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宇
摘要:嚴歌苓的短篇小說《天浴》敘述了一個女知青文秀為了回成都而出賣身體的故事,然而,細究文本,筆者發(fā)現在這篇文字簡練的小說中作者卻諷刺了形形色色的人。本文剖析了該小說的五個方面的諷刺:一是對當時政治權力體制的諷刺;二是對男性的性權力的諷刺;三是對文秀不自覺地認同這種權力體質以致墮落的諷刺;四是對護士這樣的女同胞的不團結女性反而是幫兇的諷刺;五是對老金在政治權力面前不爭而無聲反擊的的諷刺。
關鍵詞:天??;嚴歌苓;諷刺;權力
《天浴》這部小說取材于文革背景,小說的主要人物有:文秀、老金、供銷員、黨干部、張三趾以及護士等,筆者認為,通過這些人物的言行舉止,嚴歌苓所要諷刺的事實不僅僅是當時那種政治思潮,還諷刺了很多在各個時代均可能存在的事實或人物角色,于下文詳細分析。
一、對當時政治權力體制的諷刺
在小說中,我們清晰地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事實:知青們在當時的號召下上山下鄉(xiāng),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回家鄉(xiāng),有一些人很可能成為被遺忘的存在,如小說中的文秀。對于女知青,如果想要回成都,要么家里有靠山,要么有門路。文秀道出了女知青回成都困境:“一個女娃兒,莫得錢,莫得勢,還不就剩這點老本?”[1]60而對于男知青,沒錢沒勢就要靠自殘的方式回成都,像張三趾毀掉自己的三根腳趾頭報殘廢回成都那樣。在這樣的權力體制下,知青們或者我們更遠地想到人民群眾等,他們的權利是無法保障甚至是無法真正擁有的,小說中文秀一直認為她只能靠自己回成都,她出賣身體的過程是一個自救的方式。筆者認為,嚴歌苓想要通過文秀心里默念的這種自救的方式來諷刺這種腐敗的權力體制。小說中寫到文秀要自救,“娘老子幫不上她只有靠她自己打門路”[1]58,她要自救,自救以實現回成都的愿望??墒?,當初場部的人不是承諾六個月后接文秀回去嗎?為什么需要自救?回成都不是知青應該有的權利嗎?從根本上講,不需要自救,無所謂自救。知青們應該獲得回成都的權利,而不是靠“救”的方式才能有機會實現這樣的權利。然而作品中知青們需要靠錢勢收買或者女知青需要用出賣身體、男知青需要自殘的方式來換來這種本應該擁有的權利。而出賣自己身體的方式或自殘的方式稱為自救的方式,因此,在小說的語境中,文秀“自救”的這種心理正是諷刺了這種本身不合理卻在實際中表現得天經地義、非常合理的政治權力體制。
另外,作品中文秀在出賣身體后并沒有實現回成都的愿望,而在打完胎被張三趾強暴后,她在第二天早晨仍然要學張三趾的方式來回成都。文秀這次是非意愿地被性侵了,盡管作品沒有提及文秀對張三趾的憤恨,可我們仍然能想到文秀對其的深惡痛絕。然而,正當讀者也對文秀深感同情之時,嚴歌苓卻筆鋒一轉,敘寫文秀為了回成都而采用她所恨的人張三趾的方式。這個情節(jié)明顯具有諷刺性,其表面體現了文秀的無可奈何,文秀在性交易也沒能回成都后,她轉而使用男知青回成都的方式——自殘,不難看出其深層次則是對政治權力體制的有力諷刺。
此外,小說也通過一些反語來諷刺當權者的無恥行為,如在描寫其中一位與文秀權色交易的干部時寫到“他在場部是個太關緊的人物,忙得很,連句客套話都不給文秀,上來就辦正事”,其中“忙得很”和“辦正事”均是諷刺性的反語,黨干部的正事應該是如何為人民服務,他們應該忙于處理黨的事務等,但是在這里他們卻做出權色交易的勾當,這無疑是對當權者濫用政治權力的諷刺。
二、對男性的性權力的諷刺
小說中,嚴歌苓幾乎將所有有性能力的男性都塑造為無恥的、沒有人性的人:看到文秀洗澡的牧民試圖挑釁老金和調戲文秀;供銷員和干部利用誘騙性侵文秀,把文秀當作泄欲的工具;張三趾無恥地在文秀剛打完胎的情況下還一臉笑嘻嘻地強暴了文秀。他們的這些無恥的行為均與性有關,“這些人身份各異、地位有別,彼此之間甚至還存在矛盾關系,然而在文秀面前,他們卻又都可以分享一個共同的身份:男人,而且是作為強者的男人”[3]。而小說中唯一一個有人性、有溫情的男性是喪失了性能力的老金。筆者認為通過這一處強烈滑稽的對比,嚴歌苓諷刺了男性罪惡的根源是這種男性對女性的性權力。
小說中多次在男性性器官間接相關描寫中剛提到“兇猛”“兇”等詞,如寫到老金的性器官被砍去后“從此治住了老金的兇猛”[1]51,這里想要表明男性的一種普遍心理,那就是生殖器是男性的兇猛體現;再如:寫到不聽老金的故事,看不出老金與其他男性的不同,而且老金套馬特別兇悍,“沒見這方圓幾百里的馬場哪個男人有這么兇的一手”[1]52。在男性眼里,老金是去了勢的男人,是不再兇猛的人,因此他套馬的兇悍讓人不得不特別指出、特別吃驚。在這樣的描寫中,其實作者諷刺了男性把性器官當作引以為傲的東西,諷刺了男性對性權力的崇尚以及優(yōu)越感。
另外,張三趾強暴了病床上的文秀,并且說出無恥的話:“要進去把隊排好嘛!”[1]62張三趾性侵事件則更深入地體現了男性對女性所具有的權力結構關系[4],他也是一個知青,他同樣受著政治權力的壓迫,然而他卻自傲自己還有男性權力。因此,作者通過白描化的語言描寫諷刺了張三趾無恥下流的形象,進一步諷刺了男性權力的罪惡。而老金在門外痛斥張三趾是畜牲,“這是作者通過正面人物揭出老底,洞穿諷刺對象”[2],老金對張三趾的痛罵稱呼“畜牲”就是對張三趾沒有人性的諷刺,對男性的性權力的粗暴野蠻的諷刺。
三、對文秀的諷刺
文秀雖然是政治權力與男性權力雙重夾擊下的受害者,然而,作者對于像文秀這樣的女知青群體也帶有一定的諷刺。文秀竟然后悔自己打門路打得太晚了,并且全沒有一個受害者應當有的怒氣,而是“她說著,兩只眼皮往上一撩,天經地義得很”[1]60,嚴歌苓通過文秀如此愚昧可笑的形象諷刺了文秀對權力體制的認同。另外,小說對文秀墮落的諷刺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文秀洗浴時對老金的態(tài)度的轉變。一開始文秀洗浴時總是提防著老金,到后來完全沒有警惕之心,甚至還“能露不能露的都露出來”[1]61,這樣鮮明的對比諷刺了文秀漸漸失去少女的矜持與天真。二是文秀外貌描寫的前后對比,在文秀還沒有參與權色交易之時,作品對文秀的外貌描寫是“她白粉的肩膀上擱著一顆焦黑的小臉。在池里的白身子晃晃著,如同投在水里被水搖亂的白月亮”[1]55,是一個非常青春的少女形象;而在出賣身體后,作品里對她的外貌描寫是“上面露塊胸,下面露一截腿桿?;鹛恋幕鸸馓剿樕?,她瘦得兩只眼塌出兩個大洞”[1]60,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空洞的孱弱的形象。這一前一后的對比也諷刺了文秀逐漸墮落的過程。三是文秀通過洗浴來洗凈靈魂的形式和人性墮落的本質的反差。“洗對于文秀不再只是一個去掉身體表面泥污的簡單動作,而是保持心靈純潔的一種自我保護,自我拯救的方式”[5],文秀自以為通過洗浴能達到靈魂的救贖,她一心要追求心靈的純潔,卻在一步步地走向墮落,這種反差也諷刺了文秀走向墮落的過程。
此外,作品寫到文秀當面稱老金是“牲口”,老金對文秀那么好,可是文秀卻把老金當作發(fā)泄口,恣意踐踏老金的尊嚴,因為“在文秀面前,幾乎所有人都是‘更強者,惟獨老金是一個‘更弱者”[3],我們尚且不談論老金是否真的為一個“更弱者”,但在文秀眼里,老金是的,而嚴歌苓正是諷刺了文秀的這種對自己更弱的群體的鄙夷態(tài)度。
四、對護士的諷刺
小說對護士的描寫不多,也就只有寥寥的幾句語言描寫“弄頭公驢子來,她恐怕也要!”,“血都淌完了,還在勾引男人上她床!”[1]63等,以及幾處掐住老金阻止他救文秀的動作描寫。然而,嚴歌苓通過這白描化的人物描寫卻讓讀者清晰地看到護士們作為丑陋的幫兇的形象,從而諷刺了這一群非但不同情文秀,不辱罵性侵文秀的張三趾,反而辱罵文秀甚至加害文秀的女同胞。本質上說,嚴歌苓諷刺了一直以來女性內部不團結甚至互相傷害的現象,以及諷刺了廣大女性對男性慣常的屈服的傾向,只能從欺壓女性同胞來獲得快感的行為。
五、對老金的諷刺
小說中,當文秀被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折磨時,老金看在眼里,卻也只是燒干部的鞋子,擱了一些干刺藜,以及“脊背對著簾子,坐著,吸他的煙卷,使勁吸,肺都吸扁了”[1]60,嚴歌苓溝通過合理的夸張“肺都吸扁了”來諷刺老金的這種干坐的行為,諷刺老金懦弱的、無聲的反擊的行為。老金是一個喪失性能力的人,是一個沒有、無法行使性權力的男性,但是他看著自己喜歡的女性被其他男性行使性權力的時候,卻也無法吭聲。老金自始至終沒有對來的干部說過一句話,甚至看不到老金看著他們的眼神,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偷偷地不為人知地燒他們的鞋子,暗自弄些荊棘,一個人吸煙。他的怒氣只是偷偷地發(fā)泄,不敢張揚,不敢表現,甚至一開始也沒有向文秀表達怒氣,只有等了很久后,在文秀的“你怎么穿得這么慢”的斥責下,才有“你是個賣貨”的發(fā)泄。因此,嚴歌苓諷刺了老金對政治權力的屈服以及在政治權力面前的不爭。
綜上所述,嚴歌苓通過不太復雜的故事情節(jié)及人物,對當權者、男性、女性等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諷刺。當然,作者不是對他們本身的身份的諷刺,而是對他們身上流露出的丑陋的一面的諷刺,如當權者濫用政治權力,對腐敗的權力體制的諷刺;男性對女性的性權力的諷刺;女性自身盲目認同權力體制以及不反抗的諷刺等。嚴歌苓諷刺的這些對象和現象都是社會和時代真實的一面,它值得每一人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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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汕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