)is a land of rich pastures and teeming flocks and herds, a land of rolling mesas and precious running waters(R2/T3) that at length unite in the Currumpaw River, from which the whole region is named(R3). And the king (T4)whose despotic power was felt over its entire extent was an old gray wolf(R4)."[9]
[6a] “克朗普(T1’)是位于新墨西哥北部的一個廣闊的農(nóng)場(R1’)。那里(T2’)牧草肥美,牛羊成群,平頂山連綿不斷(R2’)。珍貴的淡水(T3’)幽幽流淌,匯聚成克朗普河—這整片區(qū)域便由此河而得名(R3’)。在這里稱王稱霸的(T4’)是一頭叫洛勃的灰色老狼(R4’)?!盵10](P3)
[6b] “科倫坡(T1*)是新墨西哥北部一片遼闊的牧場,牧草豐盛,牛馬成群(R1*)。這塊連綿起伏的臺地和珍貴的流水(T2*)最后匯聚到科倫坡河,整個地區(qū)因此而得名(R2*)。一匹大灰狼(T3*)在這里占地為王,威震八方(R3*)?!盵11](P25)
[6]由三個句子構(gòu)成,此句凝練簡潔,沒有表達視覺、聽覺等感官效果。從主位推進結(jié)構(gòu)來看,前兩句為平行型主位推進:“Currumpaw”(T1)與“it”(T2)所指相同,即T1=T2;第二句和第三句構(gòu)成延續(xù)型主位推進:“a land of rolling mesas and precious running waters”既是第二小句的述位R2,同時也是第三小句的主位T3,即R2=T3;最后一句與首句又構(gòu)成延續(xù)型主位推進:“the whole region”既是第三小句的述位R3,其實指的就是首句的主位“Currumpaw”,即R3=T1,回歸主題,同時最后一句也引出了故事的主人公“an old gray wolf”。可見,Seton以“首尾相連”式的主位推進程序塑造出層次分明、平穩(wěn)流暢、自由舒緩的語篇背景,使讀者以開闊的視域?qū)⒈尘氨M收眼底,有一種“登高望遠,一覽無余”的磅礴氣勢,展現(xiàn)出自然、淳樸、粗獷的意境美,與Roberts“聚焦一點,入詩入畫”的神秘細膩風格迥異。[6a]與[6b]都較完整地保持了原文的主位推進程序,準確地再現(xiàn)了自然、淳樸、粗獷的意境美。此外,[6a]誤將原文第二句中并列的“a land of rolling mesas”和“precious running waters”拆開放在兩個句子中,屬于理解失誤;相比之下,[6b]則斷句明確,語言干練,并在尾句通過“狼”、“王”、“方”體現(xiàn)了有節(jié)奏的尾韻,可讀性大大增強,有力地充實了原文的審美特色。
在語篇層面,動物小說的審美特質(zhì)表現(xiàn)為自然意境之美。此層面的審美個性與語篇的主位推進程序相關(guān)聯(lián),因而能準確洞悉語篇的主位推進程序,以及在翻譯中準確地對等還原并合理、適度地融入譯者別出心裁的遣詞排句,是再現(xiàn)動物小說自然意境中呈現(xiàn)出的審美特質(zhì)的有效方法。
特別說明,正如徐德榮、江建利所述,“風格的要素可以單獨分析,然而風格本身具有整體性”。[3](P111)此外,思想、情感和審美三要素與由突出的語言形式表達的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也并非是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換言之,一個風格要素可由一個或多個語言功能共同表達,而一個語言功能也可以集中體現(xiàn)一個或多個風格要素。再有,本文是對Seton和Roberts部分作品的代表性、針對性研究,且本文的立論理據(jù)—功能文體學是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理論本身也不斷發(fā)展,故本文提出動物小說的功能文體風格論及再現(xiàn)策略并非放之四海皆準,要想全面深入地探究動物小說的文體風格及其翻譯的再現(xiàn),亟需不斷創(chuàng)新的研究方法以及更加完備的語料。
動物文學蘊藏著豐富的“人文思想價值”、“藝術(shù)價值”和“兒童成長中的意義”,[4](P316-318)但在我國繁榮的兒童文學市場中,其影響力卻并不與之價值呈正相關(guān),故而對外國優(yōu)秀、經(jīng)典的動物文學作品的譯介至關(guān)重要。當下,國內(nèi)對外來外優(yōu)秀動物小說的翻譯良莠不齊,譯者亟須充分認識這一兒童文學體裁的文體風格,而動物小說的思想、情感、審美特質(zhì)往往與語言上顯耀的概念功能、人際功能、語篇功能緊密相關(guān),但由于功能顯耀的語言載體是豐富多樣的,因而在翻譯過程中要牢牢把握語言凸顯功能,功能凝聚思想、情感和審美特質(zhì),具體語篇具體分析,切實做到思想、情感和審美特質(zhì)的再現(xiàn),才有可能實現(xiàn)文體風格的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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