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可
總是覺得,一個文藝工作者的生存或死亡,與他的肉體生命無關(guān)——當他停止創(chuàng)作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死了;而當他肉身消逝之后很久,只要作品還在影響世人,他就還沒有死。
所以可以這么說,2018年我們告別了許多藝術(shù)工作者的肉身,當?shù)磕畹臉仿曧懫穑覀兗w緬懷,緬懷的并不是逝去的文藝風流,而是這個藝術(shù)家作為普通人的一生——他們曾經(jīng)的掙扎,曾經(jīng)的破蛹而出,曾經(jīng)的靈光乍現(xiàn)。那些身為普通人卻作出了偉大決定的瞬間,或許可以為仍然生存著的無數(shù)沉重肉身,送上一雙雙輕盈的翅膀。
當東方世界因為金庸離世而沉浸在“失去一片江湖”的嘆息中時,短短十幾天后,西方世界也失去了他們的“宇宙代理人”斯坦·李。
作為一個“銀幕超英兒童”,我們最初認識李老先生,并不因為知道他是哪位漫畫界的元老人物,只是納悶:這位老先生何方神圣,為何幾乎每部超級英雄大片里,都會有他老人家軋上一腳?有時候是路人甲乙丙,有時候又是結(jié)尾彩蛋里百發(fā)百中的“金蛋”——如果統(tǒng)計這位“路人甲”參與的全部電影的全球總票房,估計會超過百億美元,任何一位“10億票房俱樂部”成員在李先生面前都要相形見絀。唯一能比一比觀眾數(shù)量的,也許只有比李先生早生二十來年,趕上了好萊塢黃金時代,同樣喜歡在自己執(zhí)導影片里露上一臉的,希區(qū)柯克。
李先生逝世之后,回顧這位漫威宇宙霸主的一生,才發(fā)現(xiàn)他一路創(chuàng)作的經(jīng)歷,比百億票房更了不起。那些在漫畫不景氣的年頭堅持創(chuàng)作出來的,才是真正的超級英雄——神奇四俠、美國隊長、蜘蛛俠、鋼鐵俠、雷神托爾、綠巨人、X戰(zhàn)警、奇異博士……他們誕生之初也許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叱咤風云,獨霸銀幕,哪怕僅僅是撫慰了一個小男孩的內(nèi)心,也足夠英勇。
斯坦·李去世后,漫威和迪士尼發(fā)文紀念:“向斯坦·李的生活和事業(yè)致敬,并對他在迪士尼內(nèi)部取得的無與倫比的成就表示永恒的感謝。”更重要的一句話是:“每次你打開漫威漫畫,斯坦都會出現(xiàn)?!?p>
2018年11月12日,美國洛杉磯,“漫威之父”斯坦·李去世,享年95歲。
《毒液》里的遛狗老大爺并不是老爺子客串的最后一部電影——2019年5月上映的《復仇者聯(lián)盟4》的演員名單里仍然寫著“斯坦·李”的名字,到時候,我們可以再去電影院等一個彩蛋。
動漫界今年的重大損失還不只是這一位李老爺子。當宮崎駿被洛杉磯影評人協(xié)會評選為2018年的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時,他的左右手、日本動畫大師高畑勛已在東京逝世了半年。
稱高畑勛為宮崎駿的左右手也許不那么確切——一開始,他其實是宮崎駿的伯樂,而在吉卜力工作室,他的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基本是獨立進行的,有自己的小團隊,風格也與宮崎駿并不相同。人們提起宮崎駿電影主題時常用的評價,比如“環(huán)?!薄胺磻?zhàn)”,其實都更適用于高畑勛。經(jīng)歷過二戰(zhàn)的高畑勛不僅將《螢火蟲之墓》打造成了知名的反戰(zhàn)動畫,代表作《百變貍貓》也完全可以看作一部環(huán)保影片。
如果說宮崎駿給人留下的印象是勤勉的白胡子老爺爺、永遠圍著一條白圍兜樂呵呵、一說退隱就要復出的話,那么高畑勛完全就是相反的形象——他懶散、拖延、不想干了就直接不干。同事對他的印象都是“每天都在遲到的前一秒才進公司,一進門就大聲地猛啃面包,因此有了‘阿樸的外號(日語中形容吃東西的動作)”,媒體對他的印象是“半躺在沙發(fā)上接受采訪,一邊回答一邊往下出溜,最后索性就躺了下來”,而宮崎駿對他的評價是“這個人太懶了,又懶又慢,像500萬年前上新世大陸的某種巨大生物”。
動漫界今年的重大損失還不只是這一位李老爺子。宮崎駿的左右手、日本動畫大師高畑勛在東京逝世。
十年磨一劍,慢工出細活,這話很多時候都是夸張的,唯獨在高畑勛這里是真的細,細到《螢火蟲之墓》里主人公清太家看到的飛機是從哪個方向飛過來才對、《歲月的童話》里出現(xiàn)的“紅花”究竟是怎樣加工制作,都要搞清楚才肯動筆。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式,也注定了和市場節(jié)奏格格不入。
高畑勛最需要的,也許是一個像鄒文懷這樣的出品人——香港電影黃金時代,他“叛出”邵氏自立門戶成立嘉禾,首創(chuàng)“獨立制片人”制度,與六叔邵逸夫在管理上最大的不同,就是肯放權(quán)、肯放錢,充分放權(quán),充分放錢。
想當年,鄒文懷在邵氏兄弟擔任宣傳經(jīng)理,卻早早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家族制的公司里熬不出頭,加上邵氏拍片預算卡得嚴,與旗下明星大都是雇傭而非分成關(guān)系,后期又將重心從電影轉(zhuǎn)向電視,這一切都促成了鄒文懷出走,自立門戶——以邵逸夫和方逸華夫婦的長壽,倘若留在邵氏,鄒文懷怕是永遠也等不到掌權(quán)的一天。
貝納爾多·貝托魯在北京。
1970年,鄒文懷與何冠昌等伙伴創(chuàng)辦嘉禾影業(yè),英文名字“Golden Harvest”正是1954年首辦的東南亞電影節(jié)最高榮譽的名稱,與邵氏兄弟打擂臺之意已昭昭。
時間正巧,這也是李小龍回國的年份,在香港,他找到邵氏希望以分紅的方式進行合作,但被邵氏拒絕,只肯支付買斷片酬——鄒文懷卻慧眼識珠,以分紅方式火速簽下李小龍,拍出的第一部作品《唐山大兄》就取得350萬港幣票房,打破香港開埠以來電影票房紀錄。此后的《精武門》《猛龍過江》更是開啟了一個震撼全球的“李小龍時代”。第一戰(zhàn),嘉禾大勝。
不過三年時間,李小龍突然猝死,也讓由其而盛極的嘉禾突遇困頓。好在,嘉禾很快又發(fā)掘了新的人才——許冠文、許冠杰、許冠英三兄弟的“許氏兄弟喜劇”接上,《鬼馬雙星》《天才與白癡》《半斤八兩》《賣身契》《摩登保鏢》又連續(xù)五度奪得票房冠軍。似乎,嘉禾總是能開創(chuàng)全新的電影類型潮流——這一點,在其后功夫喜劇的代表成龍那里又再次得到驗證。
雖然早在2007年鄒文懷已經(jīng)因為年事已高而將嘉禾的股份賣給橙天娛樂,但他的名字注定會和香港電影黃金時代聯(lián)系在一起。2008年,香港電影金像獎就將終身成就獎早早頒給了鄒文懷。而隨著香港電影的沒落,“橙天嘉禾”卻不復往日光華。
有人說,中國演員在海外知名度最高的就是幾條龍:除了李小龍、成龍,還有一條,叫尊龍。
1988年,由尊龍主演的影片《末代皇帝》,在第60屆奧斯卡金像獎上九提九中:九項提名全部拿獎,造就一時奇景。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也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獲得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的意大利人。
外國人來拍中國的末代皇朝,即使在今天都能引發(fā)話題,更不用說是遙遠的1987年了。盡管全英文對白令人難免出戲,盡管影片中仍然摻雜了不少西方世界對于東方秘境一廂情愿的想象,但末代皇帝溥儀的一生,首次作為人,而不是帝國的傀儡出現(xiàn)在電影中,如紀錄片一般考據(jù)嚴實的《末代皇帝》還是收獲了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重大好評。
電影《小偷家族》海報。
影評人韓浩月認為:“中國觀眾喜歡《末代皇帝》,是因為貝托魯奇的西式表達與這個東方故事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影片開始時溥儀走進滿洲里火車站衛(wèi)生間割腕自殺,將雙手浸在洗手池水里的畫面,就注定了這是個真實、殘忍同時又追求客觀與平等表達的故事。一直到今天,我們的皇宮戲都沒法解決視角上的現(xiàn)代性,盡管貝托魯奇在32年前就做好了典范?!?/p>
貝托魯奇曾說:“要是我對溥儀沒有同情,我不會拍《末代皇帝》?!倍罱淮伪恢袊襟w密集報道,則是因為缺少對他另一部名片《巴黎最后的探戈》的女主角瑪利亞·施奈德的同情。2013年,他在訪談中承認自己在執(zhí)導該片時,讓男主角馬龍·白蘭度在瑪利亞不知情的情況下拍攝一場性侵戲,以捕捉瑪麗亞最真實的反應。人性也許真是復雜的,當年以“愛自己的演員”聞名的貝托魯奇,也會因為追求戲劇效果而犧牲了演員的權(quán)益。
貝托魯奇不僅曾在奧斯卡九提九中,也是戛納電影節(jié)的??汀?981年因《一個可笑人物的悲劇》提名戛納金棕櫚獎,1996年再因《偷香》獲得提名。
時隔19年后,2015年,一位日本老奶奶也同時帶著兩部自己的作品走上了戛納的紅地毯——一部是和她先后合作過6次的導演是枝裕和的新作《海街日記》,另一部是河瀨直美導演的《澄沙之味》,她就是樹木希林。
中國觀眾認識這位老奶奶,大都因為文藝氣息濃厚的導演是枝裕和。2018年,兩人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小偷家族》在中國公映。片中海灘一幕,老奶奶面對著自己的一家人:他們有的是像拾荒一樣從街頭被“撿”進這個家里,有的則像是順手牽羊一樣被“偷”進這個家里,最終湊成了邊緣人群里的一個家庭??粗淮蠹易釉诤_呮覒?,老奶奶用口型悠悠地道出一句無聲的“謝謝”。
《櫻桃小丸子》作者、漫畫家櫻桃子為世人留下一片天真。
是枝裕和曾評價她對母親形象的塑造:“將母親的刻薄以不討人嫌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恐怕只有樹木希林才能做到?!倍约嚎偨Y(jié)演老太太的秘訣卻是:“演老太太的話,不用動就可以,也不用說太多話,不用記臺詞就行啊?!?/p>
都說歲月神偷,可歲月在樹木希林這里卻仿佛靜止下來,世事更替如常,她卻穩(wěn)如一臺不再行走的老時鐘,讓時間在她這里變得很慢很慢。
但如果你把樹木希林當作按部就班的人,那可是對她大大的誤解。從她年輕時給自己起的這個藝名就看得出,這是一個很“皮”的女人——本名中谷啟子的她,第一個藝名“悠木千帆”被她在一檔競拍綜藝節(jié)目上以2萬日元賣給了一家餐飲店,沒名字了咋辦?隨便翻字典再取一個,日語里發(fā)音ki的字特別多,于是她就變成了樹(ki)木(ki)希(ki)林(rin)。
人性也許真是復雜的,當年以“愛自己的演員”聞名的貝托魯奇,也會因為追求戲劇效果而犧牲了演員的權(quán)益。
自稱為了生計才不得不當演員的樹木希林,卻總是拿獎,獎杯多到?jīng)]法放,“只給我獎品就可以了”。從不把自己當明星的她,演員生活只是日常的一部分。當記者請她給年輕人提些人生建議的時候,老太太的回答不要太豁達:“請不要問我這么難的問題。如果我是年輕人,老年人說什么我都是不會聽的?!?/p>
畢竟,這可是一位當年穿著牛仔褲就和搖滾歌手結(jié)婚的女人啊。
“心滿意足享受每一點快樂,是走向幸福的唯一途徑?!边@話可以用來形容樹木希林的一生,這話也是另一位日本知名女人的名言——她就是櫻桃小丸子。今年,超人氣動漫《櫻桃小丸子》的作者櫻桃子不幸去世。據(jù)說離去的那一夜,“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沒有驚擾世人,就好像平常一樣,悄悄地進入夢鄉(xiāng)”。
她走了以后,無數(shù)人打開《櫻桃小丸子》重溫記憶里的溫暖與甜蜜。小丸子的劇情最初就來自櫻桃子本人的經(jīng)歷,只是真實生活中的人情不堪都被隱去,一家人都討厭的爺爺也變成了最疼愛小丸子的爺爺——創(chuàng)作既是對櫻桃子本人的療愈,也溫暖了無數(shù)觀眾。在日本,小丸子幾乎變成了一個溫暖與天真的代言人——日本另一部長壽劇《世界奇妙物語》中有一集就叫“能遇見小丸子的街道”,劇中,西田敏行飾演的老爺爺被工作了35年的公司辭退,女兒也拒絕與他同住,老無所依的爺爺茫然走上街頭,正是心中最凄苦的時刻,卻在轉(zhuǎn)角遇到了二次元的櫻桃小丸子,被邀請去她家吃飯寄宿。
“只要好好活著,就會有好事發(fā)生?!边@是小丸子的名言。即使時光帶走了櫻桃子,卻也留下了小丸子式的天真給人間。就像小丸子對西田敏行所說的:“只要想見我,馬上就會見到的。”
4月13日,捷克裔導演米洛斯·福爾曼因病離世,享年86歲。福爾曼一生共執(zhí)導過14部劇情長片,曾憑借《飛越瘋?cè)嗽骸放c《莫扎特傳》兩度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性書大亨》和《月亮上的男人》又讓他分別擒得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獎和銀熊獎。
4月10日,中國導演李大為因膽管癌逝世,年僅47歲。他曾憑借《走著瞧》獲電影頻道傳媒大獎最具潛力新人導演獎,而一部《金粉世家》更讓他成為國內(nèi)知名導演。
11月26日,“海綿寶寶”之父史蒂芬·海倫伯格因漸凍癥離世,享年57歲。原為海洋生物學家的他,以海洋生物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風靡全球的動畫——在他筆下,海綿變成了“海綿寶寶”,粒皮瘤海星變成了“派大星”,沙蟹變成了“蟹老板”,浮游生物變成了“痞老板”,河豚魚變成了“泡芙阿姨”,他把海底生物以動畫的方式展現(xiàn)給大家,以期更好地保護海洋,還希望每個人都能像海綿一樣,“面對各種壓力能夠釋放和承受,不會因為壓力而變形甚至垮掉”。