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女兒的擁抱

□劉向陽

老馮的想法是上個月第二個周日產(chǎn)生的。那天，對門的馬家格外熱鬧。陣陣歡聲笑語穿過墻壁，飄進了老馮的耳朵。不年不節(jié)的，這是咋啦？正疑惑著，傳來了敲門聲。開門，見是馬嬸，手里還端著一碗剛出鍋的水餃。馬嬸仰起幸福的溢滿了皺紋的臉，一邊將碗遞到老馮的手上一邊說：“老馮啊，孩子們都來給我過節(jié)了！”“什么節(jié)？”“母親節(jié)，現(xiàn)在都時興過洋節(jié)了。聽說下個月的第三個周日是父親節(jié)，你家兒子和閨女也會來給你過的！”“那是，那是！”老馮連連點頭應承。

放下那碗飄著香氣的餃子，老馮去翻日歷。果然，今天的日歷上赫然印著“母親節(jié)”三個大紅字。老馮再往后翻，在下個月的第三個周日真的看到了“父親節(jié)”同樣鮮紅的三個字。老馮小心地將這頁日歷折了起來，心里開始計算離過節(jié)還有多少天。老馮信心十足地想，馬嬸的孩子能給馬嬸過母親節(jié)，自己的孩子也一定會給自己過父親節(jié)。

老馮所以信心滿滿，不是沒有理由的。妻去世時，女兒才5歲，兒子更小，3歲。老馮怕倆孩子受后媽的氣，堅持不再續(xù)弦。老馮既當?shù)之攱?，千辛萬苦把孩子拉扯大。如今，一雙兒女不僅早就大學畢業(yè)了，還都結(jié)婚生子了。一想到這些，老馮的心就像裝滿了蜜的罐子，甜得他都不知道北了。盡管已過了花甲之年，盡管過著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可老馮從來沒后悔過。老了算啥？孤單算啥？對得起孩子，對得起死去的妻比啥都強。

老馮也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孩子小的時候，日子過得緊巴，即便有人給他說媒，即便心里有了活動氣兒，也不敢應承。他知道自己的半斤八兩，就三十幾塊的工資，養(yǎng)活倆孩子都難維持，再添張嘴，還不得喝西北風呀！后來，倆孩子都上了大學，日子也越過越寬裕，加上老馮為人厚道，主動追他的女人何止仨倆呀。要說老馮心里不癢癢，絕對是瞎話?？衫像T還是狠著心，把泛起的心思壓下了。即便如此，老馮還是有人惦記著，對門的馬嬸就是其中的一位。

老馮與馬嬸是老鄰居，馬叔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平時，馬嬸也明里暗里沒少對老馮表露過她的心思。老馮又不是木頭人，馬嬸的柔情他不是不懂，歲月的滄桑也并沒有完全抹去馬嬸年輕時的靚麗，老馮的心也曾產(chǎn)生過陣陣漣漪，有時甚至達到不可遏制的程度?？衫像T最終還是讓理智戰(zhàn)勝了沖動。他想的是，如果娶了后老伴兒，就等于給自己和兒女間砌了一道墻，孩子們還能同自己像以往那樣貼心嗎？

離父親節(jié)越來越近了，孩子也曾過來幾次?？墒牵像T巴望的話，就是沒從孩子的嘴里聽到一個字。老馮也張了幾次口，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老馮自尊心強，在孩子面前也這樣，他想，給自己過節(jié)，哪能自己提呢！

明天就是父親節(jié)了，孩子也該有個安排了吧。老馮一直守在電話旁，生怕孩子來電話，自己接不到?？墒?，電話響了幾次，都不是孩子來的。直到晚上十點了，為了怕深更半夜騷擾電話驚了覺，犯失眠，拔電話線時，老馮還在猜著，一定是倆孩子偷偷合計好了，想明天給自己個驚喜。

第二天，老馮草草地吃過早飯，去了超市。他要置辦今天中午節(jié)宴的材料。老馮知道，孩子習慣上午來，吃過午飯就回去。逢年過節(jié)，孩子都主張去酒店。老馮不愿意，去酒店少說也得花幾百塊，太浪費了。老馮昨晚就想好了，今天就學馬嬸過母親節(jié)的辦法，在家吃。

忙活了一上午，看著擺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老馮欣慰極了，這可全是自己的手藝，色香味都沒得挑，就等孩子來品嘗了。

看看墻上的鐘，過了12點了，咋還沒來？準又是堵車了，現(xiàn)在滿街都是私家車，開車都不如走路快，沒辦法！老馮解下圍裙，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看著電視，耳朵卻聽著樓道的動靜。畢竟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又忙活了一上午，難免疲倦，老馮在沙發(fā)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蒙眬中，發(fā)現(xiàn)女兒來了。還悄悄地拿起一條毛巾被給自己蓋上了。女兒就是細心，自己正感覺有點兒涼。老馮問：“你丈夫和孩子咋沒來？”女兒答：“一會兒就到了，他們?nèi)ソo您老買禮物去了?！崩像T聽了心里美滋滋的，可嘴上卻說：“買啥？浪費！”說著就要起來。女兒將老馮重又按躺在沙發(fā)上。見老馮沒枕枕頭，便將老馮的頭輕輕地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自打女兒過了8歲，連手老馮都沒碰過，老馮的想法是，雖說是自己的孩子，畢竟是個女孩子。如今居然躺在女兒的大腿上，這讓老馮覺得很不自然，便掙扎著要起來。女兒索性將老馮抱在了懷里，說：“爸爸，您將我和弟弟養(yǎng)大，其中的辛酸女兒是知道的。今天是父親節(jié)，女兒無以報答，就讓女兒抱抱您好嗎！”女兒的話讓老馮好感動好感動，難得女兒這份孝心！女兒的擁抱是那樣溫暖，老馮想，即便死去也不枉活這一生了！

一陣敲門聲將老馮驚醒了。老馮發(fā)現(xiàn)自己背靠著沙發(fā)枕。環(huán)顧四周，一滴淚從眼角滾落下來。老馮趕緊將淚水抹掉，起身開門，見是馬嬸。馬嬸笑瞇瞇地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聽你家沒動靜，就猜孩子一定是晚上來，趁熱把餃子吃了吧。”在老馮接碗的空兒，馬嬸又囑咐了一句：“晚上可別多喝酒，身子骨要緊！”“那是，那是！”在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后，老馮又一大滴眼淚滴到了餃子上……

（原載《天池》 黑龍江姚志德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