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峰
老馮住在牛街,是個虔誠的穆斯林,在朋友圈里被稱為“九爺”,這個“九爺”不是楊子榮的“老九”,而是從他家祖?zhèn)鞯臐h白玉“九龍鬧?!笔咨系玫拿麅骸?/p>
牛街上的穆斯林,祖上干古玩行的挺多,老馮的父親以前也開過一間古玩鋪子,所以家里留著一些老物件。話說到了20世紀90年代,胡同拆遷,九爺開始處理這些東西。老房子住了有幾十年了,俗話說“破家值萬貫”,要處理的東西太多了。一天,一個人上門來買東西,老馮看此人有點面熟,一聊原來是住在附近、同為穆斯林的老白。
馮家要賣的是兩口大缸,一口是清乾隆青花纏枝蓮紋大卷缸,放在堂屋里,平時插些卷軸、書畫、雜物什么的,一口是石缸,幾十年一直放在院子里。石缸是地道房山漢白玉所制,個頭碩大,直徑足有一米,因為年代久遠,有些地方已經(jīng)開始泛黃,上面高浮雕刻有九條翻江倒海的龍,下面海水疆崖,波濤翻滾,上面祥云朵朵,飄蕩在龍的身邊,九條龍形態(tài)各異、各不相同,龍爪均為五爪,呈輪狀,這和明代“蟹爪狀”龍爪明顯不同,龍爪強勁有力,有的隱沒在云中;龍的眼睛雕刻得都比較大,非常有神;石缸雖然是高浮雕,但地子鏟得非常平,這是官作的特點之一,官作之器,尤其是清三代的官作之器,在細節(jié)的追求上遠比一般民間匠人要求的高。這口缸一直在馮家院子里,夏天種幾株荷花,頗有風致,冬天用來儲物,是個天然的大冰柜。從老馮記事起,這口缸就沒有挪過地方,因為實在是太重了!這次搬家,這個大家伙是必須處理掉的重點之一,但老馮內(nèi)心實在是舍不得,先不說是祖上的遺物吧,就是那幾條威猛靈動的龍,是伴著老馮長大的,可巧老馮和老老馮都屬龍,以前老太太在的時候總指著這口缸說,這里頭就有你們爺倆兒!現(xiàn)在果然要賣了,真真兒是那叫一個合不得!
倆人一聊,差距挺大:本家兒不想賣瓷缸,只想賣石頭缸,是想先把石頭缸賣了,省得累贅;而買家兒呢,只想買瓷缸,不想買石頭缸,因為瓷缸雖然大,但一個人可以拿得走,石頭缸就必須雇排子車才行。
就這么拉鋸、推磨地聊了一下午,倆人都退一步,算是成交了五樣東西:卷缸1500元、石缸1000元、一個銅墨盒30元、四把紅木燈掛椅加兩個幾200元。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15年,2008年的某天早上,早已退休了的老馮在報國寺閑逛,在地攤上偶然見到了一個銅墨盒,覺著很眼熟,拿起來一看,居然就是自己家的舊物!老馮一陣激動,才想起來這就是15年前老白30塊錢買走的那個銅墨盒,可眼前的攤主兒不是老白,一問,原來是老白的女婿小黑,小黑說他岳父前年已經(jīng)“歸真”了。老馮沒有還價,按照小黑開的價,花了300元買回了自己小時候用過的這個銅墨盒。又問小黑那兩口缸的下落:原來當年老白費了好大的勁把兩口缸搬回了家,瓷缸很快就賣了,全部都回了本兒還有賺頭,但石頭缸一直放在廠橋的家里沒有賣出去,廠橋那片平房一直沒有拆遷,所以就那么放了15年,其間也有幾個買主看上了,一是東西實在太重,二是因為老白要價太高,所以沒有賣出去。
小黑很懂事,一口一個“馮伯伯”地叫著,約好第二天到家里看那口缸。等第二天老馮到了廠橋,再看到那口15年沒見到的石缸,就像見到了失散的親人一樣,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小黑到底是年輕人,比他岳父爽快,老馮最終花了3萬元又把石缸買了回來。然后是包裝、雇人、雇車,但還是上不了樓,就暫時放在了小區(qū)保安的食堂里,老馮一天三次來視察食堂,就是為了看他的寶貝缸是否安然無恙。
“九龍鬧?!被丶伊?,但老馮也開始“鬧心”了。對于失而復得的祖?zhèn)魑锛?,老馮不想這口缸再離開自己的視線,放在家里又太不方便。兒子和女兒也都沒有表現(xiàn)出要繼承的愿望。直到某一天北京城某個著名的清代王府征集文物,老馮突然覺得這應該就是王府里流出來的東西,是時候物歸原主了,于是帶了照片去王府文物征管處,對方馬上決定可以征集,就這樣老馮半賣半送地把這口石龍缸給了王府。老馮覺得自己很英明,后輩們什么時候想看都能看到祖上的遺物,挺好!
王府收了老馮的石缸,定級為一級,并且給了老馮一個大大的燙金宇的紅證書,上面用顏體楷書
工工整整地寫著:
清康熙漢白玉龍紋石缸,系清宮遣辦處為皇家園林精心打打造,與故宮太和殿外的石雕用料一樣,均為選用上等房山漢白玉石料,高浮雕九龍鬧海紋飾,刀工犀利,雕刻難度大,保存完整,品相一流,皮殼熟舊,存世量極少,代表了清早期宮廷園林雕刻的最高水平,特此感謝云云。
現(xiàn)在大家到王府的后花園,還能看到這口珍貴的清康熙官作漢白玉“九龍鬧?!笔?。
(編輯/李木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